田野冷眼观察,觉得这种方式,于他在左右做人难的夹缝中,大有帮助,将来,或可利用以作为脱离“职业凶手”群的垫脚石。
田野和金丽娃约会的地点是“蕾梦娜”咖啡室,那是香港著名豪华的一座咖啡室。正对门,有着一家“龙凤”酒家。
“为了将就你的约会,我们就在这里用晚饭如何?”周冲说,将汽车在“龙凤”酒家门前停下。
两人在大厅内占了个坐位,因为时间已经不多,田野要了一客“什锦炒饭”,周冲要了窝蛋牛肉饭,另外还要了两个菜,周冲是每饭不离酒的,又要了一瓶台产高粱酒。
在用饭时,周冲两杯酒下肚之后,发牢骚的话又多了,他说:“他妈的,你现在竟然完全代替了我过去的地位,从前的时候,不论到什么地方去,只要是老板不能出面的,都是由我代替,而现在呢,好像都成为你一个人的专利了……。”
“周兄未免过于多心了,恐怕老板和金丽娃全没有这个意思,因为派在我身上还有没有完成的案子,所以还得有继续用我的地方——而你呢,是霍老板的左右手,而且霍老板和金丽娃也不会不知道的,你在‘正义’公司,是最得人心者,大部份的势力,全操纵在你的手里,所以老板怎敢说不器重你呢?不过,这又说到饮水思源的问题,霍天行的‘正义’公司是靠你起家,他总不能说,就这样舍弃你吧?”
田野说的是反话,周冲不会听不懂,自然,田野的用意是意图劝息周冲的野心勃勃。
周冲有点怒意,狠狠盯了田野一眼,他的怒意是借着酒的力量发出来的,但是他又找不到田野的话中有些不对的地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复又招茶房另要了一瓶酒来。
田野说:“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赴约,不过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要请你明了我是奉命令做事!记得九大戒条之中,还有一条是‘不服从命令者……’我既参加了组织自然得服从,要不然,就请你设法给我退出!饮水思源,我怎样进来,怎样出去,全得靠周兄替我作主了!”田野说完,挥手而退。
周冲眼看着田野的背影消失后,斟酒狂饮,还不断地喃喃咀咒,像是发着呓语。
金丽娃早已安坐在雷梦娜咖啡室内,那地方广阔,清幽,尤其布置雅致,富有情调,有冷气设备,为一般有闲阶级,爱好清静的客人,所乐于留连。
踏进里面,一如进了广寒宫,荫凉中带着清雅,地上的走道铺着有厚厚的草织地毯,走在上面,连一点声息也没有。田野在走道上来回观望,他还是第一次走进这种高贵的咖啡馆,这时已经是八点过了十分钟。他来回走了一遍、怀疑金丽娃还没有到呢。
“这里……”金丽娃向田野招呼,她静静坐在一个角落里读阅外国的电影杂志,向田野招呼后。便举起腕表,瞄了一瞄,意思在责备田野的迟到。
田野异常诧异,因是今夜金丽娃的打扮非常朴素,所以对她没有注意,曲髦的秀发,不涂脂粉,穿着一件淡紫莲色的旗袍,连平日满身的珠光宝气,今天一件也没有,像一个正在念书的女学生模样,这在田野的眼中确实是个奇迹。
“周冲缠着吵了个半天,吃饭,喝酒!所以来迟了一步!”田野说。
这样,金丽娃才披唇一笑,请田野坐下。
“今天你的打扮特别!”
“我现在需要找寻回忆,做女学生的时候真写意!”她的脸上充满了甜密的笑意,像真的在找寻回忆。“周冲向你说些什么呢?”她忽然问。
“他喝酒,发牢骚,和你一样,也在追寻回忆。”田野说。
金丽娃啧啧喘着嘴,不断地摇头:“唉!可怜的孩子——不过,这孩子在可怜中还带着阴谋呢!”
女侍过来,金丽娃替田野作主要了一客桔子冰淇淋。
“你为什么知道我要吃冰淇淋呢?”田野问。
“不,我需要你今天比平时冷静一点!”金丽娃说时,露着皓齿莹莹而笑。
正在这当儿,倏而咖啡室中走进来一男一女,男的油头粉脸,头发熨得弯弯曲曲,穿着大花格子的夏威夷衬衫,苹果绿色的西装,蓝白两色皮鞋,那模样真如上海人所说的“工党”(兔崽子),女的却使田野大吃一惊,原来竟是三姑娘呢,她打扮得冶艳,那良家妇女的样貌全失,又回复了以往的浪潮姿态。穿着袒胸露背的绣花尼龙洋装,白高跟皮鞋,真像个“汤团”舞女。
她俩似乎非常热络,有说有笑,打田野身边擦过,田野不愿在这种地方打照脸,因为他有金丽娃在坐,而三姑娘又有男朋友相伴,女人多半是善嫉的,针锋相对顶起来,大家都难以下台的。便假装用手帕拭汗,掩着了脸孔,幸而金丽娃并没有注意。
三姑娘找到座位,不远不近,恰好和田野金丽娃的座位相隔两张桌子,田野感到狼狈,他知道金丽娃和三姑娘曾经在公寓中见过面,万一互相招呼起来,那又会平添许多枝节了。
在她们还没有互相发现的时候,最好是趁早离去,免得大家难堪,田野想着,便向金丽娃说:“时候不早了,到什么地方去?我们就快去吧!”
“急什么?你怕你的女朋友吃醋么?她也有男朋友在啦!”金丽娃说,显然她早已看见三姑娘在座了,随着,她已经和三姑娘招呼。
三姑娘也和金丽娃打招呼,她露着笑容,态度表现非常自然,并不因为田野和金丽娃在一起而有不愉快的流露。
倒是田野有点窘态,在这环境之下,无可奈何也只得和三姑娘勉强点头笑了一笑。三姑娘因之特别和那个油头粉脸的小伙子表现得更是亲热,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也许她在用心要挑起田野的妒念,或者是在报复田野和金丽娃的痴缠。
“别坐立不安的!”金丽娃低声向田野说:“对女人要有点容忍,要不然你就马上向这个女人求婚,只有结婚以后的女人才能够算是属一个人所有!”她的态度非常平淡,抿着朱唇飘了田野一眼,有点讥讽的意味。
田野不乐,马上还牙说:“你也结了婚,但你是属于‘正义’公司所有……”
“但是现在你的女朋友以为我属于你所有了!”金丽娃说时,嫣然一笑,逗得田野的脸孔胀得血红,随着,她又说:“但是我不希望因此而把你的女朋友迫成属于别人所有!”
田野羞惭,下意识地又看了三姑娘一眼,这时,三姑娘已不再向田野金丽娃注意了,和那油头粉脸的小伙子喁喁而谈,有说有笑,假如这种态度是有意做作,的确使田野非常难堪的。
“你想知道这个油头粉脸的小伙子是谁吗?”金丽娃又逗着田野说话。
“是什么人呢?”田野马上问。
“你假如有空,在晚上的时候,到九龙‘金殿’舞厅去——你就知道了!”
“金殿舞厅?这人在金殿舞厅做事么?或者是闲荡少年,每天在舞厅里出进?”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用不着我多说!”金丽娃招侍女过来,预备会帐。
但田野当在三姑娘面前,为避免被看作“吃女人”的,便抢着将钱付掉。
金丽娃说:“是时候了,我们走吧!”她临行时,还向三姑娘挥手,到这时三姑娘的脸上才有哀丧的表现。
她自动挽着田野的臂膀,状至亲密,也许是故意给三姑娘看的,临出大门时还给三姑娘送了个秋波。
出了“蕾梦娜”走向停车场,老远就可以看见金丽娃那架雪亮的脱蓬汽车,周冲不知什么时候溜来了,坐到上面,脸孔像猪肝样的红色,看样子就知道他喝了过量的酒,摇摇幌幌的,一副酒鬼的丑态。
“啊,周冲喝醉了——”田野说。
“你不是和他一起吃饭的吗?”金丽娃脸上有点怒容。
“我们一起吃饭,他喝酒,可是我没喝。”
“见鬼,周冲酒量好得很,喝一两瓶威士忌根本不在乎,他在故意借酒装疯了!”
“你的心肠像铁石一样的硬!”田野语带讽刺。
渐渐走近了汽车,周冲已看见他们来到了。张着醉眼,向她们俩人凝视了片刻。方才站起来,推开了车门,歪着嘴说:“好的,田野,你来了,我该让位啦!”他的脚步有点摇幌不定,也不知道是故意装模作样的?还是真的醉得不能支持,跨出车厢时,还差点摔了一交。
田野的心肠较软,也不知道她们之间有着什么蹊跷,忙将周冲扶着,向金丽娃说:“他醉了,我们先把他送回家去如何?”
金丽娃不乐,气忿填胸,严厉向周冲说:“周冲,你别借酒装疯!我告诉你,今天晚上的事情如果有个什么差错,你得负完全责任!”
“哼!”周冲怒目圆睁,摆脱了田野的搀扶,高声回答说:“你凭什么资格命令我?你不过命生得好,嫁给了老板霍天行,我吃老板的饭,于你无干,你要命令我,还是先到老板的枕头旁边去疏通一下吧……”他竟说出这种诬蔑的话,显见真是醉了。
“嚓!”金丽娃挥手就给周冲一个耳光,周冲忿然挣扎意欲还手,但田野将他缠着。
“唉,周冲真的是醉了……”田野说。
金丽娃的气恼未平,好像一个耳光还不足以消她心头之恨,但是周冲却渐渐软了下去,继而抚摸着被打的脸颊,吃吃而笑,说:“……你打我……记得我第一次吻你的时候。你也打我耳光……但第二次……”他嘻嘻地笑代替了说下去。
金丽娃的粉脸胀得通红,恨不得要生咬周冲才能消恨,用这句话里田野便可以知道周冲对金丽娃痴缠的整个轮廓。
“金丽娃,让我先把周冲送回家去如何……?”田野说。
“滚你的……”周冲咆哮,一面摆脱了田野搀扶着的手,看样子就要向田野动武了:“我不用你垂怜,你别以为你现在是幸运儿,迟早你和我的命运是一样……老板娘喜欢谁?招谁来玩玩,耍够了,向地上一摔,那是吃剩下了的甘蔗渣,谁也不稀罕……”
“闭你的嘴……”金丽娃激昂得几乎要放声痛哭。
“好的,老板娘要我闭嘴我就闭嘴,要我滚我就滚,反正我不打断你们的情趣,不过我要声明,我是吃老板的饭,……”周冲说着,推田野让开了路,摇摇幌幌走回了停放在路口自己的汽车里。
金丽娃真的淌出了泪珠,她扭开了手提包,掏出手帕,不断地揩抹泪痕,幸而今天她并没涂粉,否则脂粉与泪痕渗混,要把她的怜人的美貌抹煞了。她开动了汽车连头也没有回,就驶出了皇后大道。
田野有点担忧,听金丽娃说,今夜周冲是有特别行动的。这项行动,必定是需要和金丽娃配合的,而周冲喝醉了酒,又和金丽娃闹了蹩扭,不要因此误事才好!
金丽娃默默无言,由她的脸上可以看出她的心中是满含着忧郁与愤怒。汽车又驶得快如流电,她可能又生变态。
渐渐走上了罗便臣道,田野觉得情形不对了,便提醒她说:“你不是说要去参加水务局帮办詹?史格勒的晚会么?”问了两次,金丽娃的怒容未改,也不回答田野的话。
“金丽娃……”田野婉然再说:“你是一个很有理智的人,千万别因为和周冲闹气而误了大事,……而且周冲是喝醉了酒,你和一个喝醉的人闹意气有什么意思呢?”
“你放心吧!我假如不是顾全大局,我也不会容忍到今天了!”金丽娃忿然说,似乎有点不满意田野的唠唠叨叨。
“那末我们参加詹?史格勒的晚会去吧!”
“不,你看我今天的打扮会是参加晚会的打扮吗?”金丽娃冷冷地说:“那不过是个幌子,蒙蔽洋行里其他职员的耳目而已,我们今天晚上有紧急行动……”
“就是你刚才和周冲说的么?”
“当然!”
“但是周冲喝醉酒……”田野露出着急的样子。
“假如误事,霍天行就可以有权制裁他了!”
“嗯,……”田野刹时恍然大悟,金丽娃所以忽然对他特别亲热,可能是有阴谋在内,是故意激怒周冲,使霍天行有藉口,不管周冲的潜势力如何的大,可以断然地给周冲一个制裁。
这样说起来,田野的设身处地未免太可怕了,他已成为“正义”公司两大派别随时火拼的导火线,只有他一个人是势力孤单,可以说是什么力量也没有,同时两方面的人都在争取他,利用他。
“你别又在胡思乱想,”金丽娃好像洞悉田野的心事,忽然说:“霍天行欲制裁周冲的事情于我无关!实际上霍天行爱周冲的才华,对他视同手足,还最点不忍心呢!不过周冲的野心毕露,我们有目共见,他是‘正义’公司的害群之马,假如不除去时,将来整个事业就埋丧到他的手里……”
“既然这样说,霍天行是包办杀案的,对付一个周冲何需要藉口,设计一个圈套,让他自己钻进去,岂不直截了当?”
金丽娃的脸上,平淡地露出冷笑,好像在蔑视田野的短见,说:“不过‘正义’公司是一个‘道义’组织,假如处埋不当,怎样能够服众?霍天行当然有他的主见!”
“……也许……早已设好圈套了……”田野说时,叹了口气:“自相残杀,是崩溃的危机,我希望能解除危机最好……”一面,他心中想着,也许金丽娃就利用了他当作圈套,在“正义”公司内,已隐伏了杀机重重,就看霍天行和周冲鹿死谁手了!
天底下能共患难而不能共富贵的人很多,尤其在“黑社会”的组织内,初时同甘同苦,创家立业,等到能分荣利时,便明争暗斗,争权夺利,在历史上已经有无数的英雄好汉埋葬在这些上面,想到这点,田野更是灰心,惟求早日脱离苦海了。
“书呆子,只会胡思乱想了。”金丽娃忽然将汽车停下说:“你从这里下车,上宝云道转弯的地方,那就是钱庚祥的住宅,他在那里宴客,你站在街口处,看看出出进进有些什么熟悉的人,小心!别给人发觉,我十五分钟以后再来接你!”
田野觉诧异,举目一看,已来到坚尼地道的上层麦当奴道,她又要监视钱庚祥的宴客,是什么道理呢?有什么阴谋在内呢?而且田野平日较少交际应酬,认识的人不多,这项差事怎会交到他的身上呢?
“你可以说明用意吗?”田野有点反抗的意思。
“暂时不用多问,既没有危险,又不会丧失性命,快点去吧!反正我过十五分钟就来接你!”金丽娃说着,就替田野扭开车门,赶他下车,完全是命令式的。
田野的脚刚踏落地,金丽娃就无情地驶动汽车,兜了个大转弯,扬长而去。
田野眉宇深锁,对这女人的心理,很难透视,缄默了一会,对这项命令,还是高深莫测,但是有命令在,不能不去做。
由那条倾斜的山道走上去,那就是宝云道了,在拐弯的地方,果然的就有一座高大的洋房楼寓,灯光辉煌由那些方格子的玻璃闪露出来,门前聚满了车水马龙,出出进进尽是些衣饰革履的绅士淑女,像是什么达官贵人在开宴会。
“这就是钱庚祥的公馆吗?”田野的心中有点怀疑,他没有想到钱庚祥是如此的富有。
由于心中有疑问,便整理整理了衣裳,装着过路人样,信步走了过去,在那座楼寓前徘徊了片刻,果然就看见那大门前有着“钱寓”两个金字:“这真是没有想到的事!”
倏然,他发现了奇迹,一架雪亮的汽车自远而来,在钱宅门前停下,车中走出的绅士是个蹶子,扶着手杖,一拐一拐的,竟是霍天行呢,没想到他也来参加宴会。据过往的记忆,“正义”公司和钱庚祥似乎是冤家对头呢,为什么霍天行会参加冤家对头的盛会?
田野弄得如坠五里雾中,方欲举步时,只见又来了一辆汽车,车中走出的是律师魏崇道,他和钱庚祥也似乎是对头,这样就更奇了,今天好像是“冤家对头”大会。
田野更是百思不解,看看钟点已经是快过十分钟,金丽娃说过十五分钟即来接他,这时间快要接近了,于是,他又重新回至斜坡马路。刚要转弯时,迎面闪出两个彪形大汉,拦住了他的去路。
“朋友,又碰见你了!”其中一人说。
田野熟悉他的脸孔,正就是钱庚祥的保镳呢,他们已经有过两面之缘了。刹时就领悟了金丽娃的用意,这就是她所需要的目的。
“嗯,巧极了,又和你见面了!”田野在这处境之下,要表现大无畏精神。
那两个大汉,一前一后将田野困在中央,田野的态度冷漠,他在考虑,在必要时就只有和这两人动武。相信金丽娃在这个时间之内就会兜回来,他的力量不会孤单。站在田野背后的大汉已经有动作,他伸手在田野的腰脯前后抚摸,意欲检查田野身上有无暗藏武器。
“把你的毛手松开!”田野迸出一句话:“礼貌一点。”
“别赌狠,你只有一个人呢!”那保镳说。
“我是一个人,而且从不带武器。”先下手为强,田野用手臂狠狠向背后的大汉肚皮上撞了一记。
前面站着的保镳还来不及动手,田野就已经发动,这时候,他在学校里所学的西洋拳技,全用得着了。捏着斗大的拳头,“噗”!第一拳打在保镳的肚皮上,这一拳的份量非常沉重,保镳没有提防到田野的闪电攻势,着着实实的挨定了,抱着肚皮,曲起了身子,还来不及喘息,田野又兜起钩拳,这一拳打得更猛,保镳便仰天倒在地上。
“嗄……你敢打人……”站在田野背后的大汉抚着被田野肘撞创痛的胸脯,高声呼叫,一面他就拔出腰间的手枪。
田野早兜了回来扑过去。首先双腕挟持了他拔枪的一只手腕,抬起膝盖,将他的手腕揪着,死劲向膝盖上一敲,那支短枪便脱手跌落在地上。
论打斗,那大汉绝非田野的对手,不过他的噪子大,一面纠缠,一面高声喊叫:“你敢打人……你敢打人……地痞,流氓……”
他越是叫喊,田野的火气越旺,捏紧了拳头,左一拳,右一拳,如雨点般向那汉子的脸上,胸脯上打去。打得鬼叫神号,刹时间,那大汉已见了红,眼青鼻肿,血流如注。但是在钱宅门前环绕着的司机,佣仆,闲人,甚至于刚到步的宾客,听得这方面有人打架,呼喊,便蜂涌跑了过来。
田野摸不清楚对方是些什么来头,顿时感到有点人势孤单,他奇怪金丽娃为什么久久没有转头,在这时不得不出重拳以摆脱大汉的纠缠,好夺路逃走,便使出全身力气,死命一拳,照准了大汉的下颚打去,果然那大汉便踉跄滚到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背面的人已经追了上来,前面昏倒的保镳也已经苏醒,摇幌着脑袋要爬起身来。田野需要夺路,飞起一脚照着他踢去,也许这一脚的力量过猛。那保镳惨号一声重新昏倒。后面有部份人已认出钱宅的保镳与人殴斗,顿时哗然呼嚷:“哎,拿住他……”
“老张,快去叫阿保……抓这歹徒……”
“别给他跑了……”
田野已如流箭般穿出了横街,使出了他的运动健将本能,背后的人叫打叫杀呼呼嚷嚷的追赶着,这情景又如田野抢女人手提袋的时候。路是倾斜的,向下奔跑不大容易立脚。弄得不对就会摔交,幸而这时候一架脱蓬汽车越过追赶的人群,赶到田野的路前约十码的地方便停下了,同时车门也顺势推开,驾车的正是金丽娃呢,她可谓及时赶到了。
田野跃上汽车,金丽娃踩满了油门,汽车便如流星而去,追赶的人马便只有望尘兴叹。
田野一面暗暗奇怪,金丽娃离去的时候是走向下坡的,而现在赶回来又是从上而下,她在耍什么花样呢?是否她早已经来了,而故意等到危急的时候方才抢救?
“这一场打斗,总能使你满意了吧?”田野一面掠抚着殴斗而凌乱的头发,用手帕揩抹手上的血痕,一面话带讽刺地说。
“你的拳头还不错,就是打得不够聪明!”金丽娃稳把着驾驶盘,她的态度好像比半个小时前要谦和得多了。
“要我赶了去打一场架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说又有什么利用的价值?”
“我并没有叫你打架!”她嫣然一笑。“不过你既打赢了,我就敬你一杯酒!”
汽车经停下,在花园道靠近匣毕道的地方,距离宝雪道约有三条马路,那儿因为背靠着半山花园,洋房住宅都是建筑在小背山,在每座洋房之前,差不多都有高叠的石级湾湾曲曲盘山而上。
金丽娃说:“我有一个幼年的同学过生日在这里开晚会,我借花献佛,在这里借一杯酒敬你!”
田野抬头看去,果然的在那山坡上,有着一间精致的洋房,门前挂满了红红绿绿的灯彩,窗户上映出人影幢幢,显然是许多人在里面跳舞,而且还有几个年轻的伴侣,耐不住屋中的闷热,站到屋外的草坪上绵绵情话哩!
金丽娃带着田野走上了石阶。
田野的肚子内藏不住话,又说:“你带我出来,打一场架,又去参加别人的生日晚会,这两件事情好像连不起来罢?”
“人力能胜天然,我们也自然可以把不相连的事情连接起来!”金丽娃抿嘴而笑,她心中怀着些什么鬼胎,很难揣测。
“你同学的生日,我两手空空的去,有点不大好意思罢!”
“我早替你送过礼物了,不相信待会儿你可以到放置礼物的桌子上去看!”金丽娃正色说:“不过你的结领打架打歪了,扳扳正罢,而且额角上还有一块瘀青——最好把头发拉下来遮盖一下,在香港这地方,男孩子只讲究衣饰,而不讲究头发的,蓬乱一点,更表示年轻有朝气。”
田野笑着,便按照她的说话把头发稍为弄乱了一下,遮去额角上的伤痕,他自己无法整理颈上的领结,金丽娃便替他帮忙扳正后,两人才上石阶跨进了屋子。
女主人是一个年约卅余岁的女郎,她的相貌不怎样高明,戴着一副大近视眼镜,可怕的还是她的一身奇装异服,大敞领的金缎子无袖晚服,“空前绝后”,扎着一条金色钢丝腰带,把腰围束得紧紧的,随时都会折断。圆裙子拖到脚跟之上,中不中,西不西,看起来有点“倒胃口”。
金丽娃替田野介绍过后,知道这女主人是龚夫人,姓朱,洋名叫玛格烈,因为和金丽娃是幼年的同学,所以显得特别亲热。
“谢谢你的礼物,田先生!”玛格烈朱说。
田野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金丽娃替他送了些什么礼物,只有含糊应付过去。
这个晚会,青年男女占大多数,虽然没有一个是洋人,但有着浓厚的洋派作风,每个人说话都是洋语乱抛。不管“洋泾滨”也好,夹生的“结巴子”也好,反正是一味说洋语,似乎要尽情把自己国家的言语忘记。田野举目四看,没有一个是熟悉的朋友,带领他到这儿来的金丽娃又和她的幼年同学絮絮畅谈,把田野一人丢置在一旁。在这种陌生的场合之中,是有点窘困的。
田野暗自盘算,金丽娃把他带到这晚会里来,又有着什么用意呢?同时,不免又有点埋怨。
负责招待的女佣过来,给田野递了一杯鸡尾酒,这样,有一杯酒在手,还不算是过份的孤单与无聊。
“田先生,还认识我吗?”娇滴滴的声音,出自田野的背后。
“桑南施……”田野偏过头来,喜出望外。
“好久不见了——”她永远是一付天真逗人,充份使人有股甜蜜的感觉。
“好久不见,”田野说:“你怎样来的?……”
“哟!我应问你怎样来的?”桑南施说:“女主人的妹妹和我是同班同学啦!”
“我还不是给老板娘作伴!”田野顺势指金丽娃给桑南施看。
这小女郎眨着眼霎霎的,似乎对金丽娃的仪态、美貌非常妒忌。“你才来吗?”她又问。
“还不到十分钟!”
“那末为什么不跳舞呢?”
“你知道的,我的舞跳得不怎样高明!而且一个人也不认识……”
“我呢?”桑南施呶着小嘴说。
于是,田野放下了酒杯,和桑南施参加进双双对对的人丛。
“为什么不找我玩?”在跳舞时,桑南施这样说。
“我怕太冒昧了……”这是田野仅能答覆的。
“我听说你的女朋友很多,是吗?”
“你听谁说的?”田野瞪大了眼。
“不,我这样猜想罢了。”
在家庭舞会中,青年人跳舞都是放浪骸形,东碰西撞的。想斯斯文文的找一点温馨的情调,根本不可能,田野舞步本来就不好,加上前后左右的乱碰乱撞,一连好几次踩到桑南施的脚上,低头看她的那双擦得粉白的高跟皮鞋,已经快要接近黑色了,田野脸露尴尬,连声道歉不迭。
“不要紧!我向来没有擦皮鞋的习惯!”她笑着说。
音乐是用录音机播送的,一曲接上一曲,中间没有间断的,由“牛仔舞”转变到“华尔滋”,由“华尔滋”转变“康茄”……。
田野见桑南施没有歇脚的意思,便不忍拂她的意思。勉强为难地继续下去,这时金丽娃也和男主人起舞,也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和田野重重的撞了一下,她话带讽刺地说:“总算没错带你来吧?”说时,还礼貌地笑着向桑南施点了点头。
田野瞪了她一眼,算是答覆了她的讥讽,同在这个时候,田野突然又另外有所发现,原来有一个戴着近视眼镜的青年人,一直站在客厅的门柱旁向桑南施注意,看他的情绪,可以知道他是怀着妒嫉与愤懑。
那人站在那里可能已经很久了,田野早已经觉得奇怪,初时还不以为意,到这会儿发现他的脸部表情充份可怕,才问桑南施说:“桑小姐,站在门柱旁的那位青年人你认识吗?”
“哦,那是女主人的表弟,有点神经病,别理他就行了!”桑南施说。
“他在追求你,对吗?”
“嗯,而且凶得很……”桑南施自知失言,吃吃而笑:“不过我非常讨厌他。”
“但是他现在似乎要把我吃下去才甘心的样子!”
“你千军万马都不害怕,难道说会怕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吗?”这句话又把田野的脸孔说得一红。
“也许是因为我从来不请任何人跳舞的!”桑南施又说。
“那我一定要感到光荣了!”田野说,“康茄”的舞曲已完,转变是一曲“探戈”,竟有人在田野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田野回过头去,看见正是那位戴眼镜的青年人。他鞠躬用洋文说:“可以让我和你的舞伴跳一个舞吗?”
在这种场合之中,田野自然无法拒绝的。
“对不起,我不会跳‘探戈’!”桑南施愤然说,就迳自走开了。
田野胁肩表示爱莫能助,那青年人咬牙切齿,以怒目相视,眼看着田野追随在桑南施之后,狠狠迸出一句话:“好吧!瞧你的……”
“女孩子这样多,何必两个人抢一个舞伴呢?”金丽娃在旁冷眼观看这一场争风,忽然搭腔说。
那青年人便顺势请她跳舞,以遮掩碰壁的难堪。
桑南施走出屋外,田野由她的脸色上知道她在生气了,缄默着站在一旁,向她一笑,这种安慰,比用言语来得更有力量。屋外空气,不像屋子内的那般闷浊,清凉的晚风,把烦恼吹拂殆尽,桑南施深深吸了一口气,扬起纤手,掠抚她的秀发,好像在珍惜那些柔和的晚风。
石阶的栏杆和树荫底下,坐满了双双对对的情侣,他们参加这个晚会,好像纯粹是为谈情而来的。田野刚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就看见他们待在这里,到现在,还是这几对。
桑南施和田野有同样感觉,在众目睽睽之下,参杂在人丛里并肩而谈,有点不大习惯,他们绕到屋后去,那儿有一块不太宽阔的石坪,用来晒衣裳用的,背后就是山壁了,山上长满了树木青草,由石坪旁边,有一行小石级可以上去。
桑南施走在前面,她不置田野可否,便走上了石级,高跟鞋在那坎坷的石块上很不容易行走,田野只得搀扶她一把,当他茁壮粗糙的指头触在那细滑柔嫩的腕臂上时,田野的心腔砰砰而跳,这种滋味他已经阔别有五六个年头了。他也曾有过情侣,那是在学校的时候,在女同学的眼中他是一个大众追求的偶像,而他的心目中却只有一个人,他曾用最大的毅力向这位女同学追求,而这个女郎又不一定爱他,这原因是因为她自小就由父母给订了终身,不过有时候他们还能够有机会相处在一起。在大学宿舍的背后,也有类似的小山丘长满了青草绿树,也和当前的情景一样,由一行小石级上去,他搀着她的腕臂……。
山丘上是幽黯的,谁也看不清楚谁的脸庞,但田野感觉到桑南施在笑了。她的笑脸当然是很甜的,使田野感觉和他过往失去了的爱人一样的甜蜜,可惜共匪叛乱的战火把他们分散了。
桑南施找着一块石头,那是唯一可坐的地方,田野马上替他铺上一方手帕。
“你为什么不坐呢?”桑南施坐下时,向呆在那里的田野说:“在香港这地方,不比北方那么封建,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那种界限!”
“现在北方人也未必那么不开通!”田野如梦初醒,笑了笑便和桑南施并肩坐下。
月亮被一阵淡淡的雪幕掩去,树影婆娑,杂着草虫夜鸣,风是凉的,人是沉默的,在这样的情景之下,说是看月亮吧!没有月亮。说是谈情吧,没有情话;倒是屋子里的音乐传出来,比较幽雅很多,假如说是躲到这里来欣赏音乐的话,岂不是一种浪费?
田野惴惴不安,也许他久久脱离这种生活的关系。
“你为什么不说话?”桑南施一直向他凝望着?
这位既不风流又不倜傥的鲁男子,抚着头,呐呐地张口,实在找不出要说的话,心房跳荡,随时可能要把他摔下坐着的石块。
“哦……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呢?”他算是找到话题了。
“那一位朋友……?”桑南施被问得莫明其妙。
“就是女主人的表弟……”
“哦……”桑南施格格而笑,笑得非常天真:“你问他干什么呢?”
“我看他不怀好意。”田野胀红了脸。
“香港的年轻人个个都有点‘阿飞’,何必和他们闹意气?”
“我看他对你……。”
“他才不敢对我怎样,玛格烈的先生和我的叔叔是同事,她妹妹又是我同学,在海关!”
“你为什么替他的名字保密呢?”
桑南施又是一笑:“他叫包国风,洋名叫雷门,在九龙‘哪沙’书院念书……。”
“又是充满洋气!”田野深吁了口气。
“那末我的英文名字叫南茜,在你的眼中是否也是充满洋气呢?”她呶起了小嘴,装着生气的样子。
“……”田野张惶结舌:“……对不起,我不知你的南施二字,也是洋名字,我以为你仅和西施差一个方向……。”
“唔,鬼话!凡在香港洋学堂念书的差不多全有洋名字!”
“这是香港皇家的法令吗?”
“唔,你胡扯!我不来了……”她真的生气了,继而又吃吃大笑:“你真坏……。”
田野也跟着笑了起来。坦率说:“我不过讨厌洋气味罢了……”他无意中触着桑南施的肌肤,心中又是一颤。
“好哇!田野,原来你在这里,老板娘正在找你呢!”倏而一个男子尖锐的声音出自他俩的背后,把他们同时吓了一跳。
田野猛然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高大的黑影,像是穿着西装的青年人,但又看不清楚他的脸庞。
“谁?”田野高声问。
“我是沈雁!对不起,小姐打扰你们的情趣了!”他回答时,向桑南施躬身作礼。
田野怀疑他是怎样上来的,这山坡上除了一条石级小路以外,其他的道路可能要绕得很远才能上来,沈雁又怎会知道他和桑南施躲在这里呢。
“我们快走!老板娘在街口间等着呢!”沈雁说:“小姐,恕我作电灯泡,但我们确有重要的事情!”
田野早就预算到有机密的行动,参加了职业凶手,就等于立了卖身契,一切行动得由主人支配,当着桑南施面前自然不敢详问根由。桑南施不乐,也许她在怀疑这个年轻人在偷窥她们的行动。
由那矮短的石级走下去,田野照样将她搀扶着。
“我看你的生活好像有点神秘!”她喃喃说。
沈雁跟在后面,眼看着田野对女人体贴入微,似乎有点不屑一顾,他也是一个自视甚高的青年,西装革履,油头粉脸,以美男子自居,认为天底下的女性全要向他低头似地。
田野逼得和桑南施分手了,将她送至大门口,欲言无语,显示他有极大的留恋。
还是桑南施说:“你去了还转头来吗?”
“……我也不知道要上那儿去……”
“我不了解你,你的职业好像不在办公厅内,好像连行动也操纵在老板娘的手里,是什么缘因呢?”
田野又胀红了脸孔,因为沈雁站在身旁,致使他连撒谎解释的机会也没有:“改天我找你好吗?”
“好嘛,只要你肯来,我是欢迎的,不过我知道你向来不大守信用!”桑南施说时,那阴魂不散的包国风又出现在她的背后。
“南施!现在总归可以轮到我和你跳一个舞吧!”他说。
沈雁已露出有点不耐烦的神气,一把揪着站在那里呆若木鸡的田野说:“走罢!别扭扭捏捏的像个娘儿们,等着有正经事要办呢!”他扯着田野的胳膊就要走。
田野激怒,挣脱了他的手,但是脚步也就移动了,脉脉含情的眼仍投在桑南施的身上,她也同样的凝呆了,她不由自主地被包国风缠着,拖到了双双热舞的青年人丛之中。直到混乱的人影把她掩去。
“对女人不必太过用情!”沈雁边走边说:“天底下只有傻子才尽情压制自己的个性去将就女人……”
“你可以停止你的高论吗?”田野板着脸孔忽目相视。
“我原是好意……。”
田野不再说话,加快了脚步,由石级上奔下去,果然看见金丽娃端坐在停放在街边的脱蓬汽车之中,她燃着烟,倒眼向田野看,这个女人,心中怀着些什么念头,根本无法揣摸。
沈雁有争宠的意思,抢先抵开车门,在前面金丽娃的身旁坐下。田野表示泰然,独自在背后的位置坐下,金丽娃丢下烟蒂,汽车便驶动了。她说:“不要懊恼!我待会儿还要转头来!”这话是说给田野听的,是否带着妒忌,就不得而知。
汽车又按照原来的道路走,先兜上坚尼地道,上麦当奴道……。田野便知道她又是要走向钱庚祥所住的地方。当在钱庚祥宴客的时候,金丽娃有如此诡秘的行动,是否故意替他捣蛋?或是另有特别的阴谋呢?而奇怪的更是霍天行和魏崇道也同样是钱庚祥的客人。
汽车停下了,就是原先田野和钱庚祥的两个保镳殴斗时金丽娃来接应的地方。
金丽娃说:“田野!你知道应该怎么样做!你和沈雁两人,从街面上走过去,在钱庚祥门口略为停留,记着,别再和他们作正面冲突了,发现有不对的情形,马上就走,我从后面绕到对面街口间接你们。”
“老板娘,我可以提出抗议吗?”田野表示不满而问。
“什么意思?”金丽娃正色问。
“我不愿意被人蒙在鼓里盲目做事!”他毅然答。
“这是霍天行的意思,你要抗议,何不到事后去问他?”金丽娃怒颜满脸。
“霍天行正在钱庚祥家里做客……”
“哼,假如你现在想闯进屋子去和霍天行见面,非但你自寻死路!而且霍天行的性命也会丢在你的手里,……”金丽娃说完,不理会田野的态度怎样,再次无情地调转车头就飞驶而去。
路是寂寞的,灯影灰黯,剩下沈雁和田野两人相对站在街心。当然沈雁也同样的莫明其妙他的任务,但是他的服从性却比田野好得多,反而以好话劝慰说:
“我看你的心情不大好,易喜易怒,这年头谁都是不满现实的,但是命令还是命令!我们何不把事情做完了再说。反正我和你同样是新手,总是要站在一条线上的,走吧!”
听沈雁这样说!田野笑了笑,便和沈雁并肩向着钱庚祥的屋子走过去。
“我生平也最厌恶做人家的傀儡!”沈雁边走边说,表示他对田野同情:“但这世界变了,天底下多少人和我们一样是怀才不遇的呢?我在学校里是学法律的,但现在却耍枪杆,可谓知法犯法……。”
“你是什么时候参加的?”田野忽问。
“和你仅相差几天吧!”
“谁是介绍人呢?”
“谈这个又犯戒了!”沈雁一笑。
他俩顺步已行近钱公馆的门前,那形势和两小时前并没有两样,马路旁的汽车排列更多,就好像局势已定,客人再不会多来,也不会早走,大门口已经冻结了,剩下几个佣仆,保镖之类的人物守在那里,灯光还是灿烂,夹着洋酒的气味溢洋,随着灯光豪华地飘到满街生香。
相信酒会已经开始,那格子窗上映出都是乾杯的影子,琉璃杯闪着霞光,欢乐的笑声阵阵,就可以猜想到里面的情况是如何的热闹,谁会意识到还有什么恐怖的暗影潜伏在内呢?
“金丽娃叫我们走来走去有什么用意?我就不懂?”田野似在发牢骚地喃喃自语。
“相信一定有原因的……”沈雁说。
“我反对这种专制!假如他们夫妻两个从政的话,一定是个独裁者!”
“小心……背后已经有人在盯我们的梢!”
田野回过头去,果然就看见有两个人影,鬼鬼祟祟跟踪在后面。
“喂!你们看!这两个家伙就是刚才在这里捣乱的……”倏然,钱公馆的大门口间起了一阵骚动,有一个穿黑香云纱短装打扮的汉子指着田野两人叫着。跟着,团聚在各处闲聊的司机们也纷纷散了出来,跟踪在背后的两条大汉也起步如流星般的飞奔过来。
“石大铜!截住他们……”那被挨过打的保镖呼喊。
“我们该溜了!”沈雁露出惊慌,向田野说。
“走吧!”田野立即展开他运动员的浑身解数,如流箭飞步抢在沈雁前面,但他又不忍舍下沈雁一个人,回头说:“快……”
金丽娃约定在前路街口间接应他们的,但是现在路口间却有一个体格魁梧的大汉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手中持着短枪,大声吼喝:“朋友,停下脚步,否则我枪弹无情!”
但在那个时候,街边停放着的一辆汽车内,竟闪出一个人来,行动敏捷,霎眼间已兜至保镖石大铜的背后,手中捏着短枪,死命在石大铜的头顶上敲了一下,石大铜哼都没哼一声,便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嗨,快转弯走!”这人说话时,田野听出是丁炳荣的声音,便知道救兵到了。“金丽娃的汽车停在街口!”
背后已群聚了十余人,也分不出那一个是钱宅的人马,或是客人们的司机赶过来看热闹的,只见人头涌涌,如蜂涌般追赶过来。
沈雁的体力不佳,脚步稍慢,田野便搀了他的胳膊,丁炳荣在前边带路,转弯落下斜坡。
金丽娃的汽车果真的是停放在那里,而且调好了头,引擎也是开动着的,三人跳上汽车,就如流星而去,但这一次的情形却和上次不同了。那些追赶的人群中,也同样闪出一辆汽车,抢进汽车的约有三四个人,那辆汽车便开始穷追在后。
金丽娃从回望镜上对后面的情形已看得清清楚楚。她的态度非常镇静,没有丝毫慌张流露,也并不因此加快速度逃走,稳把着驾驶盘,专找小路,东一个转弯,西一个转弯,似乎有意要逗着那些追兵玩耍。
这样的确能使追赶的汽车感到头痛,假如加快速度的话,在街上很容易出危险,而且又无法捉摸向那里转弯,汽车过速超过了路头,还要倒退一番,才能继续追赶。
金丽娃的驾驶技术确实值得骄傲的,不慌不忙,视同儿戏,有时听得背后的汽车发出紧急的煞车,磨擦了马路“辘辘”发响时,便莹莹发笑,满露得意之状。
沈雁因为是新手,情绪比任何一个人来得紧张,手枪一直捏在手中,看见金丽娃的游戏态度,不免便发了怨言说:“我看不要惹麻烦了!还是快点走吧……!”
“怕什么?难道说你以为他们会动武吗?相信有我在这里,他们还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他们不过在吓唬吓唬你们罢了!”金丽娃说。
“我就不懂你们的葫芦里面卖些什么药?”田野说。
“明天就可以分晓了!”丁炳荣摆出他的老资格态度。
等到汽车出了皇后大道,金丽娃便忽然踩满油门,在柏油路上飞驰。
这自然使后面钱宅的汽车也加快了速度穷追了,由皇后大道拐进了潢汲通道跑马地,刚巧十字路口间的红灯亮了,汽车只有停下,后面的汽车得到空隙便追赶上来,在马路上的停车线并排停下。
金丽娃忙调转身向三个人说:“不要轻举妄动,镇静一点!”
果然的,钱宅的汽车窗上探出两个人头来,正就是石大铜和那被田野痛殴过的保镖,那保镖满面怒容,非常激忿地,意欲动武,但被石大铜压制着,看情形也许是看见金丽娃在座的关系,要不然,就是在十字马路旁停留着两个乘摩托车的交通警察。
丁炳荣似乎看破石大铜等人的弱点,态度自如,摸出烟卷,表现得非常自然地给田野、沈雁两人递烟,沈雁未经过这种场面,额上现了汗迹,那只手颤颤地一直把持在腰间的手枪上。
田野倒比较冷静一点,暗中观察金丽娃、丁炳荣两人及石大铜的形色,心中暗有领悟,他们必定是互相认识的。霍天行在钱庚祥家里做客,就可以证明了——不过,在屋子内做亲家,在屋子外做冤家,未免过于怪诞,相信他们之间必定有着极大的仇恨存在,而在表面仍然以礼貌交往,背地里却潜着重重杀机!
交通指挥灯由红变黄,由黄变绿,于是汽车通行了,又疾驰畅行在路上,绕着跑马地兜了一个大圈子,后面的汽车仍然跟着,一步也不肯放松,这是什么缘故呢?
金丽娃悠然地专找那些热闹街道走。不时兜起眼珠在回望镜上注意后面追踪的汽车,脸上露出笑容。
“何必逗着他们玩耍,还是快脱离险地吧!”沈雁焦急说。
“傻子,他们的汽车是钱庚祥牌照,你以为他们敢随意生事吗?”丁炳荣向他解释说。
“他们既不敢动武,为什么要追呢?”田野插嘴说。
“他们追的不是汽车,而追的是你!”
“那他们和我一样是傻子!”田野苦笑。
金丽娃保持缄默,汽车兜了一个大圈子,由炮石道绕上总督府,返回花园道上,远远看见玛格烈朱的晚会还没有散。汽车停下了,金丽娃说:“田野,我做事是否有失信过?现在岂不是又把你送回来了?”
田野确是很盼望能再看见桑南施一面,他们四人一同踏上石级,后面的汽车竟追到了,在他们相同的地点停下。“让他们跟着,别理睬他们就行了!”金丽娃在田野身旁低声说。
果然的,钱宅的汽车中连司机四个人全走了出来,窃窃议论一番之后,全分散开,在石级上跟了上来。看这种情形,田野猜想出可能是金丽娃布好了圈套,而这几个家伙已经中计坠入圈套之中,但其中的用意却非常使人费解。
龚宅的舞会兴致仍浓,那些年轻人的“牛仔舞”狂野地把整间屋子的气氛都转变得年轻了许多。
田野的眼睛不断地向屋子里瞬转,那些脸孔仍是陌生的,包国风仍在,但他的舞伴却不是桑南施,桑南施到那里去了呢?田野细细地在屋子内兜了两个圈子,却无法再看见桑南施的倩影。
“难道说,她又躲在屋子背后的山坡上吗?”田野心中想,有着忧郁感的女孩子们,往往在失意时都会找寻孤寂,尤其爱找寻她踏过的足迹,于是,田野便要走出屋外,他希望能在小山坡上看见桑南施孤寂地坐在那里,这样,便可以继续他们一个小时以前默默相对的情调。
刚跨出大门,便有人伸手一把将他拖着。
“别出去,钱家的那几个坏蛋正在牢牢的窥视着你呢!”竟是丁荣炳站在那里。
田野不解,偷偷的溜眼望出屋外,只见那树影花下,仍然有着双双对对的有情男女留在那里,黑影幢幢,谁能分得出那一个才是钱宅的坏蛋呢?屋内的舞兴正浓,和屋外阴森的潜隐了杀机,形成两个世界。
“你怎会知道他们还留在那里?”田野说。
“短时间内他们是绝对不会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