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忌到得比想象中还要早上许多。
看完短信之后,周芙才刚写了两道选择题,他就已经出现在座位面前。
她大概能猜到,他这一整天应该都呆在那座古宅院里,可即便从那边过来,也不可能只花这么几分钟的时间。
周芙仰头看他:“这么快?你是不是本来就已经在路上了?”
陈忌把黑色大伞往墙边一靠,一声不吭地着手替她收拾书包,没答她。
但也算是默认。
周芙弯了下唇,乖巧地等在一旁,任由他替自己收拾,没有要一块动手的意思。
差不多收完时,陈忌忽然开口问:“伞送谁了?”
“嗯?”周芙愣了下,反应过来时,开始装傻,“什么送谁,没带呀。”
“少来。”少年眼皮子都懒得掀,“早上我亲手给你放进去的。”
“你脑子里想什么,我能不知道?”
周芙:“……”
收完东西,陈忌随手脱下自己的黑色冲锋衣,披到周芙身上,捏住拉链一下拉到顶,动作极为熟练。
入冬后的几个月,他没少操过这份心。
“嗯?”周芙愣愣抬眸。
“不是说冷?”
她这才想起方才短信的内容。
那是她为了让他搭理自己,随意扯的。
“我现在不冷了。”说完,她便急着想将外套脱还给他。
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少年便凉凉开口:“老实穿着,某些人生病了又是要人伺候又是要人哄的。”
周芙:“……”
两人一块下了楼。
他来时只带了一把伞,好在够大,容纳得下两人,就是得靠得近些走。
一路上,少年举着的伞不住地往她那边倾斜,时不时还得伸手将人往身侧揽一揽。
然而周芙步子实在太小,走了会儿,陈忌轻叹口气,停下脚步,将伞柄伸给她:“先拿会儿。”
“嗯?”
陈忌没说话,面无表情地走到她面前微蹲下:“上来。”
这举动着实把周芙弄懵了:“啊?”
“快点儿,磨磨蹭蹭的。”
陈忌催了句,周芙连想都没来得及多想,便本能的,照着他说的,往那宽厚的背上一趴。
双手自然而然圈上少年脖颈的下一秒,他重新将她手中的伞柄接过,淡淡开口:“自己抱稳了,丢下去可没人管。”
闻言,周芙下意识将他圈得更紧了些,盘在少年腰间的腿也收了几分力道。
淅淅沥沥的雨点不断打在咫尺之隔的伞面,周芙安安稳稳被他背着走,稍稍侧过头,嘴唇便直直抵上少年微凉的耳垂。
她的脸颊忍不住烫了烫。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被她不小心碰过的耳垂,似乎也肉眼可见的,红得不可救药。
周芙一时出了神,等反应过来时,就见陈忌已然往小山包的方向走。
她随口问了句:“我们回家吗?”
陈忌:“先送你回家。”
周芙立刻听出来他的意思,摇摇头:“那我也不回,我要跟你一起。”
少年脚步一滞,很快又恢复如常:“你一小姑娘,成天黏着一大老爷们算怎么回事儿?”
周芙才不管他怎么说:“我不想你一个人呆着。”
陈忌漫不经心道:“你怎么知道就我一个人?”
这下换周芙愣了,片刻后,小姑娘下意识将他脖颈圈得更紧些,小声嘀咕:“那我更得去了。”
少年眉梢微挑:“你还挺霸道。”
……
这是周芙第二次跟着陈忌来到这座古宅院。
和上一次来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偶然抬眸时,能看见一些原本已经烧成乌黑的装饰构件,被换成了新雕刻的。
其余的几乎都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就是大厅前,内院花池边,多了个秋千架。
晚上吃过饭,周芙轻车熟路地抱着换洗衣物去洗澡。
自她上次来过一回之后,陈忌似乎便有意识往这宅子里添置她的东西,如今什么都不缺,和在苏奶奶那栋老房子里一样自如。
陈忌盛了碗刚刚熬好的中药上楼,默不作声地在她房里等着。
小姑娘洗完澡,换了身纯白棉质睡裙,推门而入时,直直撞入他视线中。
少年握着药碗的力道一紧,喉咙不自觉发痒。
片刻后别开眼,随手将药往桌上一放,竟破天荒的没盯着她喝完,只留下句“老实喝了”,便匆匆离开。
到了内院花池边,陈忌从裤兜里摸出包烟来,拢火点烟,动作熟练利落。
一支烟燃尽,某种忽然冒头的异样仍旧没法压下去。
身后响起周芙趿着拖鞋“哒哒哒”下楼的声音。
没一会儿,小姑娘便跟到了他身后,捧着杯他刚刚给她热好的牛奶,自然而然地坐到了那个刚添置没多久的秋千上。
陈忌转过身时,周芙正自顾自地荡着玩。
少年吐烟的动作一滞,喉咙又忍不住一紧,微蹙起眉心,不自在道:“回屋里去。”
周芙:“?”
陈忌:“老子都特地出来外边儿抽了,你还傻乎乎跑出来闻味儿?”
周芙喝着牛奶,不愿意。
“听话。”
她仍旧当没听见,在秋千上荡得欢。
陈忌这辈子第一次拿人没辙,淡淡讽她:“那是给你玩的吗,你就自己坐上去。”
周芙抬睫喊了他一声:“陈忌。”
“嗯。”
“你是不是觉得,我那天晚会在秋千上的时候,还挺漂亮的。”
少年表情忽地一怔,小姑娘得意地冲他弯了下眼。
陈忌没再管她,周芙喝完牛奶,想了想,一股脑地把今天白天他离开之后,她干的事,全给他说了。
“他们三个应该都会通报批评加处分,你也不用停课了,我们明天一块去上学?”
周芙自顾自说着,片刻后才注意到少年表情似乎不太好看:“你怎么了?”
陈忌面色沉沉:“你胆子还真挺大。”
“嗯?”
“你知不知道那帮人是什么货色?你一个人也敢去招惹?”陈忌舌尖抵了抵脸颊,气得不轻,“今晚我要是没去接你,你这会儿在哪都不知道了。”
周芙张了张嘴,她当时确实没想那么多,此刻被他这么一说,后知后觉地知道害怕了,耷拉着脑袋:“我只是,不想看你受委屈,又不是你的错……”
闻言,少年定定地睨着她,紧着后槽牙,片刻后,忽地扯了下唇角:“打从我妈死了,老子就再没听过这句话。”
周芙没想到他会忽然提起这个,攥着秋千藤条的手心不自觉收紧了几分力道,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少年站在花池边,懒洋洋掀起眼皮子,望向那被烧得漆黑一片的半边古宅:“她就死在这,烧死的。”
说完,他回头看向周芙,故作轻松地笑了下:“害怕?”
周芙忙摇摇头:“那是你最惦记的人,没什么好怕的。”
下过雨的深夜,连月光都黯淡。
“我爸就是北临的。”他忽然回头看向周芙,“在北临做生意,好像做得还挺大的。”
少年自嘲地扯了扯唇角:“不过他和我妈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离了,那会儿他不知道有我,我从小是跟我妈和后爸长大的,老太太的儿子就是我后爸。”
周芙第一次知道,原来他和苏奶奶并不是亲爷孙。
“我后爸对我特好,我妈当年最困难的时候,是他忙前忙后关照着,俩人后来也没再要孩子,把我当亲生的来养。”陈忌猛抽了口烟,“结果那年暑假,我亲爹来看我,说是城里的爷爷想我了,想见见我,要带我去北临玩儿两天,我这白眼狼觉着也没什么所谓,去就去呗。”
“在北临玩了小半个月,回来那天晚上,后爸说山路不好走,要骑车来接我,来的路上出了意外,摔山下边儿去了。”陈忌抬眸看向周芙,“就是半年前,你第一回来今塘,跑过来让我载你的那个地儿。”
“就那儿,就差一棵树,但凡那多棵树挡着,我后爸都不至于摔死。”说着,他又不自觉再掏了支烟出来,正要点的时候,瞥见身后的小姑娘,又漫不经心地将烟和火机塞回口袋里,“那时候整个岛上的人都在说,是我把他克死的。”
“我也觉得是。”他话里带着少有的无力。
周芙忍不住红了下眼。
“只有我妈,她和我说,不是我的错,那些风言风语都不是我该受的委屈。”陈忌深吸一口气,“她和我后爸感情那么好,却从没怪过我。”
“甚至为了不让我自责,都不舍得在我面前想念我后爸。所以她只能每天晚上自已一个人,悄悄的,抱着我后爸的照片,来这个一花一木都是他俩一块设计,亲手搭盖的宅子里,烧烧纸钱说说话。”
“结果后来有一次,她哭到后半夜,不知怎么的就闭了眼,等发现的时候,人和宅子都已经烧了大半了。”
“后来克死爹的版本,就变成了克死爹妈。只不过这次,我妈也没法安慰我了。”
不仅是旁人七嘴八舌地说,就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把罪全揽到身上。
可明明不是他的错,他的心里才是最苦的。
周芙听得鼻尖泛酸,右手不自觉握拳咬着。
陈忌回过头来,懒洋洋走过来,就像方才说的故事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似的,勾了下唇,伸手捏住她手腕,将手从她嘴里解救出来,淡淡开口:“别咬着。”
“什么表情啊你这是?”少年的神色又变回他惯有的吊儿郎当,伸手掐了掐她脸蛋,“别告诉我你又要哭啊。”
“早知道就不跟你讲什么破故事了。”他无奈地扯了下唇角,“小姑娘,你知不知道你哭起来,贼他妈不好哄?”
周芙瘪着嘴,抬眸瞪了他一眼,眼眶却湿漉漉的。
知道他这会儿已经准备翻篇不提方才的话题了,周芙也没再多问一句。
小姑娘放在秋千板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串没有名字的电话号码,陈忌眉梢下意识扬了扬。
她来今塘这么久,除了许思甜常给她打来煲电话粥之外,就没见有别的号码找过她。
少年舌尖不自觉抵了抵下颚。
就见周芙随意将电话接通,那头似乎传来了个同龄男生的声音,而周芙的反应也相当自然亲近:“知道了,我马上就看群消息行了吧?不就一会儿没看?你以为谁都和你俩似的,那么喜欢水群?我们三次元生活可丰富多彩了。”
陈忌睨着周芙的眼神半点没挪开。
就见她挂掉电话之后,立刻听话地打开了微信。
微信里,三人小群毫不意外的,又被凌路雨和申城阳水了无数条消息。
周芙往上翻了翻,就看见申城阳问她:【你这段时间和你妈妈联系过吗?】
【要不你过年前回北临一趟?你妈那边,好像出什么事了。】
周芙不自觉拧了下眉心,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陈忌忽然开口问她:“你刚才和我说,视频找谁做的?”
“嗯?”周芙抬起头,“噢,我发小,他干那些事最有路子了。”
陈忌:“男的?”
“嗯。”周芙坦然地点点头,还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们从小一块长大,我有什么麻烦事都找他,就跟亲哥哥似的。”
少年脸色明显不太好看了,声线板正地嗤她:“异父异母的亲哥哥?”
“?”
陈忌:“那你怎么不叫我一声哥哥?”
周芙:“?”
“那你要我叫你哥哥吗?”周芙温软地问了句。
少年紧了紧后槽牙,语气冷硬:“谁他妈是你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陈忌:老子可是要和你领证的,别给我扯什么哥哥妹妹的。
周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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