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天都没有见到马琳轩了,虽然张晴天从内心里是希望与她减少接触的,但长时间的交往过后,张晴天似乎对那个谜一样的女人产生了可怕的情感。这天下午下课后,他拿起手机给马琳轩拨过去,电话通了,对方却不接听。
张晴天鼓足勇气去服装系找她,不料马琳轩和另一个个子不高但很结实的年轻男人走出来,还好张晴天躲闪及时,两人并没有发现他。
一直尾随两人到了学院大门口,张晴天站在一棵树下面,突然,他发现马琳轩身边的男人不见了,他正想走过去拉住她问个究竟,不料身后伸过来一条粗壮的胳膊从背后勒住了张晴天的脖子。
“你想干什么?”看不见人,张晴天只能听见背后男人发出的声音,男人明显训练过,不但力气大,而且擒拿技巧熟练。
“放开他!”马琳轩发现两个男人在纠缠,就跑过来阻拦。
“刚才在教学楼里我就看见你了,你以为你躲起来就能不被发现吗,真是笑话!”
“他是我朋友,你为什么出手那么重啊!”马琳轩对男人说。
男人放开张晴天,用力一推,张晴天一个趔趄撞在了树上,又反弹了回来。
“你没事吧?”马琳轩投来关切的目光,却让张晴天心里更加发寒。
“你为什么跟踪我们?”男人问。
“我有事情要问你!”张晴天咬着牙对马琳轩说。
“有些事情我现在不想说,对不起。”马琳轩看了一眼张晴天,她拉着男人想要离开这里。
男人得理不饶人,恶狠狠地说:“男子汉要把事情放在明面上讲,鬼鬼祟祟算什么能耐,也许你还不知道,我是警察,你别想在我面前动歪脑筋!”
两人走后,张晴天一拳捶在树干上,他知道硬碰硬自己不是那个实习警察的对手,胸中燃起的火烧得他难以忍受。
这些天,虽然不能说他帮助了马琳轩什么,起码他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在她身上,然而马琳轩却如此轻易地就找了别的男人,对自己那样冷漠。张晴天感到很委屈,那种被骗的感觉更加强烈。
他漫无边际地走着,感到生活越来越悲观,他知道自己虽然在艺术学院里面工作,但他只不过是个写生模特儿,一个没有稳定收入的临时工。女人,这种物质观念颇重的动物,当然不会看得上他这种人,这样想着,张晴天笑了,笑得那样凄惨,心里也不再记恨马琳轩了。
这时,手机铃声想起,接到一条短信:
“刚刚发生的事情我很抱歉,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我与他交往只是因为他是警察,因为我实在好无助,请你不要误会,我会找时间跟你解释的,你等我电话,对不起!”
不知不觉居然又走到这里来,这条马路张晴天很熟悉,因为马路对面一家店铺的橱窗里,就曾经陈列过他最喜欢的纸新娘。许多天没来这里,张晴天惊奇地发现,那家曾经关门大吉的店铺居然重新开张了。
穿过马路,张晴天径直走向店铺门前,拉开门,店里的摆设十分散乱,一个女店员迎出来,和气地说:“先生,这家店还没有开业,您有什么事儿吗?”
“对不起,我只是想进来看一看。”张晴天快速地扫视店铺里堆放的东西,只见那些纸箱中装着的大多都是男女服装,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女店员说,“打扰了,因为这家店之前的老板我认识,以为他重新开张营业了,所以进来打个招呼,问候一声。”
“是吗,没关系,等我这开业了,希望您能常来。”女店员是个很爱说话的生意人,“以前这家店是专营艺术品的,那个老板我也认识,人不错的……”
“那个老板现在做什么去了?”张晴天似乎得到了一个莫大的线索,立时追问起来。
“据说他赚了一笔钱,搬去别的地方开更大的店了,呵呵,我只是听说,是店铺的房主告诉我的,当然,房主也许只是在宣扬他的店铺是旺铺,风水好。”
“哦,是这样啊。”张晴天努力把心中的疑惑暂时压下去,“我可不可以请您帮个忙?”
“您说,不要客气。”
“我以前与艺术商店的老板交往过,现在联系不上了,您能不能通过房主,帮我打听一下那个老板的消息,他到底去哪儿开店了……”
“好的,等下次见到房主我会帮您留心问一问。”
“真的十分感谢。”张晴天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离开店铺回家了。
从这座城市到T市坐城际高铁不到40分钟的时间,但张晴天坐的是普通列车,两个小时之后,他站在了T市火车站的大门口。
昨天晚上,热心的女店员打电话告诉他,以前那家艺术品店铺的老板去T市一个艺术中心开店,张晴天搭乘地铁然后又是公交车再加上步行,到达那条艺术街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了。
那家新店铺的名字叫“超概念N次方”,看得出来,室内刚刚装修不久,一进门,充斥着一股子油漆味儿。当昔日的胖老板看到张晴天的时候,他的嘴巴好半天都没能合拢。
“你都找到这里来了,不就是500块钱吗?”老板与张晴天对视许久,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我想知道,你把杜兰朵卖给了谁?”张晴天双眼布满血丝,一点点朝老板逼近,老板吓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我不知道……”
“你是卖主,你不知道自己的东西卖给谁了,你觉得我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来,随随便便这一句话就可以把我打发回去吗?”张晴天的语气透着愤怒和强硬。
“因为我也不知道是谁买走了杜兰朵,你……你别激动,我……我真没跟你撒谎,那个人只给我一个地址,然后把钱打进了我的银行卡里,就这样。”
“地址在哪儿里?”
“我不能说,真的!”老板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张晴天,“那只是一个类似老居民楼的地址,假如我告诉了你,万一发生失窃等行为,我绝脱不了干系,你也看见了,这家新店比之前的老店大了几乎一倍,我把所有的积蓄都砸进来了,一旦出现问题,我拿什么还债,求求你不要问……”
张晴天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老板那张胖脸,老板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似乎像是自言自语:“我就知道那东西很邪,邪得厉害,但尔东是我的老朋友兼合伙人,他的雕塑作品一般都是由我来替他保管和经营的,那一次他把纸新娘用一只大木箱运到我的店里来,我本以为是什么好东西,打开一看我就觉得那件东西很晦气,尤其是她那双眼睛……这件纸质雕塑虽然美不可言,但总是透着一股子鬼气。所以,我也不觉得杜兰朵有市场,你想想,有谁会买个白色的那么大一个纸人摆在家里装饰屋子呢?碍着尔东的面子,我不得不把纸新娘摆出来,自从摆在橱窗里,确实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说实话,那纸人似乎真有魔力,也确实妖艳动人,但当人们看到昂贵的价格之后,也就逐渐无人问津了。只有你一个人,对那个纸人最有兴趣,当时,如果尔东没有把价位定得那样高,我真想把杜兰朵卖给你算了,我知道你是真正喜欢她的人。”
“为什么那位顾客留下一件纸婚纱,还卖给了我?”
“那不全是我的主意,呃,怎么说呢,也是我的擅自主张,是我财迷心窍,你别怪我,我可以退给你钱的……”老板开始吞吞吐吐不知所云。
“你知道我不是为了那一点儿钱来的!”张晴天眼露凶光,威胁道,“请你把话讲清楚!”
“是买主的主意。”老板说。
“买主的主意?”
“是的。”老板摆动着两只胖乎乎的手,继续解释,“买主跟我是通过网络联系的,他说他不喜欢也不需要杜兰朵身上的那件纸婚纱,我一听,以为买主是想还价,于是我说纸婚纱与纸新娘是一体的,代表女性的纯真,代表纯洁的爱情……没想到我越说这些,买主却似乎越恼怒,最后他告诉我,他并不是想还价,而是想让我把杜兰朵身上的纸婚纱脱下来,送给一个他指定的人。”
“指定的人难不成就是我?”张晴天抬手指了指自己。
“是的。”老板面露愧色,“不过买主只是说把纸婚纱送给你,当时是我财迷心窍,都是我不好,所以当天只要你出任何一个价位,我都会把纸婚纱给你……请你别见怪,在商言商,我习以为常了。”
“你说你与买主只通过网络联络,就没有见过面吗?”张晴天又问。
“没有。”
“那你能猜测一下买主是谁吗?”
“这个……”老板挠挠头,“这个怎么说呢?”
“隐瞒已经没有意义了!”张晴天强调道。
“我觉得买走纸新娘的人就是尔东本人……”
“什么?”张晴天很意外,“你有什么理由这么说?”
“艺术圈里面有一种炒作的方法,就是把一位不太出名的艺术家的作品以很高的价钱成交,为的是制造舆论,让那些收藏家们得知这个艺术家的作品升值空间很大,一旦炒作成功,那么这位艺术家必将身价倍增。”
“所以你认为是尔东自己故意抬高杜兰朵的价位,然后自己花钱把纸新娘买走了,为的是自己炒作自己?”
“我也是猜测嘛,自从杜兰朵摆在橱窗里,尔东经常在暗中观察,谁创作出来的作品都希望得到反馈,了解一下观众的态度,这也合乎情理不是吗,也许尔东在这个时候认识了你,因为你喜欢他的作品。艺术家们大多比较古怪,他突发奇想把纸婚纱留给你做个纪念,把你当成知音,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反正那裙子是纸叠的,根本不值钱。”
在张晴天的印象里,确实见过一个长头发的男人,因为艺术学院附近有很多打扮另类的人,假如没听到老板这样说,他绝不会把那个身影与神秘的尔东联系在一起。
但张晴天又一想,尔东毕竟有别于普通的艺术家,他已经有了想死的心,怎么还会去特意炒作自己呢?难道尔东的自杀并不是出自他的本意?
张晴天愣住了,因为他想到了纸盒子里的那把匕首,用纸掩盖的带血的匕首。假如裙子的来历并不像老板说的那样,因为买主喜欢红色而舍弃白色裙子,那么裙子到了张晴天手里,显然是买主对他的一种暗示。
“不过尔东这个人也挺奇怪,至今我再也没有联系上他……”从老板的话语里,张晴天觉察出他并不知道尔东的事。
“你再也找不到尔东了。”张晴天叹口气。
“为什么?”
“因为尔东已经死了。”
“开什么玩笑!”老板非常惊讶,“怎么可能,他是怎么死的?”
“自杀。用刀片割破了手臂上的血管,划了很多道口子才找到动脉,流血而死。”
老板垂下头,好半天不说话,看得出来有些伤心,但对于尔东的自杀,他也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也许在他眼里,尔东就是一个敏感脆弱有自杀倾向艺术家,对于尔东的死,他似乎已经预料到那只是迟早要发生的事情。
“老板,现在你知道我来这里找你的目的了吧?”张晴天找了一把凳子坐下来,“尔东死了,不仅仅给我留下一件纸婚纱,更留下了一大堆谜团,我不仅亲自发现了尔东的尸体,还在他的工作室发现了另一具女尸,接二连三地又引出了很多怪事,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被牵扯进来,我现在只想把真相搞清楚,因为案发现场都留下了我的指纹,我不是好奇心过重的人,而是为自己洗脱罪名,你懂吗?我知道你很了解尔东,起码比我了解他,现在,请你把你所知道的关于尔东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好吗?”
老板的手时而紧握时而松开,慢慢地说:“我与尔东相识了很多年,但不能说有多么了解他。他经常制作出一些小型的雕塑作品,很有意思,也很有灵性,价钱不贵,有很多有品位,喜欢追求新鲜事物的顾客购买,尔东也因此而得到一些收益,保证他的生活和继续创作。我和他的这种合作方式差不多也持续了五六年,从他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开始了。你也知道,搞艺术的人都怪,思想怪,行为也怪,尔东这个人话不多,他经常独来独往的,但就在大约3年前,他似乎迷上了一个女人。”
“哦,那个女人你见过吗?”张晴天意识到这就是一系列怪事的起点。
“没有面对面见过,尔东没把她带到过店铺里面来,但我曾经见过他跟着一个女人肩并肩一起从我的店门前经过。那段时间,尔东开朗了很多,他所创作出的雕塑作品也阳光起来,用色鲜艳大胆,造型和题材也与爱情有关。说句实话,这类作品最有市场,大部分的艺术收藏家和顾客都喜欢积极向上的东西,这期间,我和尔东都赚了不少钱。
“被爱情迷惑的男人都需要钱,因为男人总是希望给自己心爱的女人创造一个更好的更舒适的生活环境,那时尔东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从他话里能听出来,他尝到了幸福的滋味。也许他打算成家立业,与那个他迷恋的女人结婚,于是尔东开始拼命地工作,当然,这也是我所希望的,他的作品越多,我也能赚到更多的钱。
“但好景不长,不知道什么原因,尔东居然被学院开除了,那确实给了尔东足够大的打击,当我与他见面并且提及那件事情的时候,尔东却只字不提,我也不好多问,因为我们的关系只有利益并没有过多的情感。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尔东消沉了,他没有创作出一件作品来,大约半年之后,他才出现,我曾劝他说,在学院当老师并不自由,如今很多艺术家不都是走出校门之后才出名的吗,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少了琐事的烦扰,不是更可以潜心创作吗,再说学院的工资本来就少得可怜。
“尔东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就这样,我们又开始继续合作。可接下来,他的作品风格却有了很大的改变,不但颜色昏暗,造型也扭曲恐怖。我曾经试图让他改变这种晦涩的风格,但尔东只拿我的话当耳边风。虽然那些雕塑怪诞,但也不是没有市场,我确实也没资格影响一个艺术家的艺术追求不是吗?
“这一晃又过了很长时间,直到尔东蹬着租来的三轮车送来了《纸新娘杜兰朵》。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与他交谈,验货之后,我问他要卖多少钱,尔东很固执地把价位标到65万。这件作品确实比尔东之前那些雕塑大得多,但也不至于要标那么高,那时候的尔东我就觉得已经不太正常了,面容枯槁不说,眼神还时而涣散时而神经质,说起话来也毫无逻辑,我甚至都有些害怕他了,当时我想,橱窗反正是空着,就把杜兰朵摆在那里好了,不管怎么说,纸新娘也确实漂亮。唉,没想到杜兰朵成了尔东最后一件作品,为什么那么有才华的人命运如此多舛,真是可惜啊!”
“那个女人,你说尔东曾经相恋过的女人,为什么她一直都没有出现过?”张晴天问,“尔东被学院扫地出门后,作为恋人,那女人应该陪伴尔东劝慰他才对,怎么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私人感情上的事,我真不知道。女人嘛,漂亮的女人与有钱的男人一样靠不住,谁知道她又去哪个男人那里投怀送抱了。现在仔细想想,假如尔东没有与那个女人相识,也许他的命运不会如此糟糕。”老板摇头叹息一阵,“这么说只是徒劳,命运是那么安排的,又有几个人能摆脱得了呢?”
“你看看,这个女人你有没有见过?”张晴天把尔东钱包里的照片拿出来,出示给老板,“她是不是就是尔东的女朋友?”
老板很随意地接过照片,没想到他的脸色大变,手一哆嗦,照片被甩出老远,张晴天把照片捡起来,老板那张胖脸都变白了。
“你怎么了?”
“这照片你是从哪儿搞来的,这……这……”老板真的很紧张,“这不就是杜兰朵吗?怎么还有活的,这也太……太像了!”
“这张照片是从尔东的一只旧钱包里找到的,我猜这个女人就是尔东以前结交过的女朋友,被这女人伤害过后,尔东才自暴自弃,性情大变。”
“真的是非常像,原来尔东还是忘不了这个女人,所以才会按照她的样子做出了那个邪门儿的纸人,太邪门儿了!”
张晴天很想告诉老板,杜兰朵本来就是用一个女人的尸体倒模做成的,但他还没有说出口,老板居然冒出那么一句话:“这个女的是不是已经死了?”
“为什么这么问?”张晴天听得出他话里有话。
“呃,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老板抬头看了看墙角,好像阴暗的地方藏着人偷听似的,“也许是我没看清楚,你别认为我迷信啊。”
“你的意思是……”
“我不敢保证就是她,因为都是在夜里,我只看见过她一次,也许她不止出现过一次。那时杜兰朵刚被运走,我赚了一笔钱,就准备去别的地方扩大一下店面,所以我没把心思放在经营老店上,空出来的橱窗也没有摆上新东西。
“店铺打烊的时候,我拉了电闸要出来锁门,快出门时,我朝空出来的橱窗看了一眼,因为杜兰朵摆在那里很久,那种独特的美,我也喜欢欣赏,橱窗空出来,我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就在我把视线移回来时,似乎在橱窗上映出了一张女人的脸,我稍作犹豫又朝橱窗的玻璃看过去,这一看,居然发现橱窗外站着一个女人,跟橱窗里的纸人高矮胖瘦一个样,尤其是那张脸,长得非常像,我赶紧推开门走出去,却没看见什么人。
“回到家里,我越想越害怕,怎么说呢,那个杜兰朵,尤其是她的眼神,不知尔东是怎么做的,无论你走到哪儿,那眼神都会跟着你到哪里,所以我才一直说那纸人很邪门儿。我怕了,我怕那纸人沾染上了什么晦气的东西,反过来报复我,于是转过天我就把店铺里的东西运走了,本来也没什么大件的物品,然后就来到这里租了新铺子。”
……
从店铺离开,一路返回火车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张晴天又坐在候车大厅等了一个小时的车,整整一天,他只在这个时候吃了一碗泡面。坐上返程的火车,他才觉得双脚发麻腰酸背痛,于是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每个人都有一个掌管自己记忆的神,当你不自觉地忘记或突然记起了什么,就是那个神在起作用,梦就是那个神在打盹,因而人可以在梦中看到一些神不愿意让你看到的事情。
张晴天觉得好冷,全身都打起了哆嗦,他似乎被冻醒了,睁开眼,车厢里面很昏暗,到处都很模糊。车厢一端有一盏灯忽明忽暗,好像就要坏掉了。这些都没什么,最可怕的是,他所乘的这一节车厢,所有的乘客都不见了,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那里。
张晴天站起身,朝车厢一端走过去,火车上,总有乘务员待在那里。可是,车厢连接处那一间狭窄的小空间里空空的,只在车厢壁上挂着一件深蓝色的列车服。
不但没有乘务员,前面一节车厢仍旧没有乘客,张晴天继续朝前走,因为没有乘客,他不担心忘掉自己的座位编号。
一连经过七八节车厢,张晴天的心都发颤了,他不但没有看见人,而且也没有到达车头的位置。印象里,上车的时候是从中段的门上来的,他也知道,列车车厢至多不会超过20节,载客的车厢还要少一些,也就十几节,为什么所在的这列火车里,好似长得没有了尽头。
张晴天停下脚步不敢走了。车厢里由于没有乘客,显得更加阴冷,他紧抱双肩,朝车窗移过去。外面虽然黑,但还能看出些许景物,远处是低矮的山,近处是扭曲的树,列车确实是在运行着,因为那些树还在朝后移动,但车速不快。
张晴天下意识抬腕看了一下表,这个动作让他意识到自己原来处于梦中,知梦扳机成功启动,张晴天这才呼出一口气,坐下来抱住双肩,但还是很冷,不一会儿,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好像就要醒过来了。
这个时候,有个声音从他耳边响起,张晴天的梦境再次开始变得清晰,那不是火车摩擦铁轨的声音,而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叹息声。
“是你吗?”张晴天看见尔东坐在自己对面,他还是长头发,双颊陷下去,下巴尖尖的,看那样子又可怜又可恨。
“是我。”尔东点点头。
“你怎么会出现在列车上?你不是已经……”张晴天没有把“死了”两个字说出来。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尔东反问道,“是你闯入了我的世界里来,你把一切都搞砸了!”
“凭什么说是我搞砸的?”张晴天有些气愤。
“好了,我没心情跟你说这些。”尔东甩了甩长头发,“不过我还是奉劝你一句,有些事情知道了,未必就比不知道好,人活着,就要学会忘记……”
“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是你的事,我只不过是作为另一个世界的朋友奉劝你一句话,听不听随你,但你要记住我说的,一旦所有的事情水落石出,我保证你会生不如死!”
“你别威胁我!”张晴天冷笑一声,“我知道自己此刻在梦中,你的危言耸听也只不过是我潜意识里的一些只言片语,你根本不存在,或者说,你是我在梦里创造出来的虚拟人物,你说你还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好吧!”尔东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你以为你的脑袋里存储的记忆只是你认为的那一点点吗?或者说,你了解你的记忆吗?”
“我当然了解,因为我的记忆属于我,我可以操控我自己。”
“呵呵,是吗?”尔东似乎憋不住才笑出声来,“那么我告诉你个秘密,但愿你听后不要吃惊!”
“什么秘密?”张晴天咬着牙说,“我不相信我意识里创造出的人物会说出我不知道的所谓秘密!”
“你看看车窗外面……”
尔东朝黑乎乎的车窗一指,很远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团火光,但太远了,只能看出那很像是一间小木屋着了火。
张晴天正全神贯注朝窗外看时,尔东拍了拍他的手,用手比画出一个望远镜的手势,张晴天学着把掌心弯曲,当他通过手掌弯曲的弧度再次看向远处火光的时候,那个小木屋明显变大了,列车也好像停止在这一时刻。
木屋好像很潮,浓浓的白烟比火光还要大,不多时,从屋里面爬出一个人来,那人爬出一段距离,平平地趴在地上,显然已经筋疲力尽,也许趴着过于憋闷,于是那个人几乎用尽全力把胳膊支起来,这才脸朝上躺在地上,不动了。
张晴天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那个人的脸,因为刚刚看到的这个场景,真的很熟悉。张晴天揉了揉眼睛,把双手转动了一下,好像用手掌圈出来的望远镜真有调节焦距的作用,仰面倒地的男人的脸,真的慢慢放大清晰起来,虽然仅仅看见了侧着的半张脸,张晴天的心还是咯噔一下,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张脸居然与自己非常相似。
“喂!”尔东扰乱了张晴天的思考,“看到这一幕,你想起了什么?”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张晴天把双手放下来,他觉得好累,一下子靠在椅背上。
“那个垂死的人的脸很熟悉吧?”尔东说,“是不是有人说你长得很像某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陆羽,马琳轩说过,可为什么陆纯初没有说出这样的话,陆羽是他儿子,难道他看到与自己儿子长相相似的人不应该感到吃惊吗?”
张晴天默不作声。
“想一想你是怎么进入艺术学院的,做模特儿这个工作虽然不需要任何技能,但收入不算低,这世上不只你一个人形象好吧,为什么你可以坐在画室一动不动就能很轻松地赚取生活费呢?还有……”
尔东把身体凑近张晴天,两只眼睛朝上翻起,他又说:“你喜欢杜兰朵,她虽然很美,但只不过是一具纸人塑像,你有没有想到,你对她的情感是否超越了普通人对艺术的喜好?你不敢承认你爱上了杜兰朵,因为她是个假人,一个活着的正常人,居然会爱上一个纸做的假人,这不是一个疑点吗?”
“你胡说什么!”张晴天忍无可忍,反驳道,“尔东你已经死了,死了的人本该去你该去的地方不是吗?”
“你害怕了,我觉得那些可怕的记忆还是封存在心底最好,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尔东低下头,“你不要再查下去了,不要等到自己陷进去无法自拔的时候才后悔,那样就太晚了。”说完,尔东举起一条手臂朝后面的车厢指了指,“你走吧,回到你的世界里,好好地生活。”
张晴天莫名其妙地站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听从尔东的话,但他觉得尔东不会害自己,没走两步,尔东的声音又从背后响起。
“那个女人很危险,不要被她的表面迷惑,我告诉你,美的东西都存在危险,我是过来人,你好自为之,切记切记!”
张晴天直愣愣地朝刚才来的方向走,他没有回头,快到这一节车厢末端的时候,他看见了上面挂着的一块电子标识牌,闪动红色光芒的文字写的是:下一站,地狱,请下车的乘客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