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混乱”一词来形容杨克到达医院时候所见到的场面,应该是最恰当不过的了。他和他的朋友们以最快的速度解了帐并开车前来,当然无暇顾及身上还残留的污物。
病房外面,克莱莫夫妇大概早已从女儿失踪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大吵大嚷。克莱莫太太把老公在休息室打盹当作罪行大加指责,她甚至说他“有心”把两个孩子相继从她的身边夺取;克莱莫先生原本展现出的理智和冷静很快也化作乌有,他声称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劝架的人群中有一些年轻人,看起来像是梅丽尔的朋友,另外还有几名医护人员,脸孔上分明挂着焦急和无奈。
与以往迟钝的感觉不同,杨克一看到过道里有这么多的人(其中有一些是冷眼围观,并不时加上一两句评论),便立刻想到他不是最先接到通知的。只是,这种略带失望的情绪转瞬消失,他急迫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年轻警官在年轻女人面前所带有的羞涩在这时候消失殆尽,他从所有知情人口中以最快的速度得到信息,而朋友们负责维持秩序。医护人员显然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却显然也从未经历过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于是一个个结结巴巴,手足无措了。倒是梅丽尔的主治医生阿尔伯特先生最先恢复了一位出色外科手术专家应有的镇静。他告诉杨克,梅丽尔三天前做过一次重要手术,现在正在修养阶段,十天后还有必要再开刀。也就是说,以患者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如果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不能找到她或是她没有自己回来,麻烦就大了。这在杨克年轻的心里激起了不小的波澜,但他将随之而来的种种不祥念头努力从头脑里排开。
所有的线索如下:
5月22日(也就是昨天),克莱莫先生推掉了周末的约会来陪伴自己的女儿,但是晚上十一点前必须离开(据他自己说有一个重要的商业晚会必须出息)。因为手术后的病人需要照顾,他给太太打了电话,要求她晚上陪床,她说会在十点到达。大约八点半左右,克莱莫削了一个苹果,梅丽尔吃完后又过了半小时,便服药先睡了。又过了一会儿,因为工作过于疲劳,他伏在女儿床边睡着了。有一名护士(他声称从未见过她)叫醒了他,并带他来到护士室边上的休息间。他看了一眼手表,那是九点三十八分,接着告诉护士在十点半叫醒自己,然后靠在了沙发上。克莱莫先生的这种说法差不多是立刻招致护士长的非议,她坚信这所医院里决不可能出现冒牌的护士,而这一论断是在当天护士都还没有召集回医院的情况下就做出的,自然没有引起人们太多的注意。克莱莫先生否认了他有暗示什么的含义,开始继续讲述:大概十点半(看过表的),自己忽然醒来,随后马上来到女儿的病房,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他当时认为,女儿一定是在母亲的陪伴下到院子里散步了。他坐在这里等了几分钟,却感觉不对头,梅丽尔那时候已经服药睡去了呀!于是,便下楼去找,途中碰见了妻子和他的姐姐,她们也在找梅丽尔。
但是女孩儿的失踪时间并不肯定就在九点三十八分至十点之间,因为克莱莫太太迟到了。迟到的原因是女儿的姑姑从洛杉机飞到纽约,同她一起探望,途中购买了一些礼品。正是这小小的耽搁,是她们二人十点二十分左右才到达医院(这又引起夫妻之间一场不小的争执)。走进病房时,那里已是空无一人,于是她们就做出了和克莱莫先生一致的推断,并在没有询问护士的情况下下楼找寻,一无所获之后返回四楼。听一位医护人员(这一点护士也作了证明)说,克莱莫正在休息室(其实那时候他已经下去了)。在发现屋里空无一人之后,她们便再次下楼,在花园里看到了自己的丈夫。
克莱莫太太的叙述立刻引起了杨克的注意:只要稍加推断则不难发现,克莱莫太太在第一次寻找之后返回四楼的时间和克莱莫先生寻找女儿下楼的时间相重合,但他们却彼此没有看到。关于这个问题,妻子说是搭乘电梯,而丈夫则看到电梯正在往下走所以使用了主楼楼梯。关于楼梯的问题,在后来成了问题的关键,只可惜最开始谁也没有太过留心。
医生和护士提供的线索似乎全是关于医院制度的,但他们同样强调,在那天晚上并没有看到陌生的人穿着护士服,同样,他们在九点以后也再没注意到克莱莫小姐出现在楼道里面。
关于上面这些线索,任何人都不能得出一个简单的结论:梅丽尔。克莱莫是在九点三十八分至十点半之间消失的;如果再把范围缩小一点,除去克莱莫先生睡觉的时间和他太太上楼的时间,那差不多就是九点四十五分至十点二十分了,只有三十五分钟,这么短的时段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另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是:假设梅丽尔小姐是被人绑架了,那么为什么在经过了差不多一整天之后,克莱莫夫妇仍未收到绑匪要求赎金的恐吓信呢?又如果她是自愿离开的,那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一些关于癌症患者难于忍受病痛或是不愿意连累家人而自杀的说法,起先还是潜藏于人们的心中。但是从女孩儿枕头下面找出来的那把小刀就使得这一任何人都不愿轻易开口的想法轻易地昭然了。克莱莫太太失去了争吵的念头,复又恢复了最初的伤心,她坐在一边坠泣;她丈夫则站在一边的不停叹息。那些警官——杨克的朋友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们(还包括梅丽尔的那些朋友),他们的脸上也分明显着悲哀,甚至都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大声对那可怜女孩儿自杀之后的尸体在哪儿表示质疑。当然,他们也许并不都是想到了这些,但各自怀揣着不同的想法,谁都不敢第一个打破沉寂。
“你会不会带我去你的故乡呢,佛罗里达?”
梅丽尔对杨克说的,已记不清具体日期的这句话,忽而跃入了他的脑海。这倒不是因为他为自己没能实现她的这个愿望而悔然,他当然会在找到她以后兑现的。这句她对他说了好几遍的愿望,在杨克心里分明表示:她是不会愿意离开他的——她不会想到自己结束生命,也不会因为什么就这样不辞而别。想到这里,他不禁攥紧拳头,暗自发誓要保护好他的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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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此时没有人会怀疑查看楼梯里监控录像的必要性。理由是简单且充分的:一个女孩儿在这里失踪了,先不论是死是活,她总归是不见了,那么,她是怎么从这大楼里消失的呢?又或者是什么人把她带了出去?
但是就在护士长打电话给昨天值夜班的护士,叫她们赶回来的时候,杨克一行人却在这个小小的要求上受到了阻碍。院方拒绝对外人提供这“属于机密”的录像,他们的理由是,这属于医院自己的内部资料,并且是合法的。几位警官没有本地的调查证,而杨克也并没有随身携带,甚至都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即使他们有,也不能轻易因为这个非官方的行为给医院和警局惹上麻烦。倒是名叫杰克逊的警官(他曾和杨克在学校里同一寝室)灵机一动,“你们的不打算惹出麻烦的话,”他狡猾地一笑,“那最好还是拿给我们看,不然我的朋友们会拿着采访机把这里围个水泄不通。”
“你是记者?你没有权力这么做!”
“那么,就试试看吧。”杰克逊煞有介事地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这一招果然比大发脾气有用得多,主管人员口气缓和了许多。他深知那些无孔不入的家伙,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加上主治医生和护士长从旁劝说,也便不再坚持了。
录像从九点半开始放。克莱莫先生没有说谎,大概几分钟之后,他从楼道走到大厅,直奔休息室。在门口停下来和在画面里只能看到腿的人(那显然是个护士)说了两句什么,就走进去了。之后,在十点半左右,克莱莫与他太太以及表姐也确实在画面里出出入入。因为用了快放,看起来挺可笑的,只是这时候谁也笑不起来罢了。
关于大楼以及楼梯的结构,在这里是有必要说明的。整幢建筑用各种高科技的设备填充起来,但却简简单单的只有三条楼梯。一层大厅中央的主楼体附带电梯,由此往上向东西两侧延伸至楼道。延走廊来到两端的尽头可以看到备用楼梯,但是没有电梯。关于这点,杨克曾询问过工作人员,得知东侧楼梯基本上是不开放的,只有到出现什么紧急状况的时候才使用;西面的楼梯为了便于疏通过密集的人流,在白天开放。到了晚上,流量下降自然也就关闭了,因为大多数人习惯乘坐电梯,这里的使用率原本就不高。杨克提及了楼道的具体开放时间,其答案是,每天晚上九点整关闭。负责的是当天的一位值班护士,也有可能是护士长,她们从值班室取出钥匙,用完后再放回去。当然,一楼大厅还备用一份钥匙。
除了一层大厅比较宽敞而安装了两套监控设备以外,其他楼层都只有一套,负责监视各层大厅和主楼道。医院所使用这种监视设备,由至少一个监视器(说白了就是我们电脑上的显示器)、一个“小眼睛”(监视仪)以及相关辅助硬件(比如操作键盘等等)构成。“小眼睛”通常被安装在屋顶,直径约莫四英寸多一点,外表涂有保护色,跟照明用的顶灯差不多。即便有人通过仔细观察发现了,也只能无可奈何,因为它是那么的“克尽职守”。所以,我们有理由这样认为,每个走过主楼梯的人,都会在上面留下影像。
尽管如此,在这段没有经过删节也没有任何中断的录像上面,杨克仍没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没有梅丽尔,没有人被人搀扶着走出医院(虽然这一点本身就叫人惊讶,但却是事实),没有谁拉着一个大得出奇的皮箱经过,哪怕连一个戴着大帽子或留有夸张络腮胡子的人都没有。监视设备并不是电脑科技,可以随随便便的删加什么。现实就是这么简简单单并且绝对——就算已经接连看上了好几遍——却只能得出一个肯定的答案:梅丽尔不是从主楼道出去的。这里所有的人,除了管理员(他脸上颇有些得意洋洋),都显得失望。
先前护士长带来的消息同样令人泄气,三名当天夜里负责楼道的护士都正值休息日,并且都联系不上。看来只能等到她们上班时候再说了。杨克当然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他请求护士长取来钥匙,打开了两侧的备用楼梯,并亲自查看了钥匙的近期使用记录。那上面不但没有丢失记录,甚至每一次使用都记明了出处,不但清晰而且无懈可击。杨克只得复印了一份,准备回去后再细细检查。之后,几名警官针对楼道的调查也是徒劳无功。梅丽尔就这么凭空消失了,除非她还藏在这大楼里的某处。不过,没有搜查证,故而无法展开大规模的调查行动。既然克莱莫夫妇已经报了案,也只好等到明天再说了。
忙活到了深夜,人们的热情已经逐渐消退,便纷纷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劝慰伤心的克莱莫夫妇,收拾梅丽尔的东西等等。主治大夫阿尔伯特先生连同护士长哈勃太太连同几名护士自然也没有理由再在这里逗留了,各自回到工作岗位或休息去了。只有杨克还久久站在西侧楼梯口,似乎在那里闻到了梅丽尔的气味。尽管,透过紧闭的金属门上面那镶嵌着的毛玻璃,什么都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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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出来,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个头戴大帽子以至于看不到脸的人忽然从车子后面转了出来,径直向着走在最外侧的杨克身边走来。
几位警官都还在兴致勃勃地探讨着发生的案件,谁都没有留意那个人。杨克也若有所思,直到他猛然发现差不多要撞在那个人的身上时候,想躲开已然来不及了。那个人差不多和他撞了个满怀。杨克赶忙道歉,“对不起”才只说了一半,低下的头却赫然看见自己的钱包有一半已经跑到衣服外面了。
“贼!”他大喝一声,并伸手抓住了那人的左臂。就在一瞬间,杨克突然愣了一下,被那个人逃脱了。
杰克逊大喊着跑了一段还是没能追上,最后只能捡起路边的一个空瓶子扔过去。
“钱包没丢吧?”他回来的时候问,“妈的,混蛋跑得还听快,下次叫我遇到……”
杨克却根本没有注意他在说什么,他握着钱包,茫然地呆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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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杨克再次辗转反侧,这是和梅丽尔熟识以后很久都不曾有的了。他满脑子充满和她一起的种种,想着她的遭遇,她充满欢笑、勇敢面对的精神以及那个还未能实现的愿望。
妹妹的脸庞忽然跳了出来,当然,他也从不曾忘记她,忘记这世上曾经唯一真正爱过的人。此刻,她似乎也在鼓励他,驱散这事件背后笼罩着的一层层迷雾,带回梅丽尔,然后像神灯对主人那样实现她的梦想。是啊,从遇见她之后不久,年轻的杨克心里也便渐渐产生了一个梦想……
这万千思绪忽然停住了,杨克从床上坐起来。他穿鞋走到了沙发旁,从散落堆放着的外衣兜里取出了钱包。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它,发现钞票中间夹着一张小纸条。
那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小心身边的人
杨克把纸条翻过来,后面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小心身边的人?”杨克低声重复着,他想起来一小时以前抓住的那只左臂,软绵绵、粘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