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奇醒来时正好是九点五十八分。他的做法跟平常一样,也就是先清醒过来,保持静止动作,呼吸的频率维持不变。他感觉得到手臂枕在头下,眼睛微微睁开,能瞇多小就瞇多小。惩处木屋的另一端,乔瑟夫·雷靠着门坐着,葛拉克手枪放在旁边的地板上。他正在看表。
李奇在心中默数九十秒,雷一下望着屋顶,一下瞄着手表,然后视线放在房间对面的李奇身上。说时迟那时快,李奇一个流畅的动作,整个人坐了起来,手掌压在耳朵上,像在聆听秘密消息。雷的眼睛睁得斗大。李奇点点头,站起来。
“可以了。”他说。“雷,把门打开。”
雷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把门锁打开,房门开启。
“这把葛拉克给你。”雷说道。
他把枪倒着递过来,眼神焦躁。李奇笑了起来,他早就料到会有这种反应。雷这个人的脑筋是不灵光,可倒也没那么笨。他有两个半小时可以衡量李奇的说词。这是最后的关卡,如果他拿了枪,那就表示之前说的一番话都是唬人的。他很肯定枪里没有子弹,弹夹还在雷的口袋里。
“用不着。”李奇说。“这整个地方都在我们的掌控下,我可以支配的武器,威力要比一支九〇手枪更猛。雷,我不是开玩笑。”
雷点点头,挺直身体。
“别忘了雷射光束的事。”李奇说。“你跨出这木屋一步,保证活不了命。我甚至现在就能这么做。Vous comprenez, mom ami(你瞭吧,兄弟?)”
雷又点点头。李奇悄悄走入夜色中。雷一把门关上,李奇就安静地从原路走出,等在木屋一角,跪下来找到一颗小石头,在手中掂掂重量,等着雷跟出来。
他没出现。李奇等了八分钟。经验使然,他知道过了六分钟后,对方如果还没出现,就不会来了。一般人都以五分钟为准,因为时钟都以五分钟为刻度间隔,大家都会说:等个五分钟好了。然后,为谨慎起见,他们又加一分钟,以为这么做很聪明。李奇先等了五分钟,然后又一分钟,最后再加两分钟,以防万一。但雷始终没有现身,看来是不会出现了。
李奇避开空地,从树林里绕过去,不采大家常走的山路。他不担心有狗,心知狗不在外头,因为福勒之前说过这里有山狮出没。没人会在晚上把狗放出来,除非第二天早上不想再看到狗。
他藏身在树林间,绕了精神堡垒一大圈。整个地方的灯光全都熄灭,一片寂静。他等在用餐室后方的树丛里。餐厅由一个正正方方的小木屋组成,草率地连接在主要建筑后面,里头没有灯光,但门却开着,给他早餐的那个女子等在阴暗处。他从树丛中观察着她,等了五分钟,再加一分钟,四周没有其他动静,于是他把手中的小石头丢往女子左侧的信道。她听到声音,吓了一跳。李奇小声喊她,见她从阴暗处走出来,身边没有其他人。她走向树丛这边,手腕被李奇抓住,拉向暗处。“你怎么逃出来的?”她低身对他说。
此时此刻没办法看出她的年纪,可能是二十五岁,也可能四十五岁。她长相标致,身材瘦小,留着直直的长发,可是脸上却忧心忡忡,内心还残留着一丝活力和韧性。如果这是一百年前,她可能相当适合加入沿奥勒冈小径前来拓荒的人群。
“你怎么逃出来的?”她又低声问了一次。
“从大门走出来。”李奇低声回答。
女子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一定要帮我们。”她小声说。
她突然停下,紧握双手,头一下往右、一下往左,望向黑暗中,一脸恐惧。
“怎么帮?”他问道。“为什么?”
“他们全都疯了。”女子说。“你一定要帮我们。”
“怎么帮?”他问了一遍。
她只是皱了皱眉头,两手摊开,像是在说:情况不是很明显吗?不然就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妳从头说起。”他说。
她点了两次头,咽了一下口水,试图冷静下来。
“这里有些人平白无故地失踪了。”她说。
“什么人?”他问道。“怎么无故失踪的?”
“人就这样不见了。”她说。“是勃肯搞的鬼,这里大大小小事情都被他掌控,说来话长,我们大多数人原本都是其他组织的成员,自给自足,都有家人。我是属于西北自由军组织。后来勃肯出现,说什么大家要统一起来,道理讲得口沫横飞,其他几个领导人不同意他的看法,结果就慢慢一个个消失,人就这样不见了。根据勃肯的说法是,他们没办法融入这里的步调,于是就走了。所以他说,我们必须加入他的阵容,说我们没有选择余地。我们有些人在这里几乎是过着囚犯的生活。”
李奇点点头。
“加上现在矿坑开始出现一些状况”。她说。
“什么状况?”他问道。
“我不清楚。”她说。“我猜不是什么好事。我们禁止到矿坑地带,那边不过才一英里外,可是规定谁都不能靠近。今天矿坑有动静。他们说在南区边界工作,但回来吃午餐时却是从北边过来,我是从厨房窗户看到的,他们一群人还有说有笑的。”
“哪一群人?”李奇问道。
“勃肯和他的亲信。”她说。“这个人已经失去理智,说什么我们一旦宣布独立,对方就会发动攻击,我们到时要反击,明天就会开始行动。我们都有家室,全都被吓坏了,可是又无能为力,要是敢反对他,下场不是被赶出去,不然就是被他破口大骂,不得不同意他的道理。没人敢反抗他,我们都被他控制得死死的。”
李奇又点点头。女子伏在他身上,眼泪直流。
“而且怎么说我们都根本不可能打赢。”她说。“他们真要打过来,我们只有输的下场。我们只有一百个人受过充分训练。要对抗一整个军队,一百个人怎么打得过?我们到时候都会没命。”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脸色苍白,一脸焦急。李奇摇起头来,想办法装出镇定鼓励的语气。
“到时对方只会采取围攻战术。”他说。“双方出现对峙,然后会进行协商。这在以前不是没发生过。而且对方不会是军队,会是联邦调查局的人。他们知道怎么处理类似事件。你们都不会有事。他们不会把你们除掉,他们来这里不是要大开杀戒的,勃肯说的都只是心战喊话而已。”
“不自由毋宁死。”她说。“他嘴边一直挂着这句话。”
“联邦调查局会处理。”他又说了一遍。“没人会杀你们。”
女子紧抿着嘴,闭起流着泪水的眼睛,大力摇着头。
“不,勃肯会把我们都杀了!”她说。“会动手的是他,不是对方。不自由毋宁死,难道你不懂吗?如果对方来了,他会把我们全杀掉,不然的话,他也会逼我们自己动手,弄成像是集体自杀。他一定会逼我们动手,我很清楚。”
李奇盯着她看。
“我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她说。“他们时时都在交头接耳讨论,在制定秘密计划,说女人跟小孩不能活命,说什么这是天经地义,是历史的关键时刻,还说什么是大环境使然。”
“妳听到他们这么说?”李奇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时时刻刻都在讲。”她又低声说了一次。“勃肯和他的亲信一直都在计划,说什么女人和小孩都不能活命。他们会叫我们自己动手,来个集体自杀,包括我们的家人、我们的小孩。又说矿坑什么的。我在猜,他们会逼大家到矿坑里头自杀。”
李奇往阅兵场北方前进,但还是躲在树丛中,等到离阅兵场一大段距离后,他又往东走,最后看到离开约克郡的路。路面坑坑疤疤,崎岖不平,照在月光下满地银灰色。他仍旧躲在树林的阴影中,沿着路往北走。
道路蜿蜒爬上一处山坡,急转弯一个接一个,可见一定是通往什么重要地方,否则不会白费力气做这种无意义的事。绕来绕去走了一英里路后,海拔来到一千英尺,过了最后一个转弯,眼前出现一个空旷的洼地,规模足足有体育场那么大,地势介于周围的高峰之间,有部分是天然形成,部分则是人为炸开的。洼地的后壁只是岩石表面,每隔一段距离,就被炸出一个半圆形的山洞,模样有如大得离谱的鼠穴。其中有些用废石在入口处搭建出遮荫。有两个入口还特别大,形成大型的石屋,屋顶用木材搭成。
洼地的地面上满布松散的页岩石片,一堆堆的废土废石到处可见,底下的乱草与树苗纷纷挣扎出头。李奇可以看到生镛的残余铁道,不知从何处开始,延伸了几码路。他蹲在树林深处的一棵树旁边,仔细观望着。
四周没有动静,整个地方没有人迹,一片寂静,应该说比寂静还要静上几分,只有原本的闹区废弃之后,才会留下这样的空寂。大自然的声响早已不见,摇曳生姿的树木被砍掉,湍急的溪流被改道,蓊郁婆娑的花草被烧尽,取而代之的是机器和人类的嘈杂。然后,等到人类和机器也离开后,便没有其他东西取代它们的噪音。李奇竖起耳朵,却听不到任何声响,犹如来到另一个星球。
他留在树丛间,如果往南前进,势必要走上坡,因此他绕道西侧,海拔又高了几百英尺。他停下脚步,往洼地望去,视角截然不同。
四周仍旧没有动静,但并非一直如此,这里不久前有人进出。月光下,可以看到页岩地面上有着车痕,其中一个石屋有车辆进出的车痕,累积了两、三年,应该是集中调度车辆的地方,除此之外,地上还有比较新的车痕进了另一个石屋。这个石屋的规模较大,车痕也较大,可见有人曾开着大型车辆进入这个石屋,而且是最近的事。
他离开树丛,爬下石地,鞋子踩在页岩碎片上,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有如一记记射击枪声。脚步喀嗤喀嗤,从石壁传回,感觉就像雷声轰隆。他觉得渺小、无所遁形,像在恶梦中光着身体走过足球场一样,感觉起来,四周的高山就是球场看台的广大观众,不发一语地盯着他看。他停在一处石堆后方,蹲下来仔细聆听,脚步声的回音顿时消失,没入寂静之中。他没听到什么动静,四周仍旧一片空寂。
他踩着嘈杂的脚步,慢慢走到小石屋门口,就近一看,石屋其实不算小,可能是用来放置大型机具和抽水马达的地方。大门有十二英尺高,用铁条绑住刨过的木头搭成,看来就像把木屋的侧面用铰链接在山坡上。
门上没有门锁,很难想像怎么装锁,李奇看过的门锁中,没有一个能搭配这两扇大门的规模。他背靠着右边那扇门,把左门拉开一点,铁制铰链因为上过一层厚厚的油,所以很好开。他从门缝侧身一钻,进到屋内。
屋内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他站在原地,等待视线逐渐适应环境,但却徒劳无功。人的瞳孔可以睁得愈来愈大,可是如果没有光线,还是看不到东西。他可以闻得到一股强烈的湿气和腐朽味,听得到寂静的声音往山里消失,就像前方有个长条形的房间或隧道。他往里面走,学盲人把手伸在前面摸索。
他找到一辆车,小腿先是撞到档泥板,手才碰到了引擎盖。车子很高,应该是卡车或货车,而且是民用车,车身喷漆光滑,不是军车会出现的粗糙表面。他顺着引擎盖边缘一直摸到侧边,摸得出是辆货车。他四处摸索着,绕到车后,来到另一边,伸手找驾驶座的车门,车门没上锁,一打开,照明小灯亮起来,有如一百万烛光的探照灯,室内到处出现奇怪形状的影子。原来这里是个庞大的岩洞,没有后方,门口直接开在山坡上,岩石天花板往下倾,变成一条狭长的矿层,一直延伸,最后消失在视线之外。
他爬进货车前座,把大灯打开,光束从岩石上反射,秀出整齐停放的十二辆车子,有老旧的轿车和货车、简单漆上迷彩的公发吉普车,还有那辆白色的福特厢型车,车顶布满弹孔。从芝加哥长途跋涉之后,车子有如被打入冷宫,看来令人心酸,车身破旧,避震器压得很低。其他还有几个挂着老旧工具的工作枱、油漆罐、油桶、成堆的磨损轮胎,以及生锈的熔接瓦斯桶。
他搜了搜几辆比较近的车,钥匙都在车上。他检查的第三辆轿车中,有支手电筒放在置物箱内,他拿过来,走回原本的货车,把大灯关掉,再走向大木门,回到夜色之中。
他停下来仔细聆听,没有动静,于是把车辆调度场的大门拉上,在页岩地面踩着嘈杂的脚步走了一百码后,来到另一个规模较大的石屋。这间石屋也用了类似的木门,但结构更大,而且还上了锁,是他看过最粗制滥造的门锁,其实就是根变了形的旧木头摆在两个铁制托架上,再用铁链固定好,铁链用了两个大挂锁绑住。李奇理都不理,犯不着把力气耗在这两个挂锁上,从变形的旧木头就看得出来,他要进到里面不成问题。
他从两扇门底下交会的地方硬生生把门拉开,摆在托架上的木头因为变形,让李奇能够拉出一英尺左右的空隙。他先是把两只手钻进去,然后是头,接着是肩膀,两脚挣扎了一下,整个人就挤进门内。他站起身,把手电筒打开。
这地方又是个庞大的洞穴,同样漆黑一片,同样强烈的湿气与腐朽味,同样的寂静,有如所有声音都被吸入山中深处。这里的用途也一样,拿来停放车辆,不同的是这里的车款一致,共有五辆,都是刚发不久的美国军卡,上面印有白色的陆军砲兵字样,虽然不是新车,但保养得宜,车后披着干净整齐的帆布。
李奇绕到第一辆卡车后面,站上拖车栓,往后挡板望去,里面空无一物,车厢两旁各有一长条板凳,是辆运兵车。李奇已数不清自己曾坐在这样的板凳上,摇摇晃晃,眼睛瞪着地板,不知走了多少路途,等着被载到目的地。
车厢地板上有污渍,在干净的车内显得格格不入。污渍是黑色的,模样像是一摊摊逐渐干掉的浓稠液体,李奇也已不知自己看过多少次这样的污渍。他跳下车,跑向第二辆车,站上去,拿着手电筒往前倾。
第二辆车的车厢没有板凳,反而是在两侧钉上挂架。架子十分工整,用角铁焊接起来,再装上铁夹与塑胶后垫,以便放置精细货物。左边的铁架放了五座飞弹发射器,细长的铁管,六英尺长,呈暗黑色,前端钉了一大盒电子设备,一个开放式瞄准器,以及手枪型握把。五座发射器平行放置,排列得整整齐齐。
右边的铁架放了二十五枚刺针飞弹,相隔很近,一字排开放在橡胶底座上。控制面折起,以方便装填。弹身是无光泽的合金,印上批号,还有一大条亮橘色的油漆绕着燃料区。
他跑向其他三辆卡车,每辆都一样,装载了五座发射器、二十五枚飞弹,总共是二十座发射器、一百枚飞弹,数量符合一个人力配置二十人的防空砲兵行动部队的火力要求。他走回到第一辆卡车,瞪着车厢地板上的血迹,突然听到老鼠的声音,他原本以为是门外有人踩在石地上的脚步声,所以立刻把手电筒关掉,后来才意会到声音来自近处,而且是从他后方传出,原来有老鼠在洞穴后方乱窜。他又打开手电筒,小跑步到洞穴里,发现有二十个人。
他们的尸体堆成小山,离屋顶的距离还不够一个人站直身子。这些人是士兵,死状凄惨。李奇看得出来,他们是从背后被射杀身亡,之前应该是在哪个地方站成一堆,从后头遭到猛烈的机关枪射击。他弯下腰,哼地一声,把其中两、三具尸体转过来。这并非他见过最强悍的军人,只是被派到偏远营区,没什么紧张情势的温和后备军人。他们是因为部队的武器而遭到埋伏谋杀。
可是怎么会这样?他知道问题的答案。他们是一个地对空的旧部队,几乎快要淘汰,驻守在蒙大拿最北边,冷战氛围下的遗物,原本肯定是要除役,说不定已经处于除役阶段,说不定正在南下,准备前往科罗拉多州的彼得森空军基地。最后的命令可能是由无线电清楚下达,他记得通信木屋里有台无线电扫描仪,旁边坐了个操作人员,正耐心地调整旋纽。他能想像,操作人员无意间拦截到召回令,赶忙跑去通报勃肯,勃肯臃肿的脸亮了起来,露出“天助我也”的笑容。然后,他们匆促进行规划,在山丘上的某个据点发动了这次血腥的埋伏行动,射杀了二十名官兵,丢到他们自己的卡车内,然后堆在这个山洞里。他站在原地,凝视着眼前残酷的景象,然后再一次熄掉手电筒。
因为他刚才听到的声音是对的,外头的石地的确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他又听到了。脚步愈来愈近,声响慢慢加大,在夜里几乎是震耳欲聋,而且直接朝石屋走来。因为是页岩石地,所以没办法辨认出有多少人。
他听到脚步声停在大门外,先是钥匙当啷作响,然后是挂锁晃动的声音。铁链被拉下,木头抬到一边。大门倾斜打开。他身体一低,趴在地上,紧靠着这堆汨着血水的冰冷尸体。
四英尺外,两个声音,很耳熟,是福勒和勃肯。他们两人正在小声交谈,踏着自信的步伐。李奇挨在尸体堆旁,一只老鼠冲过他的手。
“他有说什么时候吗?”福勒正在问。
他的声音从石壁反射回来,音量突然加大。
“明天一大早。”勃肯说。“电话公司什么时候会派接线员过去?应该是八点?还是七点半?”
“我们还是谨慎起见。”福勒说。“假设七点半好了,他们明天一早就会切断电话线。”
他们各自拿着手电筒,一边走着,光束一边跳动。
“那没问题。”勃肯说。“这边的七点是东岸的九点,时间正好。我们七点钟动手,从华盛顿特区开始,接着纽约,然后是亚特兰大,应该在七点十分就可大功告成。只用短短十分钟,就让世界大乱,而我们还剩下足足二十分钟。”
他们停在第二辆卡车后,把后挡板拴开,砰地一声巨响。
“然后呢?”福勒问。
“然后我们就静观其变。”勃肯答说。“现在他们这里只有八个海军陆战队,对森林地势还没摸熟。白宫方面跟我们料想的一样,还没表态。给他们十二小时作决定,他们要有什么动作,最快也要等到明天早上才会进行,到时候,这地方就不是他们的处理重点了。”
他们两人身子往前探入卡车,声音在厚重的帆布下听不清楚。
“他也需要飞弹吗?”福勒说。
“他只要发射器。”勃肯回答说。“电路板的部分。”
李奇趴在一群乱窜的老鼠间,听到铁夹打开的声音,然后又是橡胶摩擦声,只见一座发射器被抬出底座。脚步声渐行渐远,手电筒的光束跟着朝门口跳动。
大门铰链嘎然作响,厚重的木门砰地关上,李奇听见发射器轻放在石地上的声音,接着是两个人喝的一声,把旧木头抬回托架上,铁链甩动,挂锁喀啦一下,又回到踩在石地上的脚步声。
他一翻身,离开尸堆,碰到一只老鼠,被他生气地反手抓起丢到暗处,吓得唧唧大叫。他坐起来等着,慢慢走向门边,用力地听,等了六分钟后,两手伸向门底空隙,试图把两扇门撑开。两扇门顶多只能拉开一英寸的距离。他双掌平放在光滑的木板上,肩膀用力拱起,死命的推,门动也不动,就像要推倒一棵大树似的。他试了一分钟,像个举重选手用尽全身力气,大门就是动弹不得。顿时,他知道问题出在哪了。他们两个把扭曲的旧木头放回托架时,把位置给放反了,现在木头弯曲的部分面向他,而非跟他反向,所以把大门夹得更紧,没办法跟刚才一样多出一英尺的空隙。
他心想着刚才木头的形状,厚度超过一英尺,虽然已经变形弯曲,但硬得跟铁一样。如果是往外弯,就不成问题,往内弯,大门就无法移动。他往军卡瞄了一眼,决定放弃,里头距离不够,要开车夺门而出,没什么力道,卡车可以压在大门上,用庞大的柴油引擎使出全部扭力,但还是不够。撞裂那块旧木头要多少力气,他无法想像。
他想到可以用飞弹,但也死了心,这么做声音太大,而且也不会成功。飞弹必须升空三十英尺后才会开始作用,而且只有六磅半的火药,在空中足以炸毁喷射引擎,但要用来对付大门的老旧木头,就好比拿着指甲锉刀去磨木头一样。他身陷洞穴之中,而荷莉正在等着他。
他生来不易恐慌,一向如此。他是个沉稳的人,多年的训练让他的个性更加镇定。他学过如何评估环境,善用意志力求胜。他们说,你是杰克·李奇,什么事都难不倒你。一开始是他母亲这么说,然后换成他父亲,接着又是训练学校那群安静无声的指导员。他一直很相信他们的话。
可是同时,他又一直不相信他们。他心中总会冒出一个声音说:你只是运气好,一向有幸运之神眷顾。总会等到无能为力之时,到时你就只能等着好运慢慢用尽。如今,他坐在石地上,背靠着木门,自问:他的运气是不是真的已经用光?
他拿着手电筒朝山洞四周乱照。老鼠避得远远的,不敢靠近他,只想待在后头的暗处。他心想:这些老鼠在丢下我,就像抛弃沉船一样。然后他转念一想:不对,牠们是要往隧道里面走,因为隧道会通往某个地方。他记得洼地北面的石壁被炸出巨大的山洞,也许透过后头狭长的矿层,所有山洞都可以互通。
他往后头跑,经过卡车,经过堆得奇形怪状的尸体,跑到岩洞深处,一直到他无法站直身子为止。有只老鼠窜向他左边的矿层后就不见了踪影,他蹲下趴在地上,抓着手电筒,跟着老鼠的后面往前爬。
爬着爬着,他竟撞见一具骷髅。他用两脚撑着前进,迎面看到一具微笑的头骨,接着又出现另外一具,大概有四、五具人骨塞在这个已被挖空的矿层里,骨头杂乱堆着。他怔了一下,倒退几步,用手电筒照着,仔细地观察。
全都是男性尸骨,他从五个骨盆处就能辨认出来。尸骨有枪击的伤口,全都出现在太阳穴,穿透的伤口很俐落,穿出的伤口也很俐落,显示是高速手枪子弹。枪击发生的时间不久,肯定是一年内的事,因为尸体没有腐化,而是被啃食掉,他可以看到骨头上留有平行的刮痕,是老鼠咬过的痕迹。
尸骨全都移了位,之前被老鼠觅食时乱拖一通,衣物碎块散落各处。有些尸体的胸腔还覆着布料,老鼠大多不会去动衣物,尤其是躯干部分,因为根本没这个必要,牠们都是从里头开始慢慢吃起,先从柔软的地方下手,所以会从背部吃向肋骨。
衣物是橄榄绿的卡其布,带着黑灰色的迷彩。李奇看到有条彩色的线头,他跟着线头找到一个肩章,藏在一个啃过的肩胛骨下。肩章成弧形,以毛毡布为底,用丝线绣着西北自由军字样。他拉了拉尸骨的外套,胸腔应声塌下,前胸口袋扎了三颗星。
李奇趴着彻底查看,双手伸在骨头堆中。他拼凑出五件军服,又找到另外两个肩章,其中一个写著白人基督徒组织,另一个写着蒙大拿宪法民兵。他把五颗碎裂的头骨并排起来,检查牙齿,看得出是五个中年男子,年纪约略四、五十岁,都是领导人,之前无故销声匿迹,说什么无法适应这里的步调,然后把自己旗下成员丢给包·勃肯的,就是这五个人。
岩棚已经太低,李奇没办法从骨头堆上爬过,只好把骨头往两旁一推,从中间穿过。老鼠早已把骨头啃得精光,所以不感兴趣,现在的大餐在岩洞内,于是纷纷跑向后头。他把手电筒拿在身前,继续把自己推向山里头,把唧唧叫的鼠群抛在身后。
他已分不清东西南北,只希望大概是往西方前进,但究竟是不是,他也不能确定。岩棚又往下低了两英尺,他爬在一处古老的地质矿层,很早之前经人开挖过。岩棚更低了,降到只留下一英尺半的空隙,温度冷了起来,岩层变窄。他的手臂伸在前方,但岩层缝隙已经太窄,他的手没办法抽回来。他爬在往下走的狭长岩穴,几十亿吨的山脉压在身上,不知岩层通往何方,而且手电筒又快没电了,电池即将耗尽,灯光已慢慢淡成一小撮橘光。
这时他已呼吸急促,身体抖个不停,不是因为力气用尽,而是因为恐惧害怕。他没想到会落得这个下场,原本以为会找到一个废弃的宽敞坑道,然后就能轻松走出去,没想到会陷在这狭窄的矿层中。他让自己爬进小时候最惨的恶梦中。他遇到难题时,多半可以全身而退,而且很少害怕过,可是他从小就明白自己最害怕陷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自己的体格这么大,一定没办法转身。他小时候做恶梦尿床,全都是因为梦到被关在密闭空间里。他趴着,紧紧闭上眼睛,频频喘气干呕,因为喉咙紧收,他不得不用力把气呼出、把气吸入。然后,他开始一吋吋慢慢往前爬,爬进他的梦魇。
在地沟里前进一百码后,手电筒的微光最后终于熄掉,黑暗笼罩一切,岩层空隙持续变窄,把他的肩膀往下压。他把自己逼向一个无法承受的狭小空间,因此不得不侧着脸。他努力保持冷静,回想起自己对勃肯说过的话:那时候的人体格比较小,都是小个头,迁徙到西部来,希望能从这座山的洼地里发财。这些人的身材只有李奇的一半,可能是背躺着,身体一扭一扭地前进,从岩棚中凿出发亮的矿脉。
他就像盲人拿著白手杖探路一样,伸出熄灭的手电筒往前试探,结果撞到面前两英尺的石块应声碎掉。透过嘶哑的喘气声,他还是听得到玻璃碎裂的声音。他奋力挤向前,用手去摸,摸到坚硬的石壁,地沟已经到了尽头。他设法往后退,却动弹不得,如果要用两只手往后推,他必须抬高胸口,才有空间把手撑起,但这里岩棚太低,没办法这么做,他的肩膀被岩棚紧紧压住,无法取得空间。两只脚可以把身体往前推,却没办法往后拉。他一阵恐慌,整个身体僵住,喉咙紧收,头挤在岩棚中,脸颊压着石地。他的呼吸开始加快,生怕自己大喊出声。
他必须回去。他把脚尖扣在石粒上,手掌往内转,拇指压着地面,一边用脚尖往后拉,一边用拇指推。他的身体稍微后退了一点,但两侧却被岩壁夹紧。因为要向后移动,他的肩膀肌肉现在拱了起来,所以紧压着石壁。他呼了口气,让手臂肌肉放松,然后再用脚尖往后拉。脚趾头在石粒上乱蹬,但徒劳无功,他用拇指推着使力,结果肩膀一拱起,又被夹住。他臀部往左右扭动,约有两、三英寸的空间,于是把双手使劲伸进去,大力往后推。他的身体被压得死紧,像是门挡被门死扣住一样。他把身体歪向一边,脸颊撞上岩棚,再把身体拉回来,换另一边脸颊撞上地面,岩层压着他的肋骨。这一次,他已无法忍住呐喊,这口气必须喊出来。他张开口,发出一声恐惧的呐喊,肺部的空气把他的胸口压着地面,背部挤着岩棚。
他已分不清眼睛是开是闭。他用脚一推,又往前了一点,刚好是刚才后退的距离。他两只手撑着,又伸向身体前方。他的肩膀被夹紧,手能移动的角度不大,所以他张开手指,上下左右乱抓。
前方是坚硬的石壁,他如今进退不得。
他会身陷岩层中死去,他心里有数,老鼠也知道这点,已经开始在他身后嗅了起来,距离愈来愈近,他可以感觉老鼠兜在两只脚边。他往后一踢,把牠们吓得唧唧叫着逃走,但不久后又跑回来,他感觉得到牠们爬到脚上的重量,然后开始在他身上乱窜,钻到他的肩膀,掉在他的腋下。老鼠纷纷挤到前面,他的脸感觉得到牠们身上的毛皮,又冷又油,接着尾巴打在脸上,持续往前跑。
老鼠往哪里去?他让牠们跑过手臂,以便测出方向。老鼠正跑向他前头的黑暗深处。他用双手摸着,发现牠们跑向左边,一边跑着,一边扰动空气,飘来凉爽的微风。他感觉得到空气在流动,有股微弱的气流吹向他渗着汗的左脸上。他朝右边的石壁用力一挤,把伸在前头的左手往旁边移动,想去触碰左边的石壁,结果竟然没有东西。原来他被卡在两条坑道的交会处,他现在是在一条岩层的尽头,垂直方向又有另一条岩层,呈九十度角交错。他用拇指尽可能往后推,脸擦过尽头的石壁,把身体一侧压向石壁,先将两只手臂弯向旁边转角,然后再拖着双脚前进。
新的岩层仍旧不好通行,并没有更宽,岩棚也没有更高。他拖着身躯往前,用力喘着气,身上又是汗流浃背,又是不停颤抖。他用脚趾推着,一寸寸地前进。老鼠纷纷挤到他前方,上下左右的岩石拉扯着他身体两侧与背部,可是仍旧有股微弱的气流飘在他脸上。这个坑道一定通往某个地方。他上气不接下气,持续往前爬,突然间,岩层宽阔起来,但仍然很低,前方出现一处平坦低落的石缝,他往前爬进去,这时已是筋疲力竭,五十码、一百码。随后,他感觉得到岩棚顺势往上升起。他继续用脚趾往前推,顿时觉得气流出现转变,他正趴在调度车辆的岩洞正中间。他发现自己的眼睛原来睁得很大,黑暗中,那辆白色福特厢型车正位在他前方。
他一个翻身,躺在石砾上,一边大声喘着气,一边颤抖。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回头望去,岩层已藏在阴影中消失不见。他勉强走到白色厢型车旁后就倒在一边,手表上的萤光数字显示出他已在坑道中耗了将近三个小时,其中有一大段时间因为被卡住无法动弹,而在惊恐的冷汗中度过,上演了一场长达三小时的梦魇。他的长裤和外套都被扯碎,身上的每条肌肉无不刺痛,脸、双手、手肘和膝盖全都流着鲜血,但让他心有余悸的还是心中的恐惧感,那股生怕出不来的惊慌。他仍旧感觉得到岩石压迫在胸口和后背,肋骨被紧紧夹住。他又起身,一跛一跛地走向大门,推开门后站在月光中,两只手向前伸,眼神一阵迷惘,嘴巴张开,大口大口呼吸着甜美的空气。
在走向洼地的半路上,李奇才突然恢复理智,于是再跑回调车场找到他要的工具。他在一辆吉普车的拖吊钩组件中找到一条粗硬的电线,已经配妥要接在拖车的电路上。他拔起电线,用牙齿咬下绝缘表皮,然后跑回夜色中。
他跑在主要道路旁,一路回到约克郡,两英里的路程,让他在树林间痛苦地慢步跑了二十分钟。他绕道东北边的废弃街区,从后头走向法院大楼,在阴影处安静地绕过建筑,聆听四周动静。
他试着用勃肯的心态来思考,勃肯应该正沾沾自喜,对自己的防线很满意,又有联邦调查局的卧底不断通报消息,李奇关在惩处木屋里,荷莉也锁在囚房内。这样的情况下,他会派哨兵站岗吗?今晚一定不会,明天过后就要面临轰轰烈烈的攻势,他今晚一定不会设哨,这样手下的人才有十足的精神。李奇自己点了点头,希望这步棋没下错。
他来到法院大楼的阶梯,不见人影,他摸索大门,门上了锁,这让他露出微笑,因为如果门锁起来,就不会在后头设哨。他把电线掰成一个浅钩,穿进锁孔中测试,门锁是传统的两件式杆锁,他只花了八秒钟开锁。他走到里头,停下听着四周动静,没有声音。他走上楼梯。
荷莉的门锁是新的,但是便宜货。他因为要小声开锁,所以拖了点时间,花了超过三十秒,最后一个锁簧才应声开启。他慢慢拉开房门,踏上搭盖的地板,担心地瞄向四面墙壁,发现她坐在地板上的床垫,已着好装准备就绪,清醒地注视着他,黑暗中亮着一双大眼。他挥手要她走出来,便转头爬下阶梯,在走廊上等着。她拿起拐杖,跛着脚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爬下地板,站在他身边。
“嗨,李奇。”她压低声音说道。“你还好吗?”
“已经好多了。”他小声回答。“偶尔会这样。”
她转过身,往房里望了一眼。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发现地板上有摊黑色污渍。
“是帮我送午饭的女人的。”她小声地说。
他点点头。
“妳用什么打的?”他小声回应。
“用床架。”她说。
他看到她得意的表情,不禁微笑起来。
“应该很管用。”他低声说。“床架打人一向有效。”
她看了房间最后一眼,轻轻把门关上,跟着他走在黑暗中,慢慢下楼,经过大厅,然后出了双开大门,走进明亮寂静的月光中。
“怎么搞的?”她着急地问。“你发生什么事了?”
他往下看,在月光中察看自己的状况,原来自己灰头土脸,从头到脚沾满砂石,衣服也都扯碎,全身又是汗水又是血水,身体还在发抖。
“说来话长。”他说。“芝加哥有妳信得过的人吗?”
“麦葛斯。”她不假思索就说。“他是我们的分局长。怎么了?”
他们搭着肩穿越宽敞的大街,左右看着四周,然后绕过废弃办公大楼前的土堆,找到通往西北边的山路。
“妳要用传真跟他联系。”他说。“警告他说,他们这里有飞弹。今晚就要跟他联系,因为这里的电话线明天一早就会被切断。”
“卧底跟他们说的?”她问。
他点点头。
“怎么办到的?”她问。“他是怎么通报的?”
“短波无线电。”李奇说。“一定是这样没错,不然其他的联系方式都追踪得到。”
他身子一歪,靠在树上,巨细靡遗地跟她讲起事情始末。
“可恶!”她说。“地对空飞弹?集体自杀?这下问题大了。”
“问题不是我们的。”他说。“我们要逃命去了。”
“我们应该留下来帮他们。”她说。“解救他们的家人。”
他摇摇头。
“要帮助他们,最好的方法就是我们先逃出去。”他说。“搞不好妳一不见,他们就会改变计划,而且我们可以跟我们这边的人说这里的地形配置。”
“我不确定这样做好不好。”她说。
“我很确定。”他说。“第一要务就是维持原定的轻重缓急。妳就是重点,我们一定要先逃出去。”
她点了点头。
“现在?”她问。
“没错,就是现在!”他说。
“怎么逃?”
“开车穿过森林。”他说。“我找到他们的调车场。我们两个可以到那里,偷辆吉普车,到时候天色应该会亮一点,我们可以找到出路。我在勃肯的办公室发现一张地图,上面显示有很多条山路,穿过树林往东边延伸。”
荷莉点点头。李奇撑着树干起身,两人赶忙走上蜿蜒的小径,朝精神堡垒前进。这一英里路,两人摸黑走着,好几次不注意踢到石头而跌倒,却没停下休息,还是继续赶路。到了空地,一片漆黑寂静,两人从用餐室后头绕到通信木屋后方,然后走出树林,李奇身子向前靠,耳朵贴着三夹板墙面,里头没有声音。
他又拿出电线,十秒钟内,两人就进入室内。荷莉找到纸笔写了要讲的事,然后拨下芝加哥的传真号码,把纸放进机器里。传真机随即嗡嗡响起,没有问题,将纸送到了另一端,被等在一旁的荷莉拿起。她按下清除键,以免留下任何痕迹,结果传出另外一张纸,上头显示出对方的传真号码正确无误,时间是七月四日,星期五,四点五十分。她把两张纸撕成小块,埋在垃圾桶最底层。
李奇在长桌上翻来翻去,找到一个回纹针,然后跟着荷莉走回外头的月光下,重新把门上锁,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短波天线的缆线一直拉到木屋的边墙。他拿起回纹针,拨着拨着把它弄断,当作大头针一样,把断掉的一头穿过缆线,让两边都露出一点长度。回纹针会把缆线里的电线连接到金属套圈,导致天线发生短路,到时,信号从大气传进电线后,会从套圈直接流到地面,不会通到无线电机器上。要让无线电无法作用,这个方法最有效,也就是把机器弄坏,让人来修理,却没办法查到故障,让技术人员修理累个半死,最后才会想到要检查。
“我们要想办法拿到武器。”荷莉小声对他说。
他点点头,于是两人蹑手蹑脚走到军械室门口,他看了看门锁,最后决定放弃。锁太大,没办法撬开。
“我回去找负责看守我的人,拿他的葛拉克手枪。”他小声说。
她点点头,于是两人又躲回树林里,朝下一个空地出发。李奇脑中想着要编出一套说法,跟乔瑟夫·雷解释为什么自己又会出现。他觉得可以说他被雷射光发送回联合国,高速雷射光有时会稍微破坏人体表面什么的。他们悄悄绕到惩处木屋后方,聆听四周动静。没有声音。接着他们绕过角落,李奇把门拉开走进去,直接撞见一把九〇手枪,这一次,不是葛拉克手枪,而是席格索尔;不是乔瑟夫·雷,而是包·勃肯。他就站在门后,身旁还站着嘴角上扬的史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