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芝加哥,柏根发现了案情的突破性关键。那天早上,他是第三个走过废弃停车场那桶白色油漆的人,但却是第一个发现油漆桶重要性的人。
“他们偷的那辆厢型车是白色的。”柏根说。“车身侧边有些可以辨识的东西,被他们用油漆涂过了,肯定是这样没错。油漆桶就这样丢在现场,还留下刷子,离凌志大概十英尺远。我们应该可以假设他们把凌志停在厢型车旁边,所以油漆才会放在车子原本的停放位置旁。”
“哪种油漆?”麦葛斯问道。
“一般的家用油漆。”柏根说。“二点五公升装,两英寸的油漆刷,上面的价格标签还在,是从一家五金行买来的,手把上的油漆痕迹有留下指纹。”
麦葛斯点点头微笑。
“好。”他说。“来干活吧!”
柏根拿着电脑合成的大头照,依照油漆刷手把上的标签来到五金行。这家五金行是自营小店,店面狭窄,距离废弃停车场两百码远。柜台内是个体态臃肿的老女人,脑筋动得很快。她一下子就认出照片中驾驶凌志的男子,说星期一上午十点钟就是他来买油漆和刷子的。为了证明自己没有乱说,还打开一个老旧不堪的抽屉,找出帐簿上星期一的部分:油漆七块九毛八,刷子五块九毛八,外加营业税,这两笔都记录在帐簿上。
“他给现金。”她说。
“妳这边有摄录系统吗?”柏根问她。
“没有。”她说。
“你们的保险公司难道没叫你们装吗?”他问。
这臃肿的老女人只是笑笑。
“我们没保险。”她说。
然后她弯下腰到柜台下方拿出一把霰弹枪。
“这是保险公司不提供的保险。”她说。
柏根看了看这把枪,心里很肯定枪管实在太短,不可能是合法取得的武器,但他此刻不想为这种事烦心,现在没这个闲工夫。
“好。”他说。“妳保重。”
芝加哥地区人口超过七百万,大约有一千万辆车,但在周日到周一的二十四小时间,只有一辆白色厢型车获报失窃,车款是白色福特,车主是芝加哥南区的一个电工。根据保险公司的要求,他必须每晚把车内清空,货品和工具必须拿回去放在店里。车内留下的物品,保险公司一概不负责,这是他们提出的规定,虽然做起来很烦,但是电工周一早上出门要上货时,车子已不翼而飞,顿时,保险公司的规定看来似乎也有道理了。他向保险公司和警局报案,本来以为整件事可能就此不了了之,但想不到车子失窃四十八小时后,居然有两个联邦调查局探员找上门来,问他一大堆问题,让他不由得佩服起来。
“好。”麦葛斯说。“我们知道要找什么车了,白色厢型车,车身重新上过漆。我们有车牌号码。现在的问题是要从哪儿找起,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经过四十八小时。”柏根说。“假设平均车速五十五英里,这样算起来,最大范围可以超过两千六百英里,几乎涵盖了整个北美洲,怎么找啊?”
“你太悲观了。”米洛维奇说。“他们晚上可能会停下来过夜,我们假设车子在星期一开了六小时,星期二开了十小时,今天到现在可能又开了四小时,算起来总共二十小时,这样最大范围就是一千一百英里。”
“还是一样大海捞针。”柏根说。
麦葛斯耸耸肩。
“那我们就先找到大海。”他说。“然后再来找那根针。我们就算最大车程是一千五百英里好了,这样车子会到哪里?”
柏根从桌上一堆数据中抽出地图集,翻到前面全国综览那页,各州颜色不一,拼凑成色彩缤纷的图案。他查了一下地图比例尺,用手指头画了个圆。
“除了加州外,其他地方几乎都有可能。”他说。“包括半个华盛顿州,半个奥勒冈州,到不了加州,其他地方绝对都有可能,涵盖的面积数都数不清。”
沮丧之余,会议室出现一阵沉默。
“这里跟华盛顿州之间有山脉分布。”麦葛斯说。“所以我们可以假设他们还没到华盛顿州,或是奥勒冈州、加州、阿拉斯加或夏威夷,范围已经缩小,只剩四十五州对吧?我们可以来调查了。”
“他们也可能逃到加拿大,”柏根说。“或是墨西哥,搭船或搭飞机。”
米洛维奇耸耸肩,从他手上把地图拿过来,又说了一次:“你这样想太悲观了。”
“这样找法真的是大海捞针。”柏根说。
再往上三楼,局里的指纹鉴识人员正在研究柏根拿来的油漆刷。刷子只用过一遍,而且用的人笨手笨脚,刷毛被油漆黏成一撮撮的,油漆还从套箍一路沾到木把上。刷油漆的人把大拇指放在套箍后面,食指和中指放在前面,加上油漆木把有上抬的迹象,显示他是个中等身高的男子,踮高身体刷着一片与头部约略等高或稍高的平坦表面。福特厢型车的高度只略低于八十一英寸,车身上若有标志,那应该是距离地面七十英寸左右。透过电脑无法算出男子的身高,因为电脑只有录像带中他坐在凌志车里的数据,但从油漆刷的使用方式看来,他身高五英尺八、九英寸跑不掉,手伸高朝略高于视线的位置刷油漆,力道很大,左右来回地刷,可想而知这样的成果好不到哪里去。
未干的油漆很容易留下指纹,鉴识人员知道不会遇到什么太大的困难,但为求调查完整,他们还是完整做完每一个检验步骤,从透视摄影到传统的灰色指纹粉末都不放过,最后采到三个半的完整指纹,一望即知是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另外还幸运地采到了半边小指。他们用电脑拉近指纹图档的焦距,然后传输到华盛顿的胡佛大楼,附加了一组密码,要求大型数据库以最快速度进行搜索。
宽提科的实验室中,调查人员兵分两路。烧毁的卡车已被拆解,一半的人正在巨细靡遗地检查车子留下的种种细节,另一组人马则针对残缺的车商纪录进行追查,留意车体的细微线索与之后的销售纪录。
车子是道奇车款,车龄十年,在底特律制造出厂。底盘号码和冲压在引擎组件金属的编号都没作假,让车厂得以找出原本的出货纪录。这辆卡车于某年四月出厂,送上火车运往加州,然后被载到莫哈维一个车商的销售处。车商在五月支付托运费用后,车厂就没有进一步的纪录了。
两年后,莫哈维车商关门倒闭,整个加盟店转手易主,目前的纪录便是从他们的电脑纪录中得知,而车商换人前的多年纪录保留在仓库中。像他们这种沙漠边缘的小车商,不是每天都会接到联邦调查局宽提科学院的电话,所以他们保证会立刻配合处理。销售经理亲自调查纪录,立即回报结果。
车体本身已被烧得所剩无几,所有间接线索都被烧光。车子没留下车牌,车内亦无重大物证,没有桥梁和隧道等收费站的代币,挡风玻璃的贴纸也没了,车内只有一堆泥土。车体技术人员把后车轮的轮舱锯下,也就是轮胎正上方那整整一圈钣金,小心翼翼地拿到材料分析单位。每辆车走过哪些地方,都写在每一层车轮溅出的泥土中。调查局的地质学家一层层分析泥土,调查车子去过哪里,又从何处来。
车体的高温把泥土烧得干硬,一些较细的结晶体已烧成玻璃,不过泥巴的层次还是很清楚,外面那几层较薄,地质学家认为是车子长途跋涉沉淀的结果。泥巴中还有几年间累积下来的混合石粒,十分值得玩味,根据沙粒的混合比重来看,要找出确定的起源并不难,而且在这层砂粒下,有一层厚厚的沙漠沙尘。没过多久,地质学家就一致认定,卡车第一次上路的地点是在莫哈维沙漠附近。
四十五州的每个执法单位都接获一辆白色厢型车的失窃消息,知道车子的外观和车牌号码。全国每个正在值勤的员警都获报要留意该车行踪,不管车子是否在逃,或是已被烧毁、藏匿,甚至抛弃,都必须提高警觉。那个星期三,在好一段时间里,这辆白色厢型车成了最受警方关注的交通工具。
会议室中一片安静,麦葛斯坐在桌前,抽着烟等待着。他并不乐观,如果车子停在某个地方或被藏了起来,那就可能永远都找不到;如果还在路上,寻获的机会就大一点。于是,此刻他面临人生最大的一场赌注:案发四十八小时后,歹徒是已到达目的地,还是仍在路上逃亡。
调查工作耐心进行了两小时后,指纹数据库最后得出一名男子的姓名,叫彼得·韦恩·贝尔。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纹百分之百吻合,而小指的部分指纹也被电脑列为十分可能。
“三十一岁。”柏根说。“加州莫哈维人。有两次性犯罪纪录,三年前因双重强暴被起诉,最后没有定罪。受害人在医院休养了三个月,这个叫贝尔的家伙却有三个朋友的不在场证明。受害人则因被打得受伤太重,心中受创太深,无法辨识出他的身分。”
“这家伙够厉害。”麦葛斯说。
米洛维奇点点头。
“荷莉现在在这种人手上。”他说。“被关进他的后车厢里。”
麦葛斯没有回应。此时电话突然响起,他接起电话,听着对方传来大声急促的一句话。他坐着,然后柏根和米洛维奇看见他的脸色顿时开朗起来,就像有个人看到他支持的所有球队在同一天获胜,棒球、足球、篮球、曲棍球球队全都赢了,然后同一天儿子又从哈佛大学以第一名毕业,手上的绩优股也同时涨翻了天。
“亚利桑纳!”他大喊一声。“车子在亚利桑纳州国道六十号路段朝北方行进。”
亚利桑纳州警局有个老手开着巡逻车,在国道六十号路段发现一辆白色厢型车,车子在大弯道上随意变换车道,该路段从格罗布镇一路蜿蜒七十英里,延伸到凤凰城东。他驱车拉近距离,看了一下车牌,同时他看到福特的蓝色椭圆标志,还有车后的厢型车标志,因此按下对讲机向局里通报,接下来一瞬间风云变色。局里叫他不管如何,就是不要跟丢这辆车,又说会有直升机从凤凰城、弗拉格斯塔,甚至远从新墨西哥州的阿布奎基前来支持。反正在他南方可以动用的所有机动单位都会过来,然后国家防卫队会在前方设下路障。局里跟他说,不用二十分钟,他就能得到一辈子连做梦都没想过的支持,不过在支持到达前,他是全美国最重要的执法人员。
加州莫哈维,道奇车商的销售经理在一小时内便回电宽提科。他已经前往储藏室,找出十年前前任店主卖出那辆卡车的纪录。卡车在同年五月被卖给一名种柑橘的果农,地点位于莫哈维南方五十英里的肯德尔。前四年,果农还会开车过来检修、做废气排放测验,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他人。他采四年分期付款,名字是达奇·勃肯。
半小时后,失窃的白色厢型车开在亚利桑纳州国道六十号路段,又往北前进了二十八英里,后头共有五十辆车散布成水滴状紧跟着,上头还有五架直升机轰隆作响。前方十英里处,高速公路已被封锁,路旁停了四十辆警车,呈箭头状整齐排列。整个追缉行动由联邦调查局凤凰城分局局长调派。他坐在带头的直升机上,透过晴朗的沙漠天空直视厢型车车顶。他戴着附麦克风的耳机,不断下达命令。
“好了,大伙儿!”他说。“现在开始行动,快、快、快!”
他搭乘的直升机突然往上飞,让出路来,后面两架直升机迅速往下前进,压低徘徊在厢型车前方两侧,彼此保持一致的速度。后头警车散开,延伸到高速公路的路肩上,警示灯和警笛同时开启。第三架直升机俯冲向下,往后飞去,正好落在厢型车前方,距离地面只有八英尺,警示灯闪着,旋翼在空中不断转动。副驾驶做出一连串清楚的手势,双臂张开,掌心向上,仿佛是凭他一己之力让厢型车慢下来似的。接着,所有警笛都静了下来,直升机前端的大型免提器发出声响,副驾驶的声音低沉地传了出来,音量被扩大到扭曲的程度,甚至在旋翼的旋转搅动声下还是听得很清楚。
“这里是联邦调查局。”他的声音大声传出。“命令你立刻停车。我重复一次,命令你立刻把车停下。”
厢型车继续行驶,前方的直升机在空中先是晃动了一下,然后稳定下来,往后方飞,与厢型车挡风玻璃的距离拉得更近,已经不到十英尺了。
“你被包围了!”副驾驶用大型免提器喊道。“你后方有一百名警察,前方道路已经封锁,你没有退路了,立刻放慢车速,把车停下!就是现在!”
所有巡逻车再度亮起警示灯,其中两辆开向前来。厢型车被团团围绕在警方车阵中,又疾驶了一阵子,最后才慢下来,后方车队纷纷煞车转向。几辆直升机也上升保持速度。厢型车车速又慢了下来。巡逻车往前开,两两逼近,紧靠着厢型车。厢型车逐渐停下,直升机在空中就准备位置。前导警车绕到厢型车前方紧急停住,距离引擎盖只剩几吋距离。警员从四面八方纷纷下车,高速公路上都是警察,同时清楚传出霰弹枪的上瞠声,以及上百支左轮手枪的击槌声,声音之大,就连直升 机机翼的转动声都盖不住。
麦葛斯在芝加哥并没有听见霰弹枪和手枪的声音,但听得到凤凰城分局局长透过广播系统大声指挥坐镇。分局长的声音透过耳机麦克风传到华盛顿,狭长的硬木会议桌上摆着扬声器,哗哗地传出声音。他的声音没有中断,语气激动,一方面不停对手下发布指令,一方面回报路面上的发展。麦葛斯坐在原地,双手冒着冷汗,眼睛直视着大声传话的扬声器,仿佛只要看得够用力,扬声器就会变成一颗水晶球,让他看到现场情况。
“他要停车了,他要停车了!”分局长坐在直升机里说。“车子已经停下,停在路上,被我们团团包围。大家先不要轻举妄动,等我下达命令。他们还是不下车。打开车门,去打开车门,把人给我抓出来。好,现在前方有两名男子,一个驾驶,一个乘客,他们正要下车。人出来了,把他们抓起来带到警车里头,拿到他们的车钥匙,把后车厢打开。不过大家小心,后面还有两个歹徒跟受害人在一起。好,我们的人正要走向车后位置,绕过厢型车到后头。后车厢被锁住,我们的人正在想办法用钥匙打开。这怎么回事?车身一侧还有字,还看得到,上面写着亮光电器公司,不是说字已经被油漆涂掉了吗?”
在芝加哥,三楼会议室陷入一片死寂。麦葛斯脸色转白,米洛维奇看着他,柏根沉静地望着窗外。
“车子为什么朝北开?”麦葛斯问。“要开回芝加哥?”
扬声器仍旧不断传来嘈杂声。他们三人转头面对扬声器,聚精会神地听着,除了分局长急切的声音外,还可以听到背景直升机翼轰隆隆的声音。
“后车门打开了!”他说。“车门打开了,我们的人正要进去。出来了,里面有人出来了。搞什么鬼!里面有几十个人,可能有二十个吧。里头还有人,还有人在下车。车子里塞了二、三十个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分局长的声音中断,显然是在听取路面对讲机传上来的回报。麦葛斯、柏根和米洛维奇三人的眼睛盯着嘶嘶作响的扬声器。时间过了许久,还是没有声音回传,只有对方沉重的气息声,机翼旋转的轰轰声,还有静电干扰不断产生的沙沙声。突然,他的声音又出现了。
“可恶!”他说。“妈的!华盛顿,你们还在在线吗?有听到吗?你们知道我们刚才破获什么吗?你们知道派给我们的任务是什么吗?我们抓到一群偷渡客,墨西哥来的,大概有三十个,刚从边界被载上来,要往芝加哥去。他们说有人保证那边有工作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