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潘萄的喊叫中,车开进了一个大院。
伞问把车停好,转过头说:“我说过,我到网上就是为了找你。”
然后,他下了车,把大门锁了,那声音重重的:“哐当!”
潘萄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她被诗情画意给害了。
接着,伞问走过来,为潘萄打开安全带,把她牵出来。
这个地方有点像旧时的大车店。一排平房,没有一个窗子亮灯,大院里很空旷。一阵阴风吹过来,潘萄打了个冷战。
伞问把车门关上,驾驶室里的灯却幽幽地亮着——这个熟悉的情景一下就打开了潘萄那惊恐的记忆。
“你见过它,是吗?”他在潘萄背后轻轻说。
他的声音有些异常。
潘萄慢慢转过身,魂“忽悠”一下就飞出了躯壳——他脸上的五官不见了,一张空白的脸近近地贴在潘萄的脸上。
他是一个二维的纸人。
潘萄的身子一下就轻了,在一股纸灰的气味中,她轻飘飘地晕了过去。
潘萄醒来时,四周没有一丝光亮。
她慢慢爬起来。
接着她就听见了一个黑暗的声音:“你认识潘萄吗?”
正是刚才突然没了五官的伞问。潘萄颤颤地说:“我就是潘萄啊。”
“我说的是银行的那个潘萄——噢,她原来叫张浅。”
潘萄的心一抖:“认识。”
“现在,你跟她在一起。”
潘萄惊怵地四下看了看,一片黑暗。
这时候,晕过去反而成了一件幸福的事,可是,潘萄却十分的清醒。她不知道这是天上还是地下,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更不知道张浅是死是活……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我的家。”
“你为什么不开灯?”
“有一个黑暗的秘密,我只能在黑暗中告诉你。”
“……秘密?”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吗?”
“不知道……”
“不是我想杀你,是张浅想杀你。”
潘萄“忽悠”一下,好像从悬崖上跌了下来。她一下就品尝到了真正孤独的滋味。
是张浅给这个纸人施了妖术!是她要害死自己!
伞问在黑暗中叹口气,说:“当年,张浅并没有考上那所金融中等专科学校,是你考上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一钻进潘萄的耳朵,她就知道是真话,根本用不着分析、判断、辨别。
天旋地转。
这么多年来,她心中一直有一团厚重的阴影,时隐时现,现在,这团阴影陡然暴露在太阳下,竟是那样丑陋与狰狞!
伞问又说:“她的家长买通了一些人,最后,她拿着你的录取通知书去报到了。她把你替换了。”
潘萄忘记了恐惧,满心愤怒!她想起了她经常做的那个梦: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银行里办公,窗明几净,阳光明媚……
原来,张浅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应该属于潘萄。
一次幽邃的阴谋,互换了两个人的未来!
可是,潘萄不明白,张浅怎么可能冒充自己去上学呢?
这中间藏着多少猫腻?
哪些人参与了这次阴谋?班主任?中学校长?招生办的人?教育局的人?那个金融中等专科学校的校长?
“有一次,你去她的单位找她,她认为你发现了这个秘密,所以她让我除掉你。”伞问继续说。
潘萄突然对着黑暗问了一句:“你是……纸人吗?”
“不是。”
“可是你的脸……”
“我家八辈都是唱戏的,那叫变脸。”
潘萄不相信,她怀疑他家八辈都是纸人。
伞问忽然想起了什么:“你门口的那个纸车纸人是张浅送的,那是一个巫师教给她的诅咒,据说,不出三天你就会死于车祸。可是,诅咒没有应验,张浅就只好让我来杀死你了。”
接着,他的口气变得正常起来:“好了,真相大白了。”
灯亮了。潘萄看见她置身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她坐在一个宽大的白色沙发上。
宽大的落地窗帘也是白色的,静静地垂挂着,不知道它后面藏着什么。墙角有一个很高的落地灯,一点都不亮。落地灯同样是白色的。
伞问坐在她对面,他的五官又回到了脸上。在灯光下,他有血有肉,果然不像纸人了。
他和潘萄之间是一个玻璃茶几,上面有一个精致的相框,照片上正是张浅,她微微地笑着——对潘萄来说,她的笑触目惊心。
地中间有个黑糊糊的洞口,好像通往地下……
“她,她在哪儿?”潘萄问道。
伞问指了指那个洞口,说:“她在地下室里睡着。”
“是她叫我来的?”
“不,是我叫你来的。”
潘萄马上意识到,既然他向自己挑破了所有的秘密,那么就一定没想让自己活着回去。
果然,伞问问道:“你怕死吗?”
他要动手了。潘萄的骨头一下就酥软了,她带着哭腔说:“……大哥,我什么都不会说!”
他笑了,伸过手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蛋——潘萄在他的手指上又闻到了一股纸灰的味道。他温柔地说:“别着急,我下去给你铺床。”
说完,他站起来,走到了那个黑糊糊的洞口前,背朝着潘萄,一步步地走下去。
他铺床干什么?潘萄愣愣地看着他,急速猜想着自己今夜是失去贞洁还是失去性命这样一个重大的问题。
只剩下半个身子的时候,伞问突然转过头来说:“你跑不了。”
然后,他下了地狱。过了半天,也不见他钻出来,那个黑糊糊的洞口死寂无声……
那里面多深多大?
那里面什么样?
那里面到底有什么人?
潘萄想到了逃跑。可是,大院的门锁着,往哪儿跑呢?
她正犹豫着,一个人从那个洞口里露出了脑袋。
潘萄看过去,心里猛一哆嗦——是张浅。
她脸色苍白,行动缓慢,从那个洞口一步步走出来。
她穿着银行的制服,整整齐齐。只是,她的半个脑袋上都是血,已经凝固,看上去十分恐怖。
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张浅!”潘萄低低叫了出来。
“不,我是潘萄。”她面无表情地更正道。潘萄又闻到了纸的味道。
“潘萄……其实……我……”
张浅慢慢地走到潘萄对面,坐下,探着脑袋看潘萄的眼睛:“你想说什么?”
“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事情都过去了,我觉得没什么……看到你现在挺好的,我就觉得挺好的……我不会怪罪你……”
张浅很不信任地观察她的表情:“你说的是真心话?”
“……是真心话。”
她盯着潘萄的眼睛突然笑起来:“这样最好了。”
然后,她把笑一点点收敛了:“不过,你将永远呆在这个房子里,不能再回去了。”
潘萄又一哆嗦。
张浅伸出手,指了指那个黑糊糊的洞口:“今后,你就跟我一起住在那个地下室里。”
潘萄看看张浅,又看看那个洞口……
张浅盯着潘萄的眼睛,问道:“你好像不愿意?”
“愿意……”潘萄都快哭出来了。
张浅这才站起身,说:“好了,现在我就去给你铺床。”
她慢慢地走到那个黑糊糊的洞口前,回过头来,冷冷地补充了一句:“你一会儿就下来啊,我等你。”
她的身子越来越低,终于不见了。
潘萄知道不能再犹豫了。
她颤颤地站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推开门就往外跑。
她跑出来之后却呆住了——眼前还是刚才那个房间,白色落地窗帘,白色落地灯,白色沙发,黑糊糊的洞口……
她陷入了一场噩梦。
对面还有一扇门,她又冲了过去。
可是,跑出这扇门,仍然是刚才的房间……
她软软地靠在了墙上,两只腿不停地抖。她要崩溃了。
伞问从黑糊糊的洞口里走出来。
他看见了潘萄,笑了:“你不是在做梦,不信你掐掐大腿。我一共六间房子,都布置得一模一样。地下是通的。”
接着,他朝潘萄招招手:“床铺好了,你下来吧。”
潘萄死死地盯着他。
“下来呀!”
“你……是不是要杀我?”
“不是。”
“那你要干什么?”
“我想让你跟张浅做个伴。你下来。”
潘萄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六神无主地走过去。她无力抗拒。
伞问轻轻伸出手,扶着她走下去。
地下室里黑糊糊的。
潘萄顺着一个危险的木梯朝下走,走了很深很深,仍然没到底。她的心越来越暗淡,觉得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再上去了……
伞问紧紧抓着她的手,根本无法挣脱。
她看不清这个地下室里到底有多大,也看不清四周到底都有什么东西。她成了一个瞎子。
终于到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