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王涓挺坚强的,很快她就被医护人员搀扶着走了出来。

她的脸色灰白,冷汗“哗哗”地流淌,就像窗子上的雨水。

张清兆急忙走上前,一边扶住她,一边对女医生说:“大夫,谢谢,谢谢!”

女医生说:“她年轻,生得很顺利。”

“是女孩吧?”张清兆问。

“不,是个男孩。”

张清兆一下有些惊诧。

“看B超是个女孩啊。”

“那是看错了。怎么,你不喜欢男孩?”

“喜欢,生什么都喜欢。”

嘴上这么说,张清兆的心里却感到很别扭。近来,他一直都在做着女孩的设想,现在突然变成了一个男孩,他一下难以接受。

王涓回到病房躺下后,另两对夫妻都羡慕地看着他们。

一阵婴儿的哭声由远而近,护士抱着一个襁褓走进来。

她刚刚给小孩洗过澡。

“看看你的宝宝吧。”她对张清兆说。

不知道为什么,张清兆有些胆怯。

这是他亲生儿子。

现在,他将见他第一面……

护士把孩子放在王涓旁边,走了出去。

那两对夫妻都凑了过来。

其中一个孕妇说:“长得挺白的!”

王涓弱弱地说:“清兆,你过来看看呀。”

张清兆这才慢慢走上前。

这个新生儿还没有睁开眼睛,他还在啼哭,脸憋得红红的,挤满了皱纹,还有一些脏兮兮的干皮,像个小老头。

张清兆觉得他出奇的丑。

天上响起了一声炸雷,张清兆突然想起了一句话——提防小人。

第二天,张清兆就带着王涓和孩子出院了。

母亲是晚上到的。

她接到电话就从老家巴望村赶来了。

巴望村到滨市有五十里路。

老太太见了孙子喜笑颜开——这遂了她的心愿,一进门就开始忙忙活活地为儿媳妇做好吃的。

张清兆有些心神不定,一直坐在阳台上抽烟。

这个婴儿出生不到半个小时就睁开了眼睛,这是很少见的。

当时,王涓睡着了。

这个婴儿吃了妈妈的奶,也闭上了眼睛。

邻床的那个孕妇也睡了。她丈夫穿着衣服躺在一张空床上,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另一对夫妻没睡,那个孕妇在低低地呻吟,不过不像要生的样子。她丈夫坐在小凳子上,静静抚摸她的额头。

窗外很黑,雨还在绵绵地下着。

张清兆俯在襁褓前,仔细观察这个婴儿,越看越觉得他长相古怪。

他的头发稀稀的,黄黄的,贴在脑袋上。左眼上有一块深色胎记。眉头紧紧皱着,好像对什么事情极不满意。

他对什么不满意呢?

天上冷不丁又响起了一声炸雷,这个婴儿在雷声中突然睁开了眼睛!

炸雷来得令人猝不及防,张清兆吓得后退了一步。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那个醒着的丈夫看着他,愣愣的,他身后是黑糊糊的窗子。

突然他笑了,笑着问张清兆:“你怎么了?”

张清兆掩饰了一下,说:“没什么。”

他想,也许这个婴儿是被雷声吓的,才睁开了眼睛……

他又朝前凑了凑,发现这个婴儿正直直地盯着自己。

新生儿的眼睛是不聚焦的,只能看清很近的地方,可是,张清兆却感到,这个小孩的眼睛炯炯有神,甚至很锐利。

他又一次慢慢地朝后退了退。

这双黑亮的眼睛竟然直直地追着他看过来。

张清兆一直退到另一张床前,终于避开了这双眼睛,坐下去,开始发呆。

他又想起了那个穿雨衣的人。那个背影太眼熟了,他慢腾腾地走在黑暗的楼道里,突然一拐就无声地进了产房……

接着,老婆就生下了这个丑丑的婴儿。

而那个女医生却说,产房里根本没有进来过任何人!

这个婴儿很奇怪,他只是生下来哭了一阵子,然后就不哭了,一直到今天,他始终没有再哭一声。

而且,他也只是睁了那一次眼睛,接着,他就一直闭着双眼。

王涓甚至以为他死了,伸手摸他的鼻子,呼吸很正常。

早晨,张清兆说,昨晚他看见小孩睁眼了,王涓和母亲都不信。

母亲说:“你一定是太累了,在医院里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

张清兆知道,他不是在做梦,他清楚地记得这个婴儿的眼神,也清楚地记得邻床那个年轻的丈夫突然笑起来的样子。

母亲来到了阳台,对他说:“吃饭了!”

他说:“我不吃了。”

“不吃不行!你昨晚一夜没睡觉,再不好好吃饭,非垮下去不可!”

他只好揿灭烟,跟母亲进了屋。

红枣炖鸡汤,还有黄灿灿的油饼。

他和母亲在客厅里吃,王涓在卧室吃,卧室的门半开着。

母亲一边吃一边说:“清兆,你得给孩子取个名儿。”

张清兆说:“我水平低,取不出来,让王涓取吧。”

王涓在卧室里吃得满头大汗,她一边唏溜唏溜喝鸡汤一边说:“还是你取吧,查查字典。”

那个婴儿躺在她身边,无声无息。

张清兆今天还没有看他一眼。

他在客厅问:“他还睡着?”

王涓伸头朝襁褓里看了看,笑了:“醒了,嘴还动呢。”

“睁眼了吗?”

“没有。”

母亲说:“我想了一个名字——昨夜一直在下雨,干脆叫雨生吧。”

听了这句话,张清兆抖了一下。

现在,他一听到雨这个字就莫名其妙地害怕。

他发觉,笼罩在他头上的某种宿命味道的厄运总是跟雨有关。

那天,他遇到那个穿雨衣的古怪乘客,就下雨。

他到火葬场去,在停尸房里见到那具拿着钱的死尸时,也下雨。

那张石膏脸突然出现在他车里的那天,还下雨。

而这个小孩出生的夜里,他见到一个穿雨衣的人钻进了产房,又下雨……

“张雨生——怎么样啊?”母亲问他。

“挺好的……”张清兆说。

王涓似乎不太满意,她说:“小名叫雨生,大名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