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兆感觉到大祸临头了。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时,王涓已经睡了,母亲在焦躁不安地等着他。
她见儿子进了门,急忙问:“埋了吗?”
“埋了。”
“没什么事吧?”
“……我忘了说口诀了。”
母亲愣了愣,说:“那怎么办?”
“你再找找那个道士,问问他,还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好吧,我明天就跟他联系……”
第二天,张清兆一起来就听见母亲在给那个道士打电话:“喂,是鸿雁旅馆吗?请找一下203房的老张。”
对方说老张不在房间里。
母亲说:“一会儿他回来,你让他给我回个电话,谢谢了。你说张清兆就行了,他知道。”
放下电话后,等了很长时间,也不见那个道士回电话。
母亲心急如焚,又打电话到鸿雁旅馆,对方说他还没有回来。
母亲等不及了,说:“我去旅馆找他!”
张清兆说:“妈,我去吧,你在家照看王涓。”
母亲想了想说:“好吧。”
鸿雁旅馆离张清兆家不太远,张清兆开着车很快就到了。
这是个半地下旅馆。
张清兆刚要走下去,就看见那个道士背着帆布包急匆匆走上来。
“先生!”他叫了一声。
道士抬头看了他一眼,愣了愣:“你怎么来了?”
张清兆不好意思地说:“昨天我埋那枚铜钱的时候,忘了念口诀了……”
道士不安地朝两旁看了看,低声说:“我帮不了你了,以后再联系吧!”
“你要去哪儿?”
“我已经掐算出来,我要遭难了,必须马上离开这儿!再见!”道士一边说一边急急地走开了。
张清兆傻站着,六神无主地叫了一声:“先生,那我怎么办?”
那个道士突然停住,转过身,低低地说了一句:“只要你记住我一句话,就不会有麻烦——提防小人!”
说完,他转个弯,不见了。
张清兆反复叨念着这句话:提防小人,提防小人……
王涓离预产期还有几天时间。
可能是劳累过度,这两天,母亲总是感到头昏,张清兆就让她先回老家休息一下。
就在母亲回老家的这天晚上,王涓的肚子突然痛起来,开始爹一声娘一声地叫。
张清兆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忙把她扶下楼,上了车,匆匆开向医院。
下雨了,很大。
张清兆忽然有个预感——他和他的孩子,将在这个阴雨绵绵的日子见今生第一面。
他们来到了最近的第二医院,顺利地办理了住院手续,张清兆把王涓扶进了产科病房。
这是个大病房,总共有八张床。
不过,除了王涓之外,只有两个孕妇,年纪和王涓差不多,好像都是农村人。
她们都静静躺在那里。
一个丈夫在给老婆削苹果,一个丈夫坐在床边轻声跟老婆说着什么。
雨打窗子,“啪啦啦”地响。
病房的来苏水味道很浓,还掺杂着一股不好闻的气息。
一个戴口罩的女医生进来了,她来给王涓做检查。她挥挥手,把三个丈夫都赶出了病房回避。
张清兆和另两个丈夫在门外等候的时候,聊了两句。
这两个人的老婆都过了预产期,却没有生产的迹象。其中一个已经打了两针催产素,还是生不下来,主治医生建议她们剖腹产。
王涓长一声短一声地叫着。
过了一会儿,那个女医生打开门,走了出来。
张清兆焦急地问:“大夫,怎么样?”
“还得等一阵子。”女医生说完就走了。
三个丈夫回到病房,各自坐在老婆身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雨一直在下,看来,这“关门雨”又得下一夜了。
另两个孕妇一直很平静,只有王涓隔一会儿叫一阵儿。
她脸色苍白,满脸都是冷汗。
张清兆紧紧抓住她的两只手,安慰着她。
快到半夜的时候,王涓突然叫得更加惨烈,而且把张清兆的手都抠破了。
张清兆跑到病房外,大声喊起来:“大夫!我媳妇要生了!”
女医生马上带着护士赶了过来。
尽管这个女医生也戴着口罩,但是,张清兆还是看得出,她已经不是刚才那个女医生了。
这个医生有个显著的特征——罗圈腿。
张清兆一下想起她来,说:“您是黄大夫吧?”
女医生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姓黄。”同时,大步走进病房。
“您领我媳妇做过B超。”张清兆在她后面说。
“是吗?”女医生一边说一边俯下身,把手探进了王涓的被子。
她每天都在给孕妇做产前检查,不可能记得谁是谁。
她摸了摸王涓的下身,对护士说:“她现在得进产房了。”
张清兆要扶王涓起来,被女医生制止了。她和护士一起,麻利地搀起了王涓,慢慢走出了病房。
产房在楼道的顶头,和王涓的病房隔四五间屋子。
张清兆不放心地跟在后面。
产房挡着一个天蓝色的门帘,上面写着“免进”两个字。
在女医生撩开那个门帘的时候,张清兆朝里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素净的屏风,接着那门帘就放下了,随后产房的门也关上了。
王涓的叫声似乎一下遥远了。
张清兆不安地在门外踱着步,又紧张又激动,手心攥出了汗。
楼道顶头是一扇窗子,雨声不紧不慢地响着。楼道的灯坏了很多,只有很远的一个灯亮着,那微弱的光照过来,很暗淡。
过了一会儿,老婆的叫声又渐渐小了,终于听不见了。
门开了,那个护士走出来,淡淡说了句:“还得等一会儿。”然后就朝值班室走过去,高跟鞋发出“咔咔咔”的响声。
张清兆提起的心又放下来。
他等了一会儿,里面仍然没有动静。
这时候,他突然感到要撒尿。
卫生间在楼道的另一个顶头,走廊空荡荡的,显得很长。他“咚咚咚”地跑了过去。
竟然只有一点尿。
很快,他就从卫生间走出来,刚要走向产房,突然眼睛瞪大了:光线暗淡的楼道另一端,隐约出现了一个人的背影,他穿着一件灰色雨衣,头上戴着雨衣的大帽子,慢慢朝前走,到了产房门口,一闪,轻飘飘地就不见了。
张清兆的心头一冷,快步跑到产房门口,四下看了看,空无一人。
这时候,王涓突然又叫了起来。
他愣了片刻,伸手使劲敲门。
门开了,那个女医生露出头,不满地说:“你要干什么?”
“刚才是不是……进去了一个人?”
“没有!”
“我明明看见了,一个穿雨衣的人!”
“这里面只有我一个值班医生!这是产房,没有我同意,任何人都不可能进来!”说完,她“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张清兆怀疑自己看花眼了。
也许,穿雨衣的人是哪个孕妇的家属,他走进了相邻的哪一间病房。
可是,产房旁边的几个病房都黑着。
这时候,那个护士跑了过来。
张清兆拦住她,指着那几个黑糊糊的病房问:“护士,这几个病房有人住吗?”
护士停都没停,说了句“没有”,就跑进了产房。
王涓的叫声越来越大,撕心裂肺的。
张清兆听见那个女医生重重地对王涓说着什么,语速飞快,不知道是在安慰,还是在呵斥,还是在鼓励。
张清兆的大脑紧张得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突然天上响起了一声炸雷,接着他听到了一声脆亮的婴儿的啼哭:“啊——”
雨骤然大了。
张清兆慢慢地瘫软了,倚在了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