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淣走出写字楼,恰好收到陈亦驰发来的消息。
是闻执住处的详细地址。
她目光落在“华铂湾”三个字上,微怔了瞬。
哪怕来寅泽只有半年多,她也听说过这里。
坐落于寸土寸金地段的江景豪宅,几乎是富贵的代名词。
闻执……
住在这样的地方吗?
姜淣攥了攥手心,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她回过神,压下混乱的思绪,刚准备招手打车,手机屏幕又亮起。
「陈亦驰:学妹,能麻烦你再买点吃的带过去吗?」
「陈亦驰:啥都行,不然我真怕这小子饿死。」
姜淣看着消息,眉毛不禁皱起。
情况似乎,比她想象得要严重很多。
姜淣回复了个“好”,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转身快步走进商场。
她记得,有一次去工作室,闻执有说过,她买的生煎包很好吃来着。
姜淣急匆匆地买好,坐上出租车。
报出目的地后,司机特意打量了她一眼。
“姑娘,回家啊?”
他开口问道,带着点八卦意味。
姜淣摇摇头,“不是。”
司机笑了一声,颇有些意料之中的意思,又道:“看你还是个学生,去做家教的吧?”
姜淣轻扯嘴角,随意嗯了声,转头看向窗外。
十几分钟过去,到达华铂湾的大门。
跟她想象中的富丽堂皇不太一样,相反,是庄严又不失气派的风格。
姜淣下车,还没站稳,一辆跑车便擦着她的身子过去。
而后速度不减地转弯驶向大门,门口站着的两位保安,白衬衫白手套,抬手敬了礼。
她紧张地咽了下唾沫,快步走向供行人通过的另一侧。
姜淣刚走近,从屋内走出来一位精干的中年男人。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确定是生面孔,而后开口:“您好,访客麻烦登记一下。”
姜淣接过他递来的笔,按照表格提示一一写下信息。
日期、具体门牌号、姓名……
到了最后一个,来访事由。
她的笔尖顿了顿。
这瞬间的犹豫被中年男捕捉到,他好心问:“您是来?”
姜淣回过神,赶忙解释道:“给……认识的人,送点东西。”
中年男笑道:“直接写探亲访友就好了。”
姜淣礼貌地笑了笑,跟他道谢。
最后落笔,还是只写了“送东西”三个字。
中年男扫了眼她填的信息,像是想起什么,“17层住户,好像……”
说到一半,他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没再说下去。
姜淣察觉到点不对劲,隐隐有些担忧,试探地问道:“怎么了吗?”
中年男叹口气,拿过登记本,给她指了指上面一行。
姜淣定睛看了眼,那处登记的,同样是闻执的门牌号。
日期是昨天,来访事由写的是“外卖配送”。
“17层那位,好久没见到他了,所以我特意留意了一眼。”
中年男说着,声音不由染上点担心,“送的是药。”
其实,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这也并不算在他的工作范畴里。
富人扎堆的地方,服务业不好干,目中无人的住户多得是。
他们的面孔总是模糊又相似。
因此那些经过大门时落下车窗,或者特意鸣笛的客人,总是要让人印象深刻一些。
包括这位17层的年轻人。
听他这么说,姜淣心头一跳,再次道谢后,赶忙往小区里面走。
她转身转得急,没注意到屋内又走出一个人,那人手里拿着茶杯,也没来得及刹住脚步。
两人直接撞上,浅褐色的茶水一大半都洒到姜淣衣服上。
那人吓一跳,“姑娘,没烫到你吧。”
姜淣却没感觉似的,弯了下腰跟他道歉,便匆忙离开。
小区很大,走了很久才来到电梯前,是一层一户的设计,她输入陈亦驰发来的密码,走进去。
电梯门在她面前缓缓合上。
镜面映出她的身影,姜淣看到的瞬间,微微愣住。
刚才的茶水正好洒在胸口位置,印在白上,很是显眼。
她叹口气,将身后的书包取下,背到身前。
奇怪是奇怪了点儿,但能遮住茶渍就好。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
姜淣走出去,站定在闻执的门前。
她抬手,顿了顿,又收回。
最后还是深呼一口气,轻叩了房门。
没有回应。
姜淣攥着衣角,只觉得这等待格外漫长。
可明明,走廊的声控灯都还没有熄灭。
终于,灯光暗下去。
姜淣犹豫地抬起手,不知道要不要再敲一次。
眼前的门却突然被打开。
灯光也再次亮起。
姜淣一惊,下意识抬头,对上闻执的视线。
他头发似乎长了些,垂在额前,发尾不知被什么浸湿,注视着她的眼神掩藏在这之后。
半明半暗的,看不真切。
姜淣心跳陡然加快,慌乱地移开目光。
而后,她听到他开口。
“谁让你来的。”
嗓音哑得明显,透着十足的冷意。
姜淣突然想起盛棠说过的那句——
闻执不想搭理人的时候,谁都没办法。
她又回忆起,平日里提起闻执,盛棠也总是摇摇头,说这人,是什么都不放眼里的少爷脾气。
盛棠自然要比她更了解闻执。
而根据这些不经意间的评价,她只能拼凑出一个冷漠又傲气的难搞形象。
姜淣不止一次感到疑惑过。
因为在她眼里,闻执的确看起来漫不经心,可远称不上冷漠,傲气固然有,底色却是温暖的。
至于少爷脾气?虽然他总是莫名其妙生气,但来得快去得也快,根本算不得难搞。
可就在这一瞬间,姜淣突然意识到什么。
原来,盛棠说得没错。
她终于不幸也幸运地,见到了闻执的另一面。
所以这一面,才是真正的他吗?
姜淣攥紧手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认真解释道:“陈亦驰学长有急事,正好我下午没课,所以……”
闻执似乎没太多耐心听下去,直接开口,打断她的话。
“文件呢。”
姜淣剩下的话哽在喉间,顿了顿,将拿在手里的文件递给他,“……在这里。”
闻执抬手接过,淡道:“辛苦。”
说罢,他看都没看她一眼,便握住把手关门。
“等等……”
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姜淣眼疾手快地把住门边,被带得整个人向前踉跄一步。
眼看她就要跌倒,闻执的动作硬生生停下,皱了皱眉。
姜淣勉强站稳,怕他又反悔似的,赶忙举起手里的餐盒,扯出笑容,“学长,你之前说好吃的生煎包,我买来了。”
闻执的目光缓慢地落在姜淣身上。
眼前的女孩就这么局促地站着,明明惊魂未定,偏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仰头冲他笑。
笑得勉强又别扭,带着点生疏的讨好。
这种表情,不该出现在她脸上,闻执想。
可罪魁祸首,不正是他自己吗。
她在害怕他。
或许,是厌恶也说不定。
闻执微微低头,轻扯嘴角,像是嗤笑了声。
那就,混账到底好了。
“你是我女朋友吗?”
他懒洋洋地掀了眼皮看她,语气玩味。
姜淣很明显吓了一跳,立刻避之不及般地否认,“不……不是的。”
闻执收回目光,唇边勾着抹笑,“那就不要做这种事。”
不要给他没必要的关心。
不要硬着头皮怜悯他。
不要让他感到歉疚。
不要做一切……
会让他心动的事。
他再次握住把手,却没直接关门。
只是一字一句开口,语气好似有些不耐。
“所以,可以走了吗?”
姜淣鼻腔一瞬间泛酸。
今天一天,发生太多事了。
闻执的这句话就像最后一根稻草,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复杂情绪终于,翻涌而来。
身份的悬殊、陌生的一面、冷漠的态度……
她好像没办法再承受更多了。
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提醒她:
走吧,再赖在这就不体面了。
姜淣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下定决心转身前,她最后看了眼闻执。
他没有看她,眼睫垂下,平日里总是挺拔的脊背,微微弯着,似乎在强忍什么。
但只是一瞬,他便直起身体,姿态闲适得一如往常。
只有发白的脸色在证明着,刚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这种情况下,要她就这么离开吗?
她做不到。
至于体面不体面的……
顾不得了。
姜淣咬了咬牙,再次将餐盒递过去,坚持道:“至少,吃点东西吧。”
闻执垂眸,看向她手中的餐盒,停留了几秒,却没有伸手去接。
而后,视线上移,定定地看着她,眸色很沉。
“再问最后一次,走不走?”
沙哑,滞涩,透着点邪气。
好似危险的信号,又像最后的警告。
姜淣攥了攥手心,莫名生出些执拗。
她抬眼看他,摇头。
幅度很小,却格外坚定。
耳畔响起“咔哒”一声。
还没等她细想,手腕就被攥住。
下一秒,强势的力道传来,将她拉进屋内。
挎在肩上的书包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
她被惯性带得转身,后背撞上玄关的墙壁。
闻执一步一步靠近,身影压迫感十足地笼罩下来。
屋内很暗,走廊上的灯光顺着门缝照进来,不偏不倚落在他身上。
他俯身,那束光从凸起的喉结滑向线条利落的下颌,最后点燃似乎总是漫不经心的眉眼。
她没有勇气再看下去,仓皇地转头避开。
松松挽在脑后的头发随着动作散落,几缕发丝轻轻扫过闻执的锁骨。
他轻笑一声,腔调散漫。
“害怕吗?”
灼热鼻息恶劣地洒在她的耳侧。
姜淣的耳廓一瞬间通红,整个人紧张又无措。
这种情绪是害怕吗?
可能吧。
她忘了自己靠着墙壁,不自觉地往后躲。
后背处,却传来微硌的温热触感。
是闻执的手背。
姜淣微怔片刻,反应过来,眼眶有些发热。
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还不忘记替别人挡下疼痛。
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好害怕的。
她问自己。
“不怕。”
她开口,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语气却笃定极了。
闻执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他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垂下头,长舒了口气,额前的发丝软软地贴上她的肩膀。
姜淣僵硬地一动不敢动,目光怔怔地落在对面镜子上。
这么错位看过去,闻执仿佛亲昵地,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
就像是……
失落的大狗狗在求安慰。
姜淣脑海中突兀地冒出这么一个奇怪的想法。
她移开视线,暗道自己荒唐。
幸好没让她胡思乱想太久,闻执很快便站直身体,又恢复成往常气定神闲的模样。
他垂眸看她,嗓音有些哑,“行,真拿我当好人了。”
说罢,后退一步,跟她拉开距离,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包,随意地拎着手上,走向客厅。
他没再说什么。
但同意她留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姜淣站在原地,松了一口气。
突然起了阵风。
房门被吹动,眼看要合上,触到门框的时候,却被什么抵住。
姜淣定定地望着那处,凸起的锁舌。
或许,“咔哒”的那声响究竟是什么。
她现在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