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雨天

姜淣走出写字楼,恰好收到陈亦驰发来的消息。

是闻执住处的详细地址。

她目光落在“华铂湾”三个字上,微怔了瞬。

哪怕来寅泽只有半年多,她也听说过这里。

坐落于寸土寸金地段的江景豪宅,几乎是富贵的代名词。

闻执……

住在这样的地方吗?

姜淣攥了攥手心,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她回过神,压下混乱的思绪,刚准备招手打车,手机屏幕又亮起。

「陈亦驰:学妹,能麻烦你再买点吃的带过去吗?」

「陈亦驰:啥都行,不然我真怕这小子饿死。」

姜淣看着消息,眉毛不禁皱起。

情况似乎,比她想象得要严重很多。

姜淣回复了个“好”,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转身快步走进商场。

她记得,有一次去工作室,闻执有说过,她买的生煎包很好吃来着。

姜淣急匆匆地买好,坐上出租车。

报出目的地后,司机特意打量了她一眼。

“姑娘,回家啊?”

他开口问道,带着点八卦意味。

姜淣摇摇头,“不是。”

司机笑了一声,颇有些意料之中的意思,又道:“看你还是个学生,去做家教的吧?”

姜淣轻扯嘴角,随意嗯了声,转头看向窗外。

十几分钟过去,到达华铂湾的大门。

跟她想象中的富丽堂皇不太一样,相反,是庄严又不失气派的风格。

姜淣下车,还没站稳,一辆跑车便擦着她的身子过去。

而后速度不减地转弯驶向大门,门口站着的两位保安,白衬衫白手套,抬手敬了礼。

她紧张地咽了下唾沫,快步走向供行人通过的另一侧。

姜淣刚走近,从屋内走出来一位精干的中年男人。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确定是生面孔,而后开口:“您好,访客麻烦登记一下。”

姜淣接过他递来的笔,按照表格提示一一写下信息。

日期、具体门牌号、姓名……

到了最后一个,来访事由。

她的笔尖顿了顿。

这瞬间的犹豫被中年男捕捉到,他好心问:“您是来?”

姜淣回过神,赶忙解释道:“给……认识的人,送点东西。”

中年男笑道:“直接写探亲访友就好了。”

姜淣礼貌地笑了笑,跟他道谢。

最后落笔,还是只写了“送东西”三个字。

中年男扫了眼她填的信息,像是想起什么,“17层住户,好像……”

说到一半,他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没再说下去。

姜淣察觉到点不对劲,隐隐有些担忧,试探地问道:“怎么了吗?”

中年男叹口气,拿过登记本,给她指了指上面一行。

姜淣定睛看了眼,那处登记的,同样是闻执的门牌号。

日期是昨天,来访事由写的是“外卖配送”。

“17层那位,好久没见到他了,所以我特意留意了一眼。”

中年男说着,声音不由染上点担心,“送的是药。”

其实,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这也并不算在他的工作范畴里。

富人扎堆的地方,服务业不好干,目中无人的住户多得是。

他们的面孔总是模糊又相似。

因此那些经过大门时落下车窗,或者特意鸣笛的客人,总是要让人印象深刻一些。

包括这位17层的年轻人。

听他这么说,姜淣心头一跳,再次道谢后,赶忙往小区里面走。

她转身转得急,没注意到屋内又走出一个人,那人手里拿着茶杯,也没来得及刹住脚步。

两人直接撞上,浅褐色的茶水一大半都洒到姜淣衣服上。

那人吓一跳,“姑娘,没烫到你吧。”

姜淣却没感觉似的,弯了下腰跟他道歉,便匆忙离开。

小区很大,走了很久才来到电梯前,是一层一户的设计,她输入陈亦驰发来的密码,走进去。

电梯门在她面前缓缓合上。

镜面映出她的身影,姜淣看到的瞬间,微微愣住。

刚才的茶水正好洒在胸口位置,印在白上,很是显眼。

她叹口气,将身后的书包取下,背到身前。

奇怪是奇怪了点儿,但能遮住茶渍就好。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

姜淣走出去,站定在闻执的门前。

她抬手,顿了顿,又收回。

最后还是深呼一口气,轻叩了房门。

没有回应。

姜淣攥着衣角,只觉得这等待格外漫长。

可明明,走廊的声控灯都还没有熄灭。

终于,灯光暗下去。

姜淣犹豫地抬起手,不知道要不要再敲一次。

眼前的门却突然被打开。

灯光也再次亮起。

姜淣一惊,下意识抬头,对上闻执的视线。

他头发似乎长了些,垂在额前,发尾不知被什么浸湿,注视着她的眼神掩藏在这之后。

半明半暗的,看不真切。

姜淣心跳陡然加快,慌乱地移开目光。

而后,她听到他开口。

“谁让你来的。”

嗓音哑得明显,透着十足的冷意。

姜淣突然想起盛棠说过的那句——

闻执不想搭理人的时候,谁都没办法。

她又回忆起,平日里提起闻执,盛棠也总是摇摇头,说这人,是什么都不放眼里的少爷脾气。

盛棠自然要比她更了解闻执。

而根据这些不经意间的评价,她只能拼凑出一个冷漠又傲气的难搞形象。

姜淣不止一次感到疑惑过。

因为在她眼里,闻执的确看起来漫不经心,可远称不上冷漠,傲气固然有,底色却是温暖的。

至于少爷脾气?虽然他总是莫名其妙生气,但来得快去得也快,根本算不得难搞。

可就在这一瞬间,姜淣突然意识到什么。

原来,盛棠说得没错。

她终于不幸也幸运地,见到了闻执的另一面。

所以这一面,才是真正的他吗?

姜淣攥紧手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认真解释道:“陈亦驰学长有急事,正好我下午没课,所以……”

闻执似乎没太多耐心听下去,直接开口,打断她的话。

“文件呢。”

姜淣剩下的话哽在喉间,顿了顿,将拿在手里的文件递给他,“……在这里。”

闻执抬手接过,淡道:“辛苦。”

说罢,他看都没看她一眼,便握住把手关门。

“等等……”

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姜淣眼疾手快地把住门边,被带得整个人向前踉跄一步。

眼看她就要跌倒,闻执的动作硬生生停下,皱了皱眉。

姜淣勉强站稳,怕他又反悔似的,赶忙举起手里的餐盒,扯出笑容,“学长,你之前说好吃的生煎包,我买来了。”

闻执的目光缓慢地落在姜淣身上。

眼前的女孩就这么局促地站着,明明惊魂未定,偏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仰头冲他笑。

笑得勉强又别扭,带着点生疏的讨好。

这种表情,不该出现在她脸上,闻执想。

可罪魁祸首,不正是他自己吗。

她在害怕他。

或许,是厌恶也说不定。

闻执微微低头,轻扯嘴角,像是嗤笑了声。

那就,混账到底好了。

“你是我女朋友吗?”

他懒洋洋地掀了眼皮看她,语气玩味。

姜淣很明显吓了一跳,立刻避之不及般地否认,“不……不是的。”

闻执收回目光,唇边勾着抹笑,“那就不要做这种事。”

不要给他没必要的关心。

不要硬着头皮怜悯他。

不要让他感到歉疚。

不要做一切……

会让他心动的事。

他再次握住把手,却没直接关门。

只是一字一句开口,语气好似有些不耐。

“所以,可以走了吗?”

姜淣鼻腔一瞬间泛酸。

今天一天,发生太多事了。

闻执的这句话就像最后一根稻草,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复杂情绪终于,翻涌而来。

身份的悬殊、陌生的一面、冷漠的态度……

她好像没办法再承受更多了。

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提醒她:

走吧,再赖在这就不体面了。

姜淣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下定决心转身前,她最后看了眼闻执。

他没有看她,眼睫垂下,平日里总是挺拔的脊背,微微弯着,似乎在强忍什么。

但只是一瞬,他便直起身体,姿态闲适得一如往常。

只有发白的脸色在证明着,刚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这种情况下,要她就这么离开吗?

她做不到。

至于体面不体面的……

顾不得了。

姜淣咬了咬牙,再次将餐盒递过去,坚持道:“至少,吃点东西吧。”

闻执垂眸,看向她手中的餐盒,停留了几秒,却没有伸手去接。

而后,视线上移,定定地看着她,眸色很沉。

“再问最后一次,走不走?”

沙哑,滞涩,透着点邪气。

好似危险的信号,又像最后的警告。

姜淣攥了攥手心,莫名生出些执拗。

她抬眼看他,摇头。

幅度很小,却格外坚定。

耳畔响起“咔哒”一声。

还没等她细想,手腕就被攥住。

下一秒,强势的力道传来,将她拉进屋内。

挎在肩上的书包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

她被惯性带得转身,后背撞上玄关的墙壁。

闻执一步一步靠近,身影压迫感十足地笼罩下来。

屋内很暗,走廊上的灯光顺着门缝照进来,不偏不倚落在他身上。

他俯身,那束光从凸起的喉结滑向线条利落的下颌,最后点燃似乎总是漫不经心的眉眼。

她没有勇气再看下去,仓皇地转头避开。

松松挽在脑后的头发随着动作散落,几缕发丝轻轻扫过闻执的锁骨。

他轻笑一声,腔调散漫。

“害怕吗?”

灼热鼻息恶劣地洒在她的耳侧。

姜淣的耳廓一瞬间通红,整个人紧张又无措。

这种情绪是害怕吗?

可能吧。

她忘了自己靠着墙壁,不自觉地往后躲。

后背处,却传来微硌的温热触感。

是闻执的手背。

姜淣微怔片刻,反应过来,眼眶有些发热。

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还不忘记替别人挡下疼痛。

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好害怕的。

她问自己。

“不怕。”

她开口,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语气却笃定极了。

闻执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他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垂下头,长舒了口气,额前的发丝软软地贴上她的肩膀。

姜淣僵硬地一动不敢动,目光怔怔地落在对面镜子上。

这么错位看过去,闻执仿佛亲昵地,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

就像是……

失落的大狗狗在求安慰。

姜淣脑海中突兀地冒出这么一个奇怪的想法。

她移开视线,暗道自己荒唐。

幸好没让她胡思乱想太久,闻执很快便站直身体,又恢复成往常气定神闲的模样。

他垂眸看她,嗓音有些哑,“行,真拿我当好人了。”

说罢,后退一步,跟她拉开距离,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包,随意地拎着手上,走向客厅。

他没再说什么。

但同意她留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姜淣站在原地,松了一口气。

突然起了阵风。

房门被吹动,眼看要合上,触到门框的时候,却被什么抵住。

姜淣定定地望着那处,凸起的锁舌。

或许,“咔哒”的那声响究竟是什么。

她现在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