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林孝强的故事,不知不觉中,我竟冒出了一身冷汗。他的得奖电影竟有如此内幕,真令我小觑了他。
但我立刻听到林孝强说道:“我刚才说了,这是一个根据真实故事,又植入了些许虚构片段后,形成的新故事。至于哪部分是真实,哪部分是虚构,请恕我无可奉告。”
呵呵,这就是所谓的免责声明吧,就如同我写侦探小说时,常在末尾加上的那十六字真言:“本文内容,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但不管怎么,王富贵此行的目的还是达到了。向林孝强告辞后,我与王富贵走出了他的住所,站在屋外的马路上,王富贵踏入对我说:“庄老师,麻烦你稍等一下,我得打个电话先。”
说完后,他便掏出手机,走到了马路对面。
看来他这个电话的内容,是不想让我听到的。
当然,我对此并不介意。毕竟每个人都有权拥有自己的隐私,任何人都不得干预。
我看到王富贵在马路打电话时,时而心平气和地讨论,时而涨红了脖子争吵,脸上的表情也是阴晴不定,大概他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几分钟后,他终于挂断了电话,走到我身边,说:“庄老师,现在你得陪我去个地方。在那里,你一定会得到很多新的灵感。”
“哦?!”我诧异地问,“去哪里?为什么一定要让我陪着去?”
王富贵笑了笑,说:“刚才我给我的上司孟波警长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有一位来自中国大陆的侦探小说作家与我在一起。经过一番劝说之后,孟波警长同意请您全程陪同我侦破陈哥盗窃集团这单案件。等事毕之后,警方会请您撰写一篇纪实文学,发表在M国的警察期刊上。当然咯,稿费很丰厚,也绝对不会拖欠,将由警方办案经费中直接划拨的。”
还有这么好的事?写上这么一篇稿子,说不定我还能挣回机票钱。
可是,王富贵要我陪他去哪里呢?
王富贵很快就给了我答案:“瓦古伊监狱。没错,就是我在《恶丐》那个故事里曾经提过的瓦古伊监狱,就在距离山中小镇伊丹瓦不远的地方。”
呵,我已经在好几个故事里听到过伊丹瓦镇的名字了。而在《冤死者》那个故事里,我也对瓦古伊监狱有了一定的认识。
王富贵让我去瓦古伊监狱,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向王富贵提出了心中的疑惑,他严肃地答道:“我们警方留意陈哥盗窃集团很长时间了,并不是现在才开始办理案件的。事实上,我们已经逮捕了该集团中的几个小喽啰以获取证据,但因为担心打草惊蛇,所以一直将这几个小喽啰秘密羁押在瓦古伊监狱中。而现在我们去瓦古伊监狱,正是要找小喽啰录取口供。”
看来这个案件还真不简单。
过了一会儿,一辆破旧的小轿车停在了我们面前。这辆车,正是刘龙在《混乱的一天》中,曾经提到过的马鲁牌小轿车。除了喇叭不响,其他地方到处都响的小轿车。
司机下了车,这辆车就交给了王富贵和我。
王富贵发动引擎后,我们便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马路,驶出了东圭勒市,朝内陆驶去。
据王富贵说,从东圭勒市道瓦古伊监狱,要开足足一整天的车,所以我干脆在副驾上闭目养神。本来昨天夜里就没睡多久,伴着一路上马鲁牌轿车的强劲颠簸,我竟轻而易举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被惊醒了。说来好笑,我并不是因为路程颠簸而醒的,反而是因为车忽然来了个急刹车,才被惊醒的。
睁开眼我发现挡风玻璃前不远的地方,有一辆侧翻的轿车,车内的人昏迷不醒,已经被移出了车厢,一辆救护车停靠在轿车旁,几个护士正抬着担架,把伤员送上了救护车。
待救护车拉着响笛离开之后,王富贵重新发动了引擎,并对我说:“庄老师,您就别睡了,再过一会儿,我们就要抵达瓦古伊监狱了。”
我看了看车窗外的天色,果然,天已经渐渐在转暗了,没想到我在车上竟睡了这么长的时间。
我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只过了十多分钟,马鲁牌轿车转过一个弯道,我便看到了一座固若金汤的水泥城池出现在我的眼前。
高耸的围墙上,遍布铁蒺藜与电网。岗哨上,荷枪实弹的狱警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驾驶的马鲁牌轿车。
在监狱入口处,一个身着制服的狱警迈着大步向我们走了过来,神情甚是焦急。
王富贵在车中对我说:“那就是瓦古伊监狱的典狱长,库甘先生。”
这个名字,我也曾在《冤死者》那个故事里,听厨师罗风说过。
库甘先生很快就走到了马鲁牌轿车旁,他只朝王富贵看了一眼,就把目光转向了我。令我惊奇的是,我从库甘先生的眸子中,竟看到了莫名的惊喜。
他为了什么而惊喜?
库甘先生为我们拉开了车门,热情地大声说道:“总算把你们给盼来了,真是太好了!”
“哦?怎么这么欢迎我们?”王富贵亦有些不解。
库甘先生答道:“今天是我们监狱执行死刑的大日子。不过,死囚中有个虔诚的基督徒。按照监狱里的传统与规定,基督徒被执行死刑前,一定要在牧师面前忏悔告解一番。可是很不巧,今天来监狱的牧师,却在半路上遭遇一场惨烈车祸——乘坐的轿车侧翻了,牧师本人也身受重伤,人事不省,被救护车送入医院急救。”
我立刻想到在来时看到的那辆侧翻的轿车,原来是牧师乘坐的那辆啊。
可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库甘先生看出了我的疑惑,继续说道:“监狱的规矩是不能破坏的。如果死囚没忏悔告解就被送上绞刑台,他那可怜的灵魂一定没法得到安息,说不定日后还会化为厉鬼,来找我们的麻烦。所以呢——”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我,说,“就请这位庄先生临时客串一下牧师的角色,聆听一下死囚的最后忏悔吧。”
拿库甘先生的话来说,反正忏悔就是一个让死囚心安的仪式,哪怕来的是个假牧师,死囚也不会知道的。不过,因为监狱里的狱警,哪个死囚都见过,所以无法骗过他。而王富贵也曾因为《恶丐》一事,在监狱里呆过一段时间,那死囚也见过。对于死囚来说,就只有初次来到监狱的我,是个不折不扣的陌生人。
我正是假扮牧师的最佳人选。
好吧,日行一善,乃快乐之本。
我答应了库甘先生的要求。能听到一个死囚的最后忏悔,也算得上是一种奇特的人生经历,说不定还能激发出我的创作灵感呢。
进了监狱,库甘先生把我领到了一间小屋里。
这间小屋有两排正对着的长椅,而在两排长椅之间,摆了一张木质屏风。
坐在长椅上的人,可以在互相无法目睹相貌的情况下进行交谈,这正是忏悔告解的标准摆设。
我刚坐下没多久,便听到“稀里哗啦”的金属碰撞声。这是脚镣自地面拖行而发出的声音。看来,是死囚来了。
只过了一分钟,我就听到屏风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牧师先生,我想向您忏悔。我是个有罪的人,我希望告解后,我能上天堂。”
我真没想到,死囚竟是个女人,而且从声音来分辨,她应该是个年轻女人。
既然我装扮成牧师,要带给死囚最后的心灵抚慰,于是我用极温柔的声音说道:“我们都是上帝的子民,你把你的故事说出来吧,我会转告给万能的主……”
我听到屏风背后传来死囚的嘤嘤哭声,她一边哭,一边抽泣地说:“我叫林月月,在伊丹瓦镇的元宝山庄公墓中任职,是公墓中唯一的女守陵人……”
以下的故事,将以林月月的口吻进行讲述。
当我穿过逼仄的小巷,站在福伯的老店前时,他正小心翼翼朝钢丝上糊着油纸。福伯很快就发现了我的到来,赶紧抬起头,对我说:“林小姐,你来了?今天要几把遮?”
福伯出生在广东,虽然在这个东南亚国家的山中小镇伊丹瓦生活了四十多年了,但他还是把雨伞读成白话里的“遮”。他也把自己开的这家纸伞店,说成是“遮铺”。
我拿出记录表,扫了一眼后,答道:“今天生意不太好,就要六把纸伞。”
福伯应了一声后,站起身来,走入了后屋。只过几分钟,他就拎着一只蛇皮口袋走了出来,递给了我,口袋里整整齐齐折叠着六把做工精致的纸伞。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把现金数给了福伯。
趁着他点钞的时候,我随意问了一句:“咦,强仔呢?”
“谁知道他又跑哪里去了……唉,细佬长大了,我可管不了他了……”
“哦。”我不咸不淡地应道。
强仔是福伯的孙子,今年八岁。说起来强仔也蛮惨的,他的老爸,花名飞机龙,五年前在州府因为做白粉拆家被捕入狱,今年年初才出狱。但他却没回伊丹瓦,或许他在外面玩野了,再加上老婆跑路,他便懒得再回来,只是苦了福伯和强仔在小镇里相依为命。
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我又何必去管别人家里的事呢?
我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福伯已清点好钞票。他对我说:“林小姐,真是谢谢你了,这么多年,就只有你一直照顾‘遮铺’的生意。我当年真是有眼不识……”
我无力地微笑着,什么都没说,拎着蛇皮口袋慢慢踱出了阴暗潮湿的纸伞店。
回头望了一眼做在店里糊油纸的福伯,我在心里默默念叨着,今天他卖给我六把纸伞,那他今天夜里又要做六把纸伞了。福伯一直让纸伞的库存数量保持在十把,因为他知道,只要有十把就够了。
伊丹瓦是个小地方,每天死的人,绝对不会超过十个。
回去,还是必须要穿过那条逼仄的小巷。
或许因为心里藏着事,我没注意到小巷转角处突然出现了四个的陌生年轻人。走在最前面的人结结实实和我撞了个满怀,我摔倒在地,然后我的膝盖有一阵轻微的疼痛。
“美女,你没事吧?”我听到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一个帅气的金发小伙站在我身边,正试图扶起我。站在他身旁的,还有一个男人、两个女人。他们都很年轻,看样子应该是来伊丹瓦旅游的。
我的心里突然有点慌,连忙站了起来,答道:“没事,没事。”
面对英俊男人时,我总会有些神不守舍,这是我的弱点。我看到福伯给我的那六把纸伞,竟从蛇皮口袋里摔落出来,横七竖八躺在地上。
“哇,好漂亮!”一个留着金色长发的漂亮女孩直直地盯着纸伞,情不自禁发出一声赞叹。
确实,福伯的手艺很好,他做的纸伞古香古色,而且伞面上还有毛笔写就的粗浓草体华文,令纸伞充满了浓郁的中国风。
看到这四个眼中闪烁着奇异神采的西方人,我的心里却突然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
果然,那个撞倒我的金发帅哥激动地问我:“美女,这纸伞你是在什么地方买的?”
我无力地向后指了指,说:“就在巷子尽头……”
四个陌生的年轻人发出一声欢呼,然后向我所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等他们离开巷子后,我收拾好纸伞,正准备回去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一道锐利的眼神从巷子的尽头向我直射而来。我抬头望去——我看到一个小脑袋正鬼鬼祟祟从墙角缩了回去。
尽管只是一刹那,但我还是认出那是强仔。
霎时,我心中的不安变得更加厉害了。
正如我所猜想的那样,当我刚钻出小巷,那四个年轻的西方游客就追了出来拦住了我。
金发帅哥喘着气问我:“为什么那个纸伞店的老板不愿意把纸伞卖给我?”
我无辜地摊摊手,说:“你为什么不去问他?”
“为什么你能买到,而我们买不到?”他着急地问。
我微微笑了一声,反问:“难道福伯没给你说他做的伞,叫做‘死人遮’吗?”
“死人遮?死人遮是什么?”他好奇地问。
“呃……”我顿了顿,说,“要是你真想知道,那就跟我走吧。我让你们知道‘死人遮’是用来做什么的。”
几分钟后,我带着这四个西方人来到一个小山坡前。在我们的面前,有一座小型的中式牌坊,牌坊上用中英文写着:元宝山庄。
“林小姐,元宝山庄是什么地方?”金发帅哥向我问道。这时我已经知道他叫路易士,与他同行的金发美女叫黛安娜,是他的女友。另外一男一女则叫欧伦与雪儿,也是一对情侣。四个人在网上结识后,相约到东南亚进行一场“乱走游”,漫无目的地来到了伊丹瓦。
我答道:“元宝山庄,就是伊丹瓦镇里唯一的一座公墓。而我就是公墓的守陵人。”
“原来是公墓呀!真晦气!”黛安娜尖叫了起来。我注意到,当她说这话的时候,右手的掌心轻轻抚在了自己的左胸上。
我点了点头,说:“是的,过一会儿,我就会让你们看到‘死人遮’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元宝山庄是一座坐南朝北的低矮小山,墓阶旁种满了郁郁葱葱的松树与柏树。
昨天送到这里来的,一共有六具棺材,等待下葬。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找福伯购买六把“死人遮”的原因。
这个国家的人信奉万物有灵,自然便相信人死后,会变作游于山间的鬼魂。
在这里的传说中,鬼魂最喜欢雨伞,特别是纸制成的雨伞。如果晴天撑开一把纸伞,便会有鬼魂悄然而至,躲在雨伞之中,化为伞灵。
化为伞灵的鬼魂,是无法进入六道轮回的。所以这里的人坚信,只有用熊熊烈火焚化附有伞灵的纸伞,才能让死人的灵魂真正得到安息。
而那把依附伞灵的纸伞,就叫“死人遮”。
福伯做的“死人遮”,伞面上所写着的草体中文字,其实写的是一行“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行”与“急急如律令”的符文,传说中最有效的法术咒语。
登上山坡,我看到一处掘开的墓穴旁,站着好几个死者的亲戚。他们正等着我来举行下葬仪式。
当着路易士与黛安娜的面,我从衣兜里摸出一叠黄裱纸,只是在空中扬了扬,手中的黄裱纸便化作了一团闪耀着青蓝二色的火焰。我将燃烧着的黄裱纸扔进空置的墓穴中,土坑里空气中立刻响起“嘶嘶”的响声。然后我撑开了一把“死人遮”,当墓穴里的火焰刚熄灭的时候,便将“死人遮”扔到了墓穴之中。
只是片刻,墓穴底部的土壤中,突然钻出一只只形态各异面目狰狞的小虫。小虫像潮水一般涌到了伞面之上,挣扎着,扭动着,最后竟依附在伞面上“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行”与“急急如律令”那几个草体华文字上,然后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般。
我又拿出一叠黄裱纸,在空中扬了扬。当黄裱纸化为火焰之后,我将黄裱纸掷在“死人遮”之上。刹那间,“死人遮”便被这青蓝色的火焰吞噬殆尽,空气中顿时氤氲着一股蛋白质被烧焦的气味——这是那些怪异可怖的小虫子被烧焦时,发出的气味。
路易士与黛安娜看得目瞪口呆,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挥了挥手,退到了一边。刚才小虫爬上伞面,就意味着死者的灵魂已经依附在了“死人遮”上,而我用火焚化了“死人遮”,就表示灵魂已经进入了六道轮回。之后的事,我不用再管了,公墓殓工们会将棺材安放在墓穴中,然后撒下百合花,再用湿土掩埋。
当我准备离开坟山的时候,才发觉路易士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挪到了我身边。他神秘兮兮地低声对我说:“不错,真不错!”
“什么不错?”我反问。
他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纸伞的伞面上,用蜂蜜水染色写上中国字,甜味会引出地底的小虫。黄裱纸上涂白磷,在空气中扬一扬,就会自燃后生出青蓝色的火焰。林小姐,你真是生财有道,佩服!佩服!”
我猜,现在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吧。而路易士继续诡异地说道:“放心吧,我只是个游客,不会坏你的生意。”
“你究竟想怎样?”我没好气地问。
路易士说:“其实,我只是对你的那把‘死人遮’很有兴趣。只要你帮我弄一把‘死人遮’来,我就一定对你的秘密守口如瓶。”他递给了我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与旅社的房间号。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等你弄到‘死人遮’后,就给我打电话吧。”路易士说完后,便带着黛安娜和另外两个同伴施施然离开了元宝山庄。
我叹了口气。拿福伯的话来说,时局艰难,挣钱不易。路易士他们想买“死人遮”不容易,但对我来说,这只是小事一桩。
我强撑着心里的不安,做好了后面五场下葬仪式后,才步履蹒跚地下了山,向福伯的纸伞店走去。刚走出元宝山庄的牌坊,忽然看到不远的小巷墙根,又冒了个小脑袋出来,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鬼鬼祟祟地望着我。
又是强仔。
我先朝四处望了望,确定周围没人之后,我从裤兜里摸出了一块糖果,朝强仔扬了扬。糖果漂亮的包装纸显然吸引了强仔的眼神。他小心翼翼地走出小巷,向我靠近。
他终于走到了我的身边,我将糖果递给了他,然后说:“我说过的,我会每天都给你吃糖的。”
强仔接过糖果,撕去糖衣,手忙脚乱地将糖果塞进了嘴里,贪婪地用力咀嚼着。
看着他咀嚼糖果,我则在口中轻轻念道:“一、二、三。”
当我数到“三”的时候,我听到“砰”的一声——强仔摔倒在了地上,两眼紧闭,喉头间传来微微的鼾声。
我告诉福伯,公墓里刚刚又送来一具棺材需要立刻下葬,在他那里又买了一把“死人遮”。
回到我的小屋,我给路易士打了一个电话。我的小屋,就在伊丹瓦镇的旅社对面,从我的小屋,正好可以看到路易士的那间客房。
远远的,我看到路易士走到窗边接听了我的电话,他让我赶快把“死人遮”送过去。挂断电话时,他突然嬉皮笑脸地说:“林小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给我打电话吗?”
“为什么?”
“因为,我的手机有来电显示。所以,当你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就能知道你的电话号码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只是将他当作了渴望刺激的登徒子,也并没有多作他想。但没过多久,我便知道他为什么想要得到我的电话号码了。
我把“死人遮”送到了旅社,黛安娜接过纸伞后,爱不释手,捧在手心中把玩了许久。她还执意拿出几张美钞,要我收下。见路易士没有表示异议,我也心安理得地收下了美钞。
回到小屋后,只过了一会儿,我就接到了路易士打来的电话。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我先走到窗边朝对面的旅社房间望了一眼,却只看到黛安娜一个人在屋里把玩着“死人遮”,路易士并没在房间里。
接通了电话,我问:“你想做什么?是不是想收回黛安娜给我的美钞?”
“呵呵!”路易士笑了一声后,说,“你也把我看得太小气了吧?其实,我还想让你帮个忙,这点钱,就算是给你的报酬吧。”
“帮什么忙?”
“帮我作弄一下黛安娜。嘿嘿,我知道你一定行的!”
路易士告诉我,本来他们四个人相约夜里去元宝山庄的坟山探险,但黛安娜却很扫兴,怎么也不愿意去。所以路易士决定整蛊一下黛安娜,让我去吓吓她。他会在屋里偷偷安装一台摄像机,录下黛安娜被整蛊时出糗的一幕,回头可以好好嘲笑她一番。
难怪路易士打这个电话的时候不在客房里,就是为了避开黛安娜。
我本身也是个喜欢玩的年轻人,再加上担心路易士会说出“死人遮”的秘密,所以我答应了他的请求。我只希望过了今夜,路易士和他的三个同伴赶紧离开伊丹瓦,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眼前。
天黑了。
我坐在窗前,看到路易士与欧伦和雪儿出了旅社,客房里只剩黛安娜一个人。然后,我提着一只藤编箱子出了自己的小屋。
旅社有一个后门,没人值守。伊丹瓦只是个宁静的山中小镇,从来没有小偷,连警察也没有。
我先走进了楼层尽头的洗手间,然后解下头绳,让长发散落在肩膀上。然后,我拿出一瓶番茄酱,涂抹在脸上。从洗手间的镜子望去,就像染满了鲜血一般。我穿的是一袭白色的长裙,看上去与一个白衣女鬼没什么两样。
我一手拎着藤编的小箱子,一手握着手电,蹑手蹑脚走到黛安娜住的客房外,轻轻敲了一下门。我听到客房里传来了脚步声,伴随而来的,还有黛安娜嘲笑的声音:“我就知道你们不敢去公墓的坟山,现在灰溜溜地回来了吧?”
就在黛安娜开门的一瞬间,我拉下了屋外楼道上的电闸。
整间旅社陷入无可救药的黑暗之中。而同时,我打开手电,光柱照射在我那染满了番茄酱的脸上,我又张开嘴巴,伸出了舌头,悬垂在嘴唇外。
我听到黛安娜的一声惨叫,而我则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拿走我的‘死人遮’?为什么你不让我的灵魂安息?”
黛安娜捂着左胸,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我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连忙将手电向黛安娜的脸射去。我看到她脸色苍白,瞳孔正急剧地闪烁着。她竭尽全力抬起一只手,向客房里的梳妆台指去。
顺着她的手势望去,我看到梳妆台上放着一只药瓶。我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赶紧拎着藤编冲进了客房。
梳妆台上的药瓶,标签上写着:硝酸甘油。
这是一种治疗心肌梗塞与心绞痛的特效药。我明白了,黛安娜有严重的心脏病。难怪今天白天当她来到元宝山庄时,得知那里是个坟场时,手一直捂着左胸。
作为黛安娜的男朋友,路易士没有理由不知道她有心脏病。为什么他还要让我来吓唬黛安娜呢?莫非他就是想让我吓死黛安娜吗?
我不敢多想,立刻拾起了药瓶,旋开瓶盖后,我才发现瓶里一粒药也没有了。
回过头去,躺在门边的黛安娜已经停止了抽搐,身体一动不动,面色一片死灰。
我暗叫了一声不好。我发现自己陷入了一张无法辨清的无形大网之中。
我惊慌失措地合上客房房门,从后门离开了旅社。幸好夜里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所以没有人看到我曾经来过旅社。
但当我回到小屋,从窗边望过去的时候,才想起自己竟将那只藤编的小箱子留在了客房中。
这会是一个致命的失误么?
我洗净了脸上的番茄酱,换掉白衣,坐在了窗前,朝对面的旅社望去。旅社的电已经来了,很巧,就在这个时候,那间客房的门打开了,我看到路易士与欧伦和雪儿说说笑笑地走进了房中。
可以想象对面客房里出现的情景。当他们发现黛安娜躺在地上后,顿时发出了尖叫声。路易士宛若奥斯卡金像奖上的最佳男主角,扑在黛安娜的尸体上大呼小叫着,手足无措。而欧伦与雪儿则退出客房,大声呼喊着求援。
伊丹瓦真的是个宁静的小镇,旅社到了晚上,店主和服务员都各自回家了,旅社里一个人也没有。路易士双腿乏力,眼见爱人不幸死亡,他根本无法站立起来。欧伦和雪儿冲出了旅社,他们一个人去报警,一个人去找医生。
客房里,就只剩下了守在黛安娜尸体旁的路易士。
我微微一笑,拨通了路易士的电话号码。
片刻之后,我看到路易士掏出手机,接通了电话。
在电话里,我直截了当地说道:“你真行!明知道女友有严重的心脏病,还叫我去吓唬她!”
路易士恬不知耻地答道:“呃……没人能证明我曾经叫你来吓唬她的!”
“嗯!”我点点头,说,“是的,同样也没人能证明我曾经来过旅社吓唬她。感谢上帝,伊丹瓦是个宁静的小镇,没人看到我去过旅社。”
路易士冷笑了一声,说:“你一定忘记了我曾经告诉过你的事吧,为了以后可以尽情嘲笑黛安娜,我在客房里的隐蔽处准备了一个摄像机。”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但马上回复了平静:“谢天谢地,在进屋前,我关掉了电闸,摄像机无法在黑暗中拍下我的脸。”
“哈哈!”路易士又笑了一声,“我忘记了告诉你,我的那台摄像机,有红外摄影功能,能在黑暗里正常工作的。哈哈!”
我被他逼到了绝路。但我并没有绝望,而是微微一笑,说:“路易士,你发现了吗?在你的房间里,多了一只藤编的小箱子,你不妨打开看看里面放着什么?”
我朝对面的旅社客房望去,远远的,我看到路易士一脸迷茫地梭巡着客房里的物件。很快,他就发现在地毯的一隅,摆着一只小小的藤编箱子。他伸出手,打开了箱子。当他看到箱子里的东西后,顿时一惊,“噔噔噔”朝后退出几步,大声在电话里对我吼道:“怎么会这样?”
我笑了。我轻轻地在电话里对他说:“刚才你在电话里对我说的话,都被他听见了。如果你想隐瞒你所做过的事,除非你马上杀了他。你的动作一定要快哦,要是一会儿欧伦和雪儿带着医生来了,你就没时间了。”
在挂断电话前,我听到路易士发出一声类似野兽临死前发出的低沉呻吟。
那只藤编箱子里,放着的,是强仔。
强仔被我用一根布条蒙住了嘴巴,但却并没有蒙住眼睛与鼻孔。箱子的侧边有条缝隙,足以让他看到客房里发生的情形,也能让他清楚地听到路易士在电话里所说过的一切。
我坐在自己的屋里,一台高倍数的摄像机放在我的面前,镜头正对着对面的旅社客房。
现在轮到路易士被我逼到绝路了。
通过摄像机,我清楚地看到路易士戴上了手套,伸出手,用力掐着强仔的颈子。不到一分钟,强仔的头就耷拉下来。然后,他抱着强仔的尸体出了屋。天知道他会把强仔的尸体藏到旅社的什么角落。
反正黛安娜死于心脏病,一切会很快结案的,他们也会很快离开伊丹瓦。只要在他们离开之前,还没发现强仔的尸体,路易士就会没事。
而这也是我所希望的事。只要路易士不公开我吓死黛安娜的录影带,我就不会公布他掐死强仔的录影带。
这样的生意——很公平!
第二天,黛安娜的尸体被送到了元宝山庄。据路易士说,黛安娜是孤儿,迷上“乱走游”后,便四海为家。所以她的尸体就在伊丹瓦安葬。
那把我送给她的“死人遮”,正好派上了用场。
当我将燃烧的黄裱纸扔进墓穴后,那把爬满了小虫的“死人遮”顿时化为一团火焰,烟消云散。我朝路易士望了一眼,然后与他心照不宣地互致微笑。
安葬仪式进行完毕后,欧伦与雪儿先离开了坟山。
我和路易士在墓阶上并肩而行。他迫不及待地对我说:“你放心好了,只要你不公布我掐死那小孩的录影带,我就会保守你吓死黛安娜的录影带。”
我笑了笑,说:“大家彼此彼此。”
但我立刻又问:“你为什么要杀死黛安娜呢?”说实话,我很好奇。
他沉吟片刻后,说:“因为……她怀孕了,想与我结婚。而我是个喜欢乱走的人,哪里安定得下来?所以……”
路易士说得很简单,但我基本上明白了他的想法。
唉,贪玩的男人呀……如果我现在怀孕了,那个男人会娶我吗?嗯,一定会娶我的。他说过,只要他有了钱,就会娶我的。
马上,他就会有钱了。
于是我偏过头,问路易士:“昨天夜里你把强仔的尸体藏到哪里去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路易士反问,他补充了一句,“那旅社真是太古老了,有很多隐蔽的地方,足以藏匿一具小孩的尸体。”
“嗯,等你离开伊丹瓦后,雨季也差不多该到来了。到时候气候变热,尸体很快就会腐烂,强仔的尸体也就会被人发现了。”
“是的,而那时我也早已离开这个国家了。即使有人猜测强仔的死与我有关,也找不到我了。林小姐,实不相瞒,其实我的名字,是个假名。”
我又微微一笑,说:“我早就猜到了。”
“林小姐,你早就知道我想杀死黛安娜了吧?所以才将那小孩藏在了客房里,当作指证我的证人?”
我含笑不语。
路易士又问:“你为什么想借我的手杀死那小孩呢?”看来,他也很好奇。
看在我们都拥有胁迫彼此的证据份上,我也不想瞒他了——有些秘密,憋在心里太久,会让自己发疯的。或许如果能让别人分担一点,自己的压力就会相应少一点。
所以,我从容不迫地告诉他,强仔的父亲,也就是那个刚出狱的飞机龙,其实前不久回了一次伊丹瓦。不过,他谁都没见,只偷偷到元宝山庄来见了我。
因为,我是他的初恋情人。当初如果不是福伯强逼着他娶那个狐狸精,他娶的人非我莫属。福伯是个令我无法理喻的老顽固,他之所以不喜欢我,只因了一个理由——我太瘦,不好生育。
飞机龙向我发誓,等他有了钱,一定会风风光光地将我娶过门。
我问,他凭什么才能有钱。
飞机龙神神秘秘地告诉我,他出狱时,当年的白粉帮老大念在他一个人扛罪,给了他一笔钱。他用这笔钱给强仔买了一笔保险,只要强仔突然死去,就能得到一大笔保险金。他还说,他娶了那个狐狸精后,就发现狐狸精跟其他人有染,天知道强仔究竟是不是他的儿子。
当然,要想杀死强仔,除了我之外,再没有其他人能帮到飞机龙了。
说出了自己的秘密,我感觉到彻底的轻松。
出了元宝山庄的牌坊,我听到了一阵连绵的雷声。下雨了,雨季终于到了。我猜,要不了三天,旅社里就会飘出强仔的尸臭。
这时,路易士突然对我说:“林小姐,你看,那是谁?”
我顺着他的手势望去,我看到小巷的巷口,站着一个小孩,撑着一把雨伞。
那把伞,是福伯亲手做的“死人遮”。
那个小孩,是强仔。
我忽然感到头昏脑涨。强仔怎么会还活着?难道那是他的魂灵?我想起来了,他的尸体还没被发现,按照这里的说法,他的魂灵正在伊丹瓦的山间游荡着,寻找着害他的仇人……
我“嘤咛”了一声后,晕倒在了牌坊下。
当我悠悠醒转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路易士就坐在我的对面,他手里拿着一只小巧的录音机。看到我醒来后,他打开了录音机,喇叭里传出我的声音。正是我在坟山的墓阶上,向他述说飞机龙与我设下谋杀强仔的阴谋。
“你一定想不到吧,其实强仔并没有死。那天你晕倒的时候,看到的并不是强仔的魂灵,而是实实在在的活人。当然,黛安娜也没有被吓死,她只是装作了一具尸体。我们这么做,只是想演一出戏,诱使你说出被我录下来的这番话。”路易士对我说道。
“你是什么人?”我有些弄不清状况了,歇斯底里地问道。
路易士不紧不慢地答道:“呃……我是保险公司的调查员。”
他告诉我,当飞机龙花重金在他们公司为儿子强仔买下巨额人寿保险后,他便心生疑窦。他认为一个刚出狱的白粉拆家竟拿出安身立命的所有钱财,为并不疼爱的儿子买保险,是不符常理的。
所以他来到了伊丹瓦,进行暗中的调查。
那个叫戴安娜的女孩,并不是他的女友,而是他花了一笔小钱,从片场请来的临时演员。不得不说,黛安娜的演技真的很出众,装扮成尸体完完全全地骗过了我。
路易士离开病房的时候,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要是那天你在客房里稍稍多点心思,摸一摸黛安娜的脉搏,就会发现她其实并没有死,那么我的计划也就不会成功了。”
三个月后,我在法院里等待上庭时,看到一张报道娱乐八卦消息的报纸,报纸上有条消息吸引到我的目光。
那条消息说,新星黛安娜即将出演一部恐怖片的女主角,那部恐怖片描述的是深山小镇中一种叫做“死人遮”的诡异风俗。有意思的是,黛安娜所饰演的女主角,最初将以一具尸体的形式在电影中出现。而这部电影的导演,将是曾拿过国际大奖的著名导演,林孝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