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无间道般的卧底,竟能在街边偶遇,我不禁感慨起人生的奇妙。
听完王富贵的故事,已是凌晨两点了,但我却因为听到这么精彩的故事而毫无困意。
不过,很快我就被拉回了现实世界中。王富贵虽然送给我回酒店的路费,但明天天亮后,我还得处理很多麻烦。现金没了,让国内的亲戚给我汇款,海外汇兑最快也要二十四小时后才可以到账。信用卡没了更麻烦,还得打越洋电话给国内银行的客服才行,可我连打越洋电话的钱都没有。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长叹了一口气。
王富贵见我如此低落的神情,自然也明白我的苦衷。他微微笑了一下,对我说:“庄先生,我倒有个办法帮你把丢失的钱包找回来。不过,里面的现金肯定没办法找到了,但信用卡却能拿回来。”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欣喜若狂地叫道。
王富贵领着我,来到马路边的一条窄细的背街小巷中。这小巷里没有一家店铺,只有一条污秽肮脏的水沟,熏天的恶臭之气,以及瞪着红眼睛的肥硕老鼠。
我很快就注意到,在巷子尽头的阴影中,蹲着一个人。这个人戴着一顶草帽,草帽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我根本无法辨认他的模样。
王富贵轻声对我说:“你千万不要对别人透露我的真实身份。”我点点头。卧底的秘密身份,自然是要保守的,否则一旦泄露,定会招来血光之灾杀身之祸。
可那个蹲在巷子尽头的人又是谁呢?我正疑惑之际,只见王富贵已经向那人走了过去,毕恭毕敬地鞠了一个躬,说道:“陈哥,我这里有位朋友,想请你帮下忙。”
“哦?!”这个叫陈哥的男人闻声后,站了起来,望着我,警惕地问,“帮什么忙?”
王富贵招了一下手,把我叫了过去,向陈哥介绍了我的身份。实在是令我有些汗颜,王富贵介绍我的时候,为我戴了几顶高帽,把我称为了著名的侦探小说作家。
陈哥看我的眼神也不免变得肃然起敬,他又看了一眼王富贵,问:“时间?地点?颜色?款式?”
王富贵答道:“午夜十二点,就在这巷子外的马路边上。至于颜色和款式,就要问庄作家本人了。”
他转过身来,对我说:“你谈谈你那钱包的颜色与款式吧。”
从他们的对话中,我已经猜到了,这位陈哥是个贼王。在这条马路上讨生活的毛贼,都是他的手下。
真是令人气愤,我居然要找贼王来拿回自己的钱包与信用卡。可我只是个外国游客,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要怪,就怪M国这糟糕的治安状况吧。
我正想形容钱包的颜色款式时,贼王陈哥却开口说道:“既然这位庄先生是作家,想必应该是位文化人。文化人是不会骗人的,干脆就让庄先生自己来找吧。”
呵,文化人就不会骗人了吗?我十次被骗,有九次都是被文化人骗的。
当然,我就不必纠正陈哥的错误了,我只想尽快拿回自己的钱包与信用卡。
陈哥把我和王富贵领到了巷子的一侧,我这才注意到,在我脚下有一个下水道的窨井盖。
在我疑惑的眼神注视下,陈哥蹲了下来,抠住窨井盖的拉环,使劲一拉,窨井盖应声被揭开了一条缝隙。接着,陈哥打开了一只手电筒,将手电的光柱射入了井底。
与此同时,我看到了窨井的井底,竟散落着无数钱包。男式的,女式的,真皮的,人造革的,名牌的,杂牌的。
陈哥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说:“你自己看看吧,哪个钱包是你的?不过,钱包里的现金都被那些小弟拿走了,你就别再想拿回来了。毕竟小弟们也是要吃饭的。”
我苦笑一声,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很快我就找到了自己的钱包,陈哥跳下窨井,帮我取了上来。打开钱包,现金果然已经没了,但万幸信用卡还在。
就算丢财免灾吧,就算拿钱给那些小偷买药吧。我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我正准备与王富贵离开小巷时,却见王富贵伸手从衣兜里摸出了一张钞票,递给了陈哥,说道:“这是手续费,真是麻烦您啦。”
哦,原来陈哥不是慈善家,他也从来都不做免费服务。
没想到陈哥却推开了王富贵的手,说:“这位庄先生是写侦探小说的作家吧?这次的手续费,就免单啦。不过,我想给庄先生讲一个故事。我想,这个故事一定比大部分的侦探小说更富有趣味的。”
嘿,M国真是藏龙卧虎,到处都能听到别人的故事。如果陈哥的故事真的好听,那让我丢一次钱包,也是值得的。
陈哥在讲这个故事前,首先说了一句话:“其实,在我做这一行之前,我是一个老千。”
好吧,这个故事的标题就叫《老千的故事》吧。
为了叙述方便,这个故事将以陈哥的口吻进行讲述。
那一年,在M国游荡三个月后,我终于在东圭勒市的一家贸易小公司里找到了一份工作。这家公司的老板,是个叫卡普的M国本地人,他经营的业务范围很宽,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能挣钱的生意他都做。不过在试用期里,这家公司开的底薪仅够我的租房费,要想挣钱必须靠自己努力获得业务提成。
我到公司的第二天,对工作还没有半点头绪的时候,卡普先生就把我叫进了办公室,对我说:“明天你去一趟青梭雅镇,帮公司签一个合同。”他交给我一份资料,我瞄了片刻后,便知道这是一份什么样的工作了。
青梭雅镇是一个坐落于深山之中的小镇,在法军入侵时期,曾是法国军队一个重要的据点,即使现在,镇里还住着许多法国人。卡普先生在几周前通过电话联系,与镇里一个叫米歇尔蒂的法国人谈好一笔生意,米歇尔蒂将以现款结算的方式从卡普先生这里购买一批釉面砖,价值四万美金。当然,货到即付款。
卡普先生告诉我,法国人做生意很讲究程序性的,交易前必须让公司派人去青梭雅镇与米歇尔蒂签订一份书面合同才行。
我正准备转身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卡普先生突然对我说:“陈然,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派你去签这份合同吗?”
我摇了摇头。
卡普先生说道:“你是公司的新人,但我看得出你是个精明人,所以想用这份合同考验一下你。只要你能顺利把合同签回来,我就提前让你转正。转正后的工资,将是你现在工资的好几倍。”
我立刻很有气势地答道:“您放心,我一定会顺利把合同签回来的!”
订好第二天的车票,我回到出租屋收拾好行李后,就拿出米歇尔蒂留下的电话号码,用手机给他打了一个电话,用流利的法语告诉他,我将搭乘明天第一班长途车,大约中午到达青梭雅镇。
然后我又找出一本像砖头一样厚但却快要翻烂了的电话黄页,翻到青梭雅镇的那一页。
我快速浏览着这本电话黄页,很快我的目光就落在一个名叫郑粤生的人名上。一看这名字,我就知道他是一个来自广东的华人。好,就是他了。
我关掉手机,卸下了里面的手机卡,换上了一张新的手机卡,然后拨通了郑粤生的电话。电话一接通,我便用略带南方口音的中国话热情地说道:“老郑,吃晚饭了吗?”
郑粤生愣了愣后,说:“刚吃了,请问您是……”
我生气地说:“怎么我都想不起来了?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呀!猜猜我是谁吧,哈哈!”
郑粤生迟疑片刻,问:“给点提示吧……我真听不出你是谁。”
我用更生气的语气说道:“我是你的老乡啊,在东圭勒码头的!记起来了吗?”
郑粤生想了想之后,用试探的语气问:“你是老李?”
“啊哈!”我叫了一声后,换成了广东话,对他说,“你终于想起来了!”
“老李,这么久没联系了,找我有什么事呀?”郑粤生问。
我这才进入了正题,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很久没见面了,正好我明天要到青梭雅镇来办点事,所以想明天晚上请你吃顿饭。”
说到吃饭,我和郑粤生的对话自然变得融洽了起来。和他谈好了明天晚上吃饭的地点后,我对他说:“等明天晚上到了青梭雅镇后,我再和你联系吧。”说完后,我便挂断了电话,卸下了手机卡。
卡普先生管我叫陈然,郑粤生却管我叫老李,其实我不姓陈,也不姓李。我只是在应聘公司职务时,用了一张写有陈然名字的假身份证而已。
我根本不在乎卡普先生给我的报酬,也不在乎是否能在他的公司中转正。我从事着地球上一项最古老的职业,专凭三寸不烂之舌换取金钱的勾当。
换句话说,我是个骗子。
这一次,我的目标并不是卡普先生,也不是米歇尔蒂,而是这个叫郑粤生的华人。
通常来说,在M国全国通用的电话黄页上留有私人电话的人,都是做生意的。而华人向来在异国努力打拼,特别是广东人做生意都很有一套,所以想来郑粤生应该是个有钱人。
我的计划是,明天中午到了青梭雅镇后,先把卡普先生的业务做完,然后在晚饭的时间给郑粤生打电话,以很惊慌的口气对他说,我在来青梭雅的路上出了车祸,开车撞伤了人,正被受伤者的家属软禁,必须拿出一笔钱给那些人,才能顺利脱身。我会请求他给我的卡上打来这笔钱。
这套“猜猜我是谁”的把戏,其实是一个很拙劣的骗局,但我却很有把握能成功骗到钱。
因为在M国的华人素来团结一心,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天下华人是一家”嘛。
而且M国的本地人民风剽悍,青梭雅又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出了什么事,本地人都是自己解决,很少找警察的。我所编造的故事,在现实生活中也确实常常发生。
我之所以会在青梭雅镇寻找受害人,是有特别原因的。以前我曾经有过一次失败的经验,就是在几乎快要骗到钱的时候,对方心生怀疑,问我在电话里所称的地点,此刻是什么天气,以及附近有什么显著的建筑物。我一时回答不起,所以对方立刻挂断了电话,再不与我联系。
从此之后,每当我设局时,都会亲自去一趟被骗者所在的地方,了解相关的地名以及天气状况。成功在于细节,这些细节有助于让我的目标完全打消对我的怀疑。
第二天天一亮,我便拎着一只皮箱,在东圭勒车站上了一辆开往青梭雅镇的长途汽车。
虽然这是一辆早班车,但车上已坐满了人。我身边是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肤色白皙,应该不是本地人。他一上车就拿出一份卷宗,查阅着里面的资料。我瞄了一眼,看到这卷宗是一份法律文书。我猜这个人大概是个年轻的律师吧。
自从做了骗子这一行,我就是个独行客,所以我也懒得去关心别人的事,自顾自闭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很快就睡着了。上车前,我问过司机,从东圭勒到青梭雅,共需四小时车程。所以我给手机定了时,将在三小时后震动惊醒我。
三小时后,我醒了过来,扭过头望向窗外。此刻长途汽车正经过一处山口前的小镇,这个小镇叫鲁邦镇。长途汽车在鲁邦镇加好油后,继续前行,二十分钟后,又来到另一个叫孟瓦克的小镇。这个小镇的镇口有个小银行,几个光着上身的男人蹲在银行外打着扑克。我记下小镇的名字后,正准备继续闭目养神时,却发现身边这个穿着西装的年轻律师突然浑身颤抖了起来,就像发疟疾一般打着摆子。
M国是一个东南亚国家,在偏僻的地区,疟疾正是最流行的传染病,所以我关切地向律师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谢天谢地,律师立刻停止了战栗,看来他并没得疟疾。但他的瞳孔却骤然紧缩,眼中写满了恐惧。而长途汽车已经驶出了孟瓦克镇,继续在尘土飞扬的盘山公路上逶迤前行着。
过了很久,年轻的律师才让心绪平定了下来,他递给了我一张名片,他叫林鸿飞,是在M国出生的第二代华人,目前正在州府的一家律师楼中见习。他的中文不是很流利,所以我干脆和他用M国当地的语言交流了起来。
我问:“林先生,你刚才这么恐惧,是因为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默然点了点头,说:“是的,我刚才忽然预感,这一次我到青梭雅镇去,有可能凶多吉少……”
虽然我是个骗子,但我却并不是个坏人,所以我很关切地询问林鸿飞究竟出了什么事。林鸿飞以略带恐惧的声音,对我说:“这一次我到青梭雅镇,是为了送一份法律文书……”
林鸿飞所在的律师楼三个月前接了一单CASE,为一桩商业欺诈案的原告方做代理。法院已经立案,即将开庭审理,但却一直苦于联系不到被告方,所以只能由律师楼代为转送法庭传票。
经过秘密调查,律师楼方面发现被告最近曾在山中小镇青梭雅出没过,于是上周派了一个叫曼哈的见习律师,伪装成快递公司职员前往青梭雅镇,把传票送到被告的手中——只要被告在快递的投递回执上签了字,就能证明他收到了传票,知道有开庭这么一件事。至于被告到时候是否出席,律师楼根本不在乎,反正法庭可以采取缺席审判的形式进行审理。
但令人奇怪的是,曼哈到达青梭雅镇后,电话突然打不通了。正好,曼哈的妻子跑到律师楼来大闹了一番,说她老公在外面找了情人,现在杳无音讯,一定是和情人私奔了。
曼哈妻子的话让律师楼老板很郁闷,如果曼哈真借着去青梭雅镇出差的机会,带着情人私奔去了,那封装有传票的特快专递自然就送不到被告的手里。所以老板只好派出另一个见习律师重新送一份传票过去。而这个见习律师,就是林鸿飞。
刚才林鸿飞之所以会恐惧,是因为在孟瓦克镇的银行外,他看到几个赤裸上身的年轻人正打着扑克,而其中一个年轻人,脚上踏着一双白皮鞋,皮鞋有些脏了,鞋后跟还有几处呈W形状的裂口。
林鸿飞一眼就认出,那双鞋是曼哈的。鞋后跟那处裂口,正是他不小心踩到曼哈的脚后跟造成的,他还因为这事,赔了20美金给曼哈。
既然曼哈的鞋子出现在了这里,就说明他的确来过这个地方。但为什么他的电话打不通了?而且鞋子又出现在别人的脚上?难道说,他遇到了意外?
如果曼哈真遇到了意外,是谁害了他?是那几个赤裸上身打牌的年轻人,还是那个接收传票的被告?
如果是被告害了曼哈,而现在林鸿飞正是接替曼哈的工作来到了青梭雅镇,他会不会也遇到同样的遭遇呢?
所以当他看到那几个玩牌的年轻人后,林鸿飞不由自主浑身颤抖了起来。他对我说:“我不想再去送传票了,哪怕被律师楼开除,我也无所谓。”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搵食不易,现在的大学毕业生要想找份合适的工作非常艰难,你可不能轻易放弃自己的工作啊。”
“可是,我又能怎么做呢?如果曼哈被那被告杀死了,我这不是去自投罗网吗?”
我笑了笑,说:“或许我有办法帮你的忙。”别忘了,我最擅长的本事就是骗人。
“真的吗?”林鸿飞的眼中流露出感激的神情。
其实我的办法很简单,反正林鸿飞的老板没见过被告,也没见过被告的签名,只要快递的投递回执上有被告的名字,他就会以为林鸿飞曾经把传票亲手送到了被告手中。我要做的事,就是在快递的袋子上留下那个被告的名字。不过这么做也是有风险的,万一被告知道了开庭的事,坚称投递回执上的签字是假的,那就糟糕了。
不过从林鸿飞的话里,我也能听出那个被告并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栽赃,就栽得彻底一点。只要随后拍下一张林鸿飞与被告在青梭雅镇的合影,就能证明他们确实见过面。
我从衣兜里摸出一支钢笔,对林鸿飞说:“告诉我,那个被告叫什么名字?”
林鸿飞答道:“他是一个中法混血儿,四十岁。中文名叫郑粤生,法文名叫米歇尔蒂。”
我确实没想到,那个被告就是我这次到青梭雅镇来要见的人。出于对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我立刻向林鸿飞询问他们律师楼接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商业欺诈案。
林鸿飞告诉我,米歇尔蒂通常在一个偏僻的镇子落脚后,用电话联系商业公司,声称自己会以现金采购物品,品种五花八门,让对方派人前来签合同。然后他以武力囚禁绑架签合同的人,胁迫对方向公司说收到了定金,当商业公司把货物运到之后,他再用同样的办法让对方在现金收据上签字。
律师楼的客户就是一个米歇尔蒂的受害者,他曾经报过案,但警方却这只能当作商业欺诈案来处理,因为米歇尔蒂做得实在太干净了,没留下任何不利于他的书面证据。律师楼方面甚至怀疑,如果商业公司派来签合同的人不肯合作,米歇尔蒂或许会干脆杀人灭口,不留半点后路。
林鸿飞的话,不禁令我毛骨悚然。我很庆幸自己在路上遇到这个律师楼的青涩少年,否则只怕我刚抵达青梭雅镇就会遇上一连串噩梦般的遭遇。为了向他表示感谢,我必须帮助他。所以我立刻在他那份特快专递的投递回执上龙飞凤舞般写下两个签名,一个是法文版的米歇尔蒂,一个是中文繁体版的郑粤生。
接下来,就该想办法如何让林鸿飞与米歇尔蒂合影了。
没过多久,长途班车就抵达了青梭雅镇。这里果然是个偏僻的小镇,坐落在一座山谷之中,镇里长街两旁的房屋大多都有着哥特式的金色尖顶与黑色的落地窗。
下车后,我一眼就看到有个赤裸上身的年轻人在车站外举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我的名字,他一定是米歇尔蒂派来接站的人吧。我和林鸿飞装作不在意的模样,从那年轻人身旁走过,然后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只过了片刻,车站里就一个人也不剩了,那年轻人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连忙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又过了几分钟,我的手机响了。电话是米歇尔蒂打来的。
既然知道了米歇尔蒂的猫腻,我原本打算以“猜猜我是谁”的方式从他身上弄笔钱的计划也只能宣布告吹,但马上我就有了新的想法。
接通电话后,米歇尔蒂焦急地问我:“陈然先生,你怎么还没到达青梭雅镇?”我立刻以沮丧的语气答道:“真是不好意思,刚才班车在鲁邦镇停车加油时,我下车上厕所,出来后就发现车已经开走了。”
“那你现在在哪里?还在鲁邦镇吗?”米歇尔蒂高声问道。我答道:“没有,我正沿着公路向青梭雅镇走。马上就要到达一个叫孟瓦克的小镇……啊——”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然后掐断了手机。
我这么做是有用意的,紧接着,米歇尔蒂又连续打了几个电话过来,但我没有接听就直接掐断了。米歇尔蒂一直持之以恒地拨打我的电话,但在半个小时后,我才接听了他的来电。不过接听电话的时候,我却清了清喉咙,用一种更为粗犷听上去就像喉管被浇了硫酸一样的声音,对米歇尔蒂说:“你是陈然的朋友吗?”
做骗子这一行,我有着自己的绝活。比如说,我精通很多语言,又比如,我可以使出多种不同的音调说话——这门口技的绝活,曾经保证我在行骗的生涯中能够游刃有余。
米歇尔蒂纳闷地问:“你是谁?”
我冷笑着说:“我是谁,这并不重要。不过,刚才在鲁邦镇与孟瓦克镇之间的公路上,你的朋友陈然和我的朋友发生了一场很严重的冲突,他打伤了我们这边的人。现在他得赔偿一点钱,我才能放走他。不过他身上只有几百块钱,远远不够医药费!”
“你想干什么?敲诈吗?”米歇尔蒂怒气冲冲地叫了起来。他很聪明,马上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而这时,我也立刻恢复了原本的声音,用哀求的语气说道:“米歇尔蒂先生,这帮坏人刚才在路上袭击我,我被他们拉到了一个山洞里……他们要我拿一万美金出来……米歇尔蒂先生,求你帮帮我……到时候这一万美金就从你的货款里扣除就是了……”
电话那头顿时沉默了。米歇尔蒂一定在思考,他想骗走我们公司价值四万美金的釉面砖,但现在却要先付出一万美金,这的确值得考虑。
趁他沉默的时候,我又可怜兮兮地补充了一句:“米歇尔蒂,请你放心,我是卡普先生的女婿,我老婆是公司会计。你要是能把我救出来,回头我让老婆多发一万美金的货给你,也是一样的。”
米歇尔蒂还有点犹豫,他问:“你为什么不让你岳父出这一万块钱呢?”
现在,又该让浇过硫酸一般的声音出场了。我憋着喉咙恶狠狠地说:“东圭勒太远了,送钱过来不方便!还是青梭雅镇近一点!”
米歇尔蒂又思考了几秒钟后,说:“这位先生,让我再考虑一下,过一会儿我再打电话与你联系。”
“好!”我冷冷答道,“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要是十分钟不打电话过来,不就再也见不到这位陈然先生了。”说完后,我挂断了电话。
我知道,现在米歇尔蒂一定会打电话给卡普先生,核实我是否真是他的女婿。当然,我不会让他和卡普联系上的,因为在接他电话以前,我就让林鸿飞拨通了卡普先生的电话,让他以米歇尔蒂的律师的身份,与卡普先生协商釉面砖合同的细节。
林鸿飞很有专业素养,一直与卡普先生事无巨细地交谈着。如果不出意外,这个电话还会持续三十分钟。而在这半个小时里,卡普先生的电话一直保持通话占线状态,米歇尔蒂无论如何都无法与卡普先生取得联系。
果然,过了十分钟,米歇尔蒂又拨通了我的手机。他问:“我已经准备好了钱,我要怎么才能把钱交到你们的手中?”
我用干瘪的声音答道:“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过十分钟,我会派人来找你的。”
挂断了电话,我对林鸿飞说:“现在,该你上场了。”
为了防止米歇尔蒂与卡普先生取得联系,林鸿飞挂断电话后,我也给我的老板打了个电话,喋喋不休地报告着合同细节上一些模棱两可的语句。当然,我的目的只是让卡普先生的电话一直处于通话状态而已。
现在轮到林鸿飞上场了。
米歇尔蒂曾经把他的地址传真到我所在的贸易公司,所以我和林鸿飞很轻松就找到了他的家。林鸿飞也蛮会演戏的,他苍白着一张脸,有点垂头丧气,又有点忐忑不安地敲开了米歇尔蒂的家门。
按照我事前的安排,我会让林鸿飞对米歇尔蒂说,他与女友在来青梭雅镇的路上,双双被人劫持。现在劫匪让他来米歇尔蒂家取走一万美金,如果他拿不回钱,劫匪就会杀死他女友。
米歇尔蒂想要的,是我那公司即将送来的价值不菲的高档釉面砖。就算他想找半路杀来的劫匪算账,也不会无缘无故为难一个被胁迫的无辜者。他只想花一万美金救出我后,再骗走四万美金。
所以很快我就在远处看到米歇尔蒂把一个牛皮纸口袋交给了林鸿飞。
当然,我也没忘记答应了林鸿飞要做的事。当他和米歇尔蒂同时出现在房门外时,我用手机拍下了他们的合影,以此证明他确实将法庭传票送到了米歇尔蒂的手中。
接下来,我们装作互不认识的模样,上了一辆从青梭雅镇开往东圭勒的班车。
为了防止米歇尔蒂派人跟踪,一路上我没和林鸿飞说一句话。当车开到距离东圭勒还剩五十公里处的郊外时,班车在一个加油站里停下加油——我早就打探好了,每辆从青梭雅开来的班车都会在这里加油。
正如我猜测的那样,当林鸿飞下车装作上厕所的时候,还有几个面相凶恶的年轻人也下了车。不用说,他们一定都是米歇尔蒂派来的马仔。
我一点都不惊慌,反正他们都不知道我的身份。我绕到了加油站后面,在那里停着一辆小轿车。这辆车是我在来到东圭勒之前,就准备在那里的了。每次行骗前,我都会提前安排好退路。
我发动轿车后,朝林鸿飞打了个手势,他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向我飞奔过来。在那几个马仔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钻进了我的轿车,然后我踩了一脚油门,朝一条岔路飞驶而去。
马仔们肯定不可能让班车司机答应开车追我们,而且在这条岔路前方,还有好几条岔路,他们根本没办法追到我们。
沿着公路行驶了半个小时后,我才在一个车流熙攘的十字路口停下了车。林鸿飞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对我说:“陈先生,这一次我可真得感谢你。”他从怀里摸出了那个牛皮纸口袋,打开后,从里面抽出一千美金,然后把剩下的口袋递给了我——按照我们事前的约定,这一千美金是他应得的酬劳。
林鸿飞揣着一千美金,在十字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后,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我开着车,来到一家银行,准备把剩下的九千美金存进我的银行户头里。当我从牛皮纸口袋里取出钱后,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仔细看了一下手中的钞票,我不禁怒从心头起——真是奇怪,这些美钞竟然全是假钞。
米歇尔蒂拿出的赎金是假钞?难道他就不怕劫匪撕票吗?如果当初他不想给钱,直接拒绝电话里的要求就是了,根本没必要拿假钞给劫匪。
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莫非钱被林鸿飞调了包?他身上怎么会提前预备一万美金假钞?难道他也是个骗子?
我垂头丧气走出了银行,开车向卡普先生的商贸公司驶去。不管怎么,我帮他避免了四万美金的损失,说不定他会让我继续留在公司里,而且还会把我当作心腹。只要在公司里有出差的机会,我就可以继续用“猜猜我是谁”的把戏,从别人手里骗钱。
但令我感到诧异的是,当我来到商贸公司办公室时,却发现铁门紧锁,屋里狼藉一片。隔壁一个卖槟榔的老头对我说,卡普先生只租用了一个月的办公室,今天早一点的时候,他就退了房,天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正当我头脑一片混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接通电话,一个年轻人对我说:“陈先生,你猜猜我是谁?”
我立刻就听出,这是林鸿飞的声音。但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已经笑呵呵地说道:“我才是卡普先生的女婿!”说完这句话,他就挂断了电话。
直至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原来卡普先生和林鸿飞才是真正厉害的骗子。他们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才把我招进了公司里。他们也知道米歇尔蒂的真实身份,所以才在半路上让我遇到扮成律师楼见习律师的林鸿飞。他们料到我会用高明的手法,从米歇尔蒂这个骗子手里骗到一大笔钱,但他们却用更高明的手法,把我辛辛苦苦骗来的美钞全都骗走了。
我真是欲哭无泪,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不禁对自己说,江湖真是太险恶了,我是不是该换个行业来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