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波拉德警长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走进房间,站住不动。他过去见过这样的场面,也自有应对之策。他低下头,紧闭双眼,摒弃杂念,努力让情绪稳定下来。再睁开双眼时,他已经尽可能地摆出一副淡然冷静的姿态。他拿出记事本,开始画房间的草图。技术人员已勘察过现场,可波拉德需要自己的记录。画毕草图,他立刻翻过一页,工整地记起笔记来。他听见有响动,抬头看到一个警察正往屋里张望。波拉德摇摇头,警察便离开了。
几分钟后,侦缉警司琼·泰勒走了过来,刚进门便止步不前。“血腥的野蛮人,”她说。
马丁·波拉德仔仔细细地写完笔记,便与泰勒警官一齐走出房间,同技术人员谈话。
两人吃完晚餐正继续品尝剩余的葡萄酒时,霍莉说:“你想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天哪,”泰迪说道,“先诱我进圈套,再砸我一闷棍。”
这餐馆离霍莉家只需步行五分钟。这也是它唯一的可取之处。
“是格蕾丝。”
“怀孕了?”
“好消息是她得到了一份好工作。周一开始上班。坏消息是……单位在利兹。”
格蕾丝有个在都柏林国立大学的朋友,她目前刚开始在利兹创业,得到她一位叔叔的赞助。她进口二手日本汽车。事业发展得很顺利,眼下她还缺一个会计。
泰迪说:“还好不是澳大利亚或者加拿大。”
“都一样,迪伦在伦敦……我总是理所当然地以为孩子们就该待在自己的国家里。不然的话,跟八十年代有什么区别。”
“去利兹也就相当于一次短途旅行,回来也很快。”
“大概吧,”霍莉说,“钱不多,她说,但好歹是份工作。她今晚出去庆祝一下。”
“很好。”
“她需要帮助,一开始的花销……房租之类的。”
“钱就是用来花的。”
两人在回霍莉家的半路上,泰迪的手机响了。
“喂?”
马丁·波拉德说:“你听说桑特瑞的枪击案了吗?”
“广播上说了……目前还不知道受害人的名字。”
“两个受害者都在头部挨了两枪。其中一个是我们要找的人。内勒死得很利索,而另一个家伙看起来就像是屠夫拿他练手似的。”
“上帝。”泰迪停住脚步,呆立在大街上,拿手机的手垂在一侧。他深深地抽了口冷气。
霍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他摇了摇头。他再次把手机贴在耳边时,波拉德一句话正说到一半。
“对不起,我没听见。”
“另一名受害者……名叫利亚姆·德拉尼。今晚我们去过他家。他姐姐在那里,说今早来做客,正碰到两个男人找上门来。德拉尼对她说没事儿,几小时后就回来。还跟她说不要报警。”
“有嫌疑人吗?”
“内勒从来不太在乎自己得罪过谁。他有可能在任何人的黑名单上。”
泰迪说:“是啊。”
“你跟那位老修女谈谈,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没什么可担心的,好吧?”
“我会的,我会的。谢谢你的电话。”
霍莉问:“什么事?”
“工作,”他说,“只是工作上的事。”
鲍勃·泰迪倚在厨房柜台旁。他拿起盐罐,将它挪了几英寸,放在胡椒粉旁。然后他又盖好黄油碟的盖子。
接过波拉德的电话后,他俩一路无言走回了霍莉家。此刻,她正用一条胳膊箍住他的腰,脸依偎在他的肩头。“等你想谈的时候再谈吧……或者就随它去,怎样都行。”
他的声音小到难以听辨。“以后再说。”
“我做了件事。”
“能说吗?”
“不能。”
他们在床上。他仰面躺着,她的头枕在他的臂弯里。这次的性爱很热烈,结束得也很快。
“有多糟糕?”
“把不相干的人害死了。”
“是在办案的时候吗?”
“只是过程之中阴差阳错。”
“鲍勃……”
“不是什么体面的事。但有些事是一定要做的。”
他说这话的语气,就好像这是一道被他解出的数学题。
“我不是指……你是要把什么东西弄到手吗?我的意思是,是不正当收入吗?”
“我从没得到任何东西。”
“你会惹上麻烦吗?”
他思忖片刻,说:“没人知道我跟这事有干系。”
“那么……”
泰迪许久无语。然后他说:“我已经不是当初自己理想中的那种人了……再也不是了。我也不知道以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鲍勃·泰迪猛然惊醒,呼吸急促。刚才他梦见自己在悬崖边一步踩空……先是双脚垂直坠落,而后上身的重量使他一头栽去,上至云霄,下至土壤,他都找不到支点,控制不了下坠的势头……然后他醒了,霍莉睡在身旁,整座房子寂静无声,他紧握拳头,指甲嵌进了手心里。
他起身坐在床边,双脚放在地板上,马丁·波拉德的话语再次回响在耳际。
内勒死得很利索,而另一个家伙看起来就像是屠夫拿他练手似的。
泰迪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又慢慢吐出。
这是那种能占据你整个脑海的大事。这种事情需要经过漫长的时光,才能在你的记忆中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成为一张图片,融入永无休止的繁复拼图。只要一直坚持,鲍勃·泰迪告诉自己,找到正确看待事物的角度,任何事情都可以忍受。
“鲍勃?”霍莉从枕头上抬起头。
“没事儿,”泰迪说。
霍莉转身去看时钟。“快一点了。”
泰迪说:“我还是走吧……格蕾丝是不是……”
霍莉在床上挪了挪身体,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你可以明早和她聊聊。”
“我们是不是……”泰迪问了一半就停住了,他不清楚自己是否想知道答案。
霍莉的声音已经染上了倦意。“睡吧,”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