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内勒吃完吐司,又续满一杯咖啡。周日十点刚过,位于奥康奈尔大街上的凯利莫咖啡馆并不怎么热闹。文森特坐在一张紧挨宽大窗户的餐桌旁,向北厄尔街望去。窗外明媚的阳光下,早起的游客正给詹姆斯·乔伊斯的雕像拍照。第一次见到这座雕像时,文森特还觉得那多半是查理·卓别林呢。
把事情办完,然后去拉斯菲兰排屋区的藏身处与利亚姆·德拉尼碰头。两点一过,他们就会离开都柏林,前往贝尔法斯特……就算有火山灰,飞机也会照常起飞……他今晚就能抵达格拉斯哥,离米歇尔和伦敦也就一步之遥了。
文森特展开皱巴巴的《爱尔兰纪事报>头版,平摊在桌上的餐盘旁边。昔日虐童修女,今天擒匪英雄。自这篇文章见报以来,文森特每天都要瞪着莫拉·科蒂的照片看上好几遍。凭着她那头银白短发和可笑的龅牙,今天上午,他将轻而易举地在去临时主教座堂的虔诚教徒中认出她。
萝兹·切尼要求接通327房的电话,吉瑞斯酒店的接待员说:“是克拉克小姐的房间吗?”
“是的,劳驾。”
“哦,她刚走没几分钟。”
“什么?”
“我不到五分钟前还和她说过话。她搞不清该走哪条路,所以跟我打听方向。她是去临时主教座堂了……十一时的弥撒,她说。”
“糟糕。”
口干舌燥,宿醉尚可忍受,但鲍勃·泰迪醒来时,整个人都被淹没在浓厚的恐惧之中。鲍勃昨晚睡在詹姆斯·斯尼德家的客房,房间原本属于詹姆斯那被谋杀的外孙。詹姆斯早就清空了奥利弗的私人物件……根本看不出奥利弗曾在房间里居住过。
“要么这样,要么把这地儿当作圣祠供着,”詹姆斯曾这样说。他把酒瓶倒过来,将最后几滴一饮而尽。于是,这一晚便告一段落。
内勒。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至于结果如何以及什么时候会有结果,都不在他的预测范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把整个人生都押在一场赌马比赛上,比赛的路线和日期都还没个准谱。昨晚的一场痛饮并不明智,但最近他干的不明智的事也不止那一件,毕竟就当下情况而言,醉上一次倒也应景。他试图理清思绪,并且无数次地询问自己,现在停止利用米基·卡瓦纳是否为时已晚,这一举动是否太危险、太鲁莽,甚至太恶毒……但现在罢手是否会把事情弄得更糟?无数次,他在心底的良知与眼前的困境之间徘徊,最终决定一路向前。
他正起身时,手机铃响了起来。他在各件衣服的口袋里摸了半天才找到手机。
“喂。”
“莫拉·科蒂正在去市中心的路上,”萝兹·切尼说,“她离开酒店,去听主教临时座堂十一点举行的弥撒了。”
“上帝啊。”
“她应该没事儿……我是说,这个叫内勒的家伙,他不可能在她去弥撒的途中盯上她吧。”
“他会杀人。而且他很擅长杀人。”
“那你觉得我应该……”
泰迪伸手去拿裤子。“在临时主教座堂等我。”
他离开了公寓,连洗漱和修面都顾不上,走时只听见詹姆斯的鼾声。他找到自己的车,启动引擎,驱车离开。五分钟后,在等红灯的当儿,他一掏口袋,发现把烟落在詹姆斯家了。用完吐司和茶,莫拉·科蒂盯着萝兹·切尼的名片,考虑着给她打个电话。但在周日早晨上门打扰一位在家休息的女警官似乎有点小题大做。泰迪先生让她待在酒店里,但“待在酒店”不可能意味着让她错过周日弥撒。十一点的弥撒,拉丁文版本,在临时主教座堂那高高的穹顶下回荡着帕莱斯特里纳唱诗班的悠扬童声。听弥撒不仅是尽虔诚教徒的本分,那庄严的氛围,拉丁弥撒透出的异域语言的魅力,唱诗班吟唱的华丽乐章,所有这些无比美妙,足以让她的心灵得到整整一周的满足。
她的手表现在是十点半……时间充裕,又是这样一个晴朗美好的早晨,城市看上去漂亮极了。她沿着码头一路走来,从暌违已久的市中心穿行而过。她琢磨着世上是不是已经没有白石、大理石和玻璃了,过去几年间都柏林大兴土木,消耗了许多建筑材料。
文森特·内勒走出凯利莫咖啡馆,扯开背包顶部的拉链。他沿着北厄尔街走了一段,拐进狭窄阴暗的马尔堡街。他爬上台阶,来到一块高起的平台,站在教堂街角落的栏杆旁。在这里,他能将通往教堂的三条路线尽收眼底。如果她从奥康奈尔街过来,倒可能有点麻烦……这个方向的视线遮挡太多。但这条母狗……白发,龅牙……出名的虐童者,要认出她不会太难,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文森特发现自己对诺埃尔的悲痛之情有了变化。并未减轻,只是与以前不一样了。每次想起兄长,他仍会心如刀绞。偶尔他有了什么见闻,想着要告诉诺埃尔,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令人晕眩的失落……然后疼痛似潮水一般向他涌来,像以前一样无可阻挡。
和以前不同的是,他找到了成就感。诺埃尔惨遭杀害后,他非但没有垮掉,还尽力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他让罪人遭到了报应。他表现出对老哥的尊重……这些本该由诺埃尔做的事情现在由他完成了。他希望,无论走到哪里……无论结果如何……诺埃尔能知道这些。
而且现在,已经快结束了。
鲍勃·泰迪驶离北环路,在稀疏的车流中穿过夏山区。他闯过几处红灯,拐上帕奈尔街,驶过街上的一家家亚非商铺。前面街上出现了围栏,一辆挖掘机和几个穿工作服的男人,两辆黄色卡车停在一旁……警示牌指向左方的坎伯兰大街。泰迪扳过方向盘,向左前进十码,将车开至人行道。
泰迪下车,锁车……一路跑回帕奈尔街。不到一分钟后,他已往左拐上马尔堡街,临时主教座堂就在眼前。
文森特踮起脚尖。三五成群的老太婆们慢吞吞地踏上临时主教座堂的台阶,他要确保那个母狗修女不在其中。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边摁手机边向下方的马尔堡街张望,左右两边各扫视一次,这才去看短信。
妈的。
再给他十分钟,最多十分钟,他就能让母狗修女横尸街头。诱惑太大了……坚持一会,做完活儿,之后赶紧去见利亚姆。
见个面,短信写道。利亚姆要他去拉斯菲兰排屋区。
他要见面一定是有重要的理由,况且彼此间的支援太重要了,不能随意破坏定下的规矩。一收到短信,就该立刻赶到藏身处去。
文森特一边匆忙离开,一边想象着种种可能性。他可以一个月后返回都柏林,活儿做得从容些,用把枪将那老母狗吓唬一番解解气,然后在她自己的家里干掉她。也有更好的选择:周日临时主教座堂的弥撒并非普通弥撒……而是献给圣徒们的特殊仪式,需要耗费不少时间。他或许可以先解决利亚姆的问题,然后赶在弥撒结束之前回来。
鲍勃·泰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好放缓狂奔的步伐,一路走去。他在前方看见萝兹·切尼,一只胳膊挽着莫拉·科蒂。赶到她俩身边时,他喘息已定,不至于一张口说话就忍不住咳嗽。
切尼莞尔一笑。“莫拉想留下来听弥撒,欣赏帕莱斯特里纳唱诗班的演出……她想知道可不可以。”
“最好别留在这,”泰迪回道。
“弥撒都快开始了,”莫拉说,“能有什么危险?”
“我留下来陪她,”切尼说,“之后我送她回酒店。”
“求你啦,”莫拉·科蒂道。
泰迪叹了口气。他看看切尼。“回家吧……你有丈夫孩子,今天又是周末。我来陪她。”
莫拉·科蒂从口袋里取出念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