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勃·泰迪说:“不好意思……有点浪费时间。”
萝兹·切尼说:“别无选择嘛。”
泰迪晃悠着埃米特·斯威特曼那把挂在阿玛尼黑皮钥匙扣上的钥匙。他开始倾向于霍默·辛普森警员的看法了……它只是一把钥匙。“或许是把健身房更衣柜的备用钥匙,要么就是废弃的旧钥匙,都有可能啊。”
泰迪和切尼整个下午都在离马拉海德路五分钟车程的公寓楼里忙活,用那把钥匙试开一扇扇房门。这是一件进展缓慢而又枯燥乏味的工作,他们站在楼下的通话器前依次摁下每户住家的按钮,如果碰到家里有人,便表明自己的身份,再告诉对方他们正在找某一套公寓。然后,他们从一家走到另一家,摁响门铃,请房主允许他们用这把钥匙试开一下门锁。如果家中无人,他们也照试不误。随着一次次开锁失败,他们的希望也越发渺茫。
他们要去的第二座公寓楼在斯沃兹路附近。“明天你还想再试一遍么?”泰迪问。
“但愿我们明天一开始就有发现,第一套公寓……一楼的第一套公寓,”切尼说,“我知道我们会交好运的。”
泰迪咧嘴一笑。“当然,”他说,“我发现事情总是这样。”
安东尼·普兰德加斯驼着背窝在工作室里,截稿期迫在眉睫,还有最后一段要写。结尾应该抖出一点猛料,让人放下报纸仍然觉得意犹未尽。他按下控制/起始键,把光标切到了文章开头。
当你一个人在跟城市里穷凶极恶的歹徒展开较量时,仅凭身手敏捷和大义凛然是不够的。你需要有效护体的盔甲,需要手中最新型的自动武器。
“约翰”并非他的真名,而是我们用以保护他的化名。他每天舍生冒死保护我们,这也是我们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
紧凑,明了,直奔主题。这段话真是妙不可言。
很多干记者的都不明白,有时你只需开口问问,就能达到目的。安东尼认为,记者因为习惯了被知情人士告以“滚蛋”两字,所以他们总是抱定最坏的打算,连问都懒得问了。
“写一篇北滩枪击事件的跟踪报道,十小节。”新闻编辑对他说。“写写应急特警队的那些小伙子。”
太简单了。有些家伙太难对付,根本别指望他们开口。但他可以跟警察中的线人了解一些趣闻轶事,搞到他们的一份内部简报,再把网上关于应急特警队的最热跟帖拼凑一番,然后用一小段篇幅提一下阿比勒拉枪击案引发的争议。打了一小时的电话后,正准备到两层楼下的资料室查阅应急特警队的资料时,又有人打电话给他。
“我们没有批准您的采访申请……跟枪击事件有关的那位应急特警队的成员目前正在休假,而我们不允许个人接受媒体采访。”
“谢谢,我……”
“我是戴维·多德警官。我负责管理枪击事件的资料。如果您二十分钟内能见我,我可以和您谈谈……非正式采访,不公开。”
一向吝啬的《每日纪事报》管理层,这次又把抠门的本领发挥到极致。先是一轮减薪,紧跟着又是一份备忘录,提醒员工注意节约,因为肥皂、毛巾、文具和厕纸的消耗量已经高到难以为继的程度。近些年来,记者乘坐出租车必须事先得到少数几位主管当中某一位的批准。安东尼·普兰德加斯觉得若是经过繁琐的程序等到最后审批结果,他肯定赶不及去雷斯曼跟多德警官会面。于是,他决定打破一项记者业的神圣规则,自己掏钱坐出租车。
他们在雷斯曼区的一家咖啡馆见了面。多德身着便装,昨天的枪击事件发生后,他便一直被迫处于休假状态,此时火气很大。他带来了一份《每日纪事报》,翻到安东尼写的那篇报道。他们坐在靠门的桌旁,安东尼想问这位警员想喝点什么,可是见到多德在社交场合毫不拘礼,随即打消了念头。
“你写的什么破玩意儿……基尔凯拉大街的一位居民声称,一名劫匪遭枪击时似乎已经投降了。胡扯。”
安东尼说:“这是引用,这是一个老头子说的,他的名字写在那里一……”
“看到了,叫赫尼根。意思就是说有个混蛋想要投降,我们却开枪打死了他。”
“报道没有这么写,是那老头说他看见了……可没说这就是事实真相。”
“读报道的人都会这么理解。难道你们这些人就一点都不关心真相吗?每篇报道都非得往警方脸上抹黑吗?”
“我说,我绝对没有往警方脸上抹黑的意思。只是……”他突然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找目击者了解情况……你也明白通过官方渠道搞点第一手资料有多难。所以,我只能指望这个老头,我知道他是个实诚人,他只是……”
多德扬起下巴。“开枪警员是警察队伍里最恪尽职守的人之一。他不是喜欢开枪,也不会胡乱开枪,他开枪是因为……”
“我从没说过……”
“……他别无选择。而且因为此事,他昨晚回家时情绪十分低落。但休假结束后,他会立即归队,以后,他还会这样做。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
邻桌的两个女人瞪着多德。
他压低了嗓门。“你把一个正直的警员硬是他妈的写成西部片里的野蛮杀手,这没什么好处。”
安东尼·普兰德加斯隔着桌子向前探出身子说:“告诉我吧……发生了什么事,具体过程是怎样的。跟我说说你们‘别无选择’的真相。”
多德坐着不说话,过了一会开口说:“不许公开?”
“你说了算。”
“这次跟你谈话我并没有向上级请示,就算请示了,答案也只能是闭嘴。”多德说他不想在公共场所说这些。他站起身,安东尼跟着他走出了咖啡馆。他们走了五分钟后来到一条安静的街上,两侧都是些老房子。多德把他带到了一座带有飘窗的半独立式住宅。他走进厨房,和他的妻子说了几句,然后领着安东尼走进客厅。
接下来的一小时里,多德数次表现得十分躁怒,但总体上他还能就事论事。
“我没杀过人,也从来不想杀人。我知道一颗子弹进入人体是怎样的,就连想一想我都感到恶心。我也情愿世上没有武装警察,但是看到那些歹徒挥舞着武器作恶,我们又能怎么办?”
“我知道这会让……”
“开枪杀死那两人的警察跟我想的也是一样。我不是在为所有的警察辩护,甚至也不是专为本队的所有警察说话。但没有谁会在执行任务时有意开枪……那些不得不履行职责的人更是如此。”
安东尼说:“告诉我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重新坐到办公室后,安东尼下笔之快有如神助。
“我们控制住了局面。要疏散街上所有的居民是不可能的,但我们将街头街尾都堵住了。
“其中一名嫌疑入已放下枪,另一个则把枪握在手上。他们肯定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但是有时候,被困的人是会丧失理智的。
“第二个嫌疑人先开的枪。他企图逃跑,这入叫凯文·布罗。街上都是民宅,至少有一个居民待在屋外,离持枪者仅几码远。我们在街的两头都有人守着,所以必须避免火力交叉伤及同事。
“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回击。有一位警察……只有一位……对开枪的人还了三枪。其中两枪击中了目标。持枪者当时正跑在他同伙的前方,因此第三枪打中了另一个嫌疑人的喉咙,子弹击中诺埃尔·内勒,咽喉部位。很遗憾,但也没有办法。”
“你不会有麻烦吧?”安东尼问多德,“我们的谈话虽说不公开,但他们肯定能知道这是少数几个人才能提供的细节。”
“他们没有证据的,只要你把嘴看紧了就成。”
“我发誓。”
再看一遍自己的杰作,安东尼乐得身子发飘。这样一篇报道,对应急特警队成员的独家专访……全市任何一位记者和编辑在读它的时候不可能不注意到作者的大名。
当他坐在自己朴素住宅的客厅里,妻子在房煮咖啡、做三明治时,一眼就可看出他既不是纳粹突击队员,也不是跃跃欲试的暴力分子……而是一个不畏艰难险阻忠实履行公职义务的好公民。
只差一个结尾,他就能漂漂亮亮地完成任务了。
他又扫了眼开头。有时候老法子反而最管用……首尾呼应,全文浑然一体。他思忖片刻,然后开始飞快地敲击键盘。
有这么一些人,我们依靠他们除暴安良。当玷污我们国家的恶徒出现时,他们是我们赖以防身的盔甲。这些警察做了我们需要他们做的事并因而招致不可避免的非议,这时就该轮到我们做他们的盔甲。
保护他们。毫不犹豫。
结尾堪称绝妙。他在结尾下面打上结束二字,轻击鼠标,将报道全文发到新闻编辑的邮箱里。
十分钟后,新闻编辑悠闲地踱到安东尼的工作室,手里拿着报道的复印件。“结尾很精彩,”他说,“简直和诗歌一般。”他听上去语气真诚,但安东尼知道他其实是在调侃。“对了,你看我对开头部分作了一些压缩,删去了结尾最后一行。我们从来不会,绝对不会,永远不会用‘毫不犹豫’报道别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如果我们毫不犹豫地那样做了,那就不是新闻,而是速记。”
他刚转过身,又掉过头来。“干得漂亮。现在,接着出去再给我挖点更好的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