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文森特·内勒醒过来时,已经被数小时之久的劲爆音乐震得脑袋生疼了。他缓缓地挪动着身体,换成仰卧的姿势,一只手伸到胸口摸到了iPod,拔掉耳机。闭着眼,他把耳机和iPod一起扔到屋子对面。安静顿时涨满了耳朵,他头晕目眩地躺了很久。在所有纷乱的思绪中间,他感受到某种巨大的恐惧。片刻后,他辨别出一种气味。
汽油……他想怎么会有汽油。
他感到自己的意识一阵阵地模糊了,他发觉那是睡意。于是便睡了过去。
鲍勃·泰迪看了一眼手表。刚过五点十五分。莫拉·科蒂穿着一件深色格子睡衣。“早安,泰迪警官,睡得还好吧。”
泰迪站了起来。“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叫我鲍勃,我们毕竟共度了一晚嘛。”俏皮话刚出口他就自知失言,有些后悔,但她只是笑笑。
“以前你要说这种话,可有你受的呢。”
“抱歉,你睡得好吗?”
“很好,谢谢你。只是受了惊吓而已,现在没事了。”她穿过屋子走到窗边,朝外看了一阵。“现在那儿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两条人命啊。”
“报上都登着呢。记者大概马上就要来敲门,寻找目击者了。”
“已经有人来过了。是个年轻人,想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你怎么说的?”
“我就当着他的面撒了谎。我说事发时我不在家。”
“说得再合适不过。”
“我觉得为了满足别人的猎奇心态,就把这事儿四处嚷嚷,真没意思。”她向厨房走去。“要喝点茶吗?”
“我刚泡了一壶。”
“太好了。”
他意识到两人都压低了嗓音。虽然屋里也没别人,但在凌晨的这个时候,悄声低语是出于本能。
莫拉·科蒂坐在客厅里,捧着茶杯啜着,说道:“今天你肯定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吧。”
“我马上就要走了。你确定已经没事了?”
“我会冥想……修女们都会这样。”
泰迪放下杯子。“有没有什么人……你和其他修女还有联系么?或者是修道院什么的?……我不知道现在宗教机构之间的关系。”
“你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战退伍老兵的情况吧?每年他们都会安排一次周年聚会,由专人统计人数,直到只剩寥寥数人在世为止,就跟守墓一般。我们还没落到那样的境地,但整个体系已经支离破碎了,快了。总之,没有,我和她们几乎没有任何联系。”
“是你自己执意如此,对吗?”
“我在修道院里有过朋友,但她们都去世了。况且,现在这种世道,也没什么值得团聚庆祝的。”
泰迪点点头。
莫拉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
“跟所有和神职人员交谈的人想的一样,尤其是像我这般上了年纪的修女。她知道多少?这就是你在想的问题。她有没有隐瞒什么,或者她自己就是那些殴打儿童的恶棍之一,没准还要更糟?”
“我并没有想这些。”
“大家都这么想。”
“你忘了……我所在的机构也是麻烦不断。自从多尼戈尔丑闻曝光后,大家就认定我们只会诬陷别人。每个警察都在恐吓目击者,勒索线人,让无辜者锒铛入狱。”
“你们有些人确实如此。”
他点点头。“我们有些人确实如此,但并非全部如此。甚至谈不上大多数。就像不是所有的神父都会强奸幼童,不是所有的修女都会把孩子揍得鼻青脸肿一样。干我们这行的,如果你真要干出点名堂,就得及早认识到思想开明的重要性。”
“证明有罪前都是无辜的?”
“差不多那个意思。”
她坐在那,像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问题。稍后她说:“我有罪。”
三楼楼梯上传来足靴落地的脚步声。文森特·勒内刚冲完一杯速溶咖啡。他伸手取过另一只杯子,舀进一勺咖啡粉,再冲入热水。保安走进来时,文森特已准备好了他的晨起咖啡。
“有点冷,”保安说。
文森特将咖啡递给他,靠窗坐了下来,望着外面的爱德华顿住宅区。今天他醒来的时候,头脑中没有任何迷惘,他知道诺埃尔已经死了,他知道自己醒来时面对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他昨夜滴酒未沾,今早却有宿醉的感觉。
“来几块饼干?”
保安从厚夹克的口袋里拿出一盒已经拆开的奶油饼干,递给文森特。文森特拿了几块,一口咬下半块,觉得好像以前从未尝过如此美味的东西。他想起昨晚的玛莎素食玉米粥全给丢进了垃圾桶里。
保安五十多岁,身材粗短,胡子拉碴。他那份薪水微薄的工作要求他每天早晨到麦克兰根公寓楼巡视一圈,完了还要跑到都柏林北区另一处同样被遗弃的房地产开发项目去看看。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要文森特“意思意思”,文森特给了他五块钱和一杯咖啡。
“五块一晚?”
“一周。”
保安当时点头同意了。此刻他打量着文森特,脑袋歪着,眉毛一挑。
“你没事吧?你看上去有点糟,我这么说你可别介意。”
“是的,”文森特说,“没怎么睡好。”
保安说:“怎么有点汽油味。”
文森特指了指搁在角落里的一只汽油罐。心绪恶劣时,他曾一脚把它踢翻,任其在地上骨碌碌滚一阵,后来虽经清洗,房间里仍然残留着一缕淡淡的汽油味。
“没法子,昨天买的……赶着要给车加油呢,”他说道。“肯定洒出来了一点。”
保安沉默地坐着喝完了咖啡,然后说:“那我走了。”
“好吧。”
“接着吃饼干吧,”保安说道。
文森特点点头,表示领情。“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