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兹·切尼警探说:“他死时还不到晚上十点。一颗子弹击中胸口,把他打飞了起来,摔在地上。就是你站着的地方。”
尽管案发后,白色大理石地面已经清洗过,鲍勃·泰迪还是退后一步,不知是出于本能还是谨慎。
“房子里当时还有别人吗?”
“他刚刚到家,太太正在楼上,给她兄弟打电话。斯威特曼进了屋,关上前门,把公文包丢在那里。”她的鞋跟踩在白色大理石地板上喀哒作响。“又把钥匙丢在这边的桌上。据他太太说,她听见他走进门,大概半分钟后又听见门铃响,接着就是枪声。”
“她看到什么没有?”
“她楼梯下到一半,刚好看到两个男人正在离开……你大概想象得出,她差不多吓懵了。没能提供多少有用的情况。”
“她不在这里?”
“现在跟她父母在一起……在梅里恩山。”
“孩子呢?”
“三个孩子……最小的7岁,最大的12岁。奶奶在照管。”
切尼递过来一只鼓鼓囊囊的信封,A4纸大小。“看看现场照片吧。”
泰迪取出犯罪现场图册,夹在胳膊下面。“他们肯定在前后门都装了摄像头吧?”
“没录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切尼说,“画面很模糊,拍到两个男人的身影,穿着很普通的衣服。因为角度太偏,没拍到开枪的场面。其中一人朝门厅里走了几步……正是此人冲他的脑袋开了两枪。过后他们两人就离开了。”
“门铃一响,他就开了门?”
“这没什么不正常。他42岁,还留着些年轻人的心性,喜欢打高尔夫、玩扑克,迷恋橄榄球……他和他的那帮哥们经常不打招呼就互相串门。”
“相邻的那栋房子……它的监控范围覆盖了附近的地面。他们会不会拍到什么与此有关的画面?”
“我们已经检查过这条路上的所有房子,还有相邻几条路上的所有摄像头。一无所获。”
泰迪仰起头:“天哪,那是什么?血?”
他的头顶正上方,白色天花板上溅了一摊已经发黑干涸的血迹。
切尼说:“霰弹枪子弹射进他的胸口,他猛地向后一仰。身体重重倒地,血喷了出来。有些血……”切尼向上指着天花板,“枪击的力量非常大,他身体倒地的时候,有些血一直溅到了天花板上。紧接着,几秒钟后……照技术科的说法……血开始从天花板滴下来。地板上留下一些放射状血滴。”
“一发猎枪子弹还不够,又往脑袋上补两枪?”
“凶手一定要让他死。”
泰迪打开图册,找到一张被害者肩部以上的照片。猎枪子弹打得斯威特曼皮肉绽裂,脖颈和脸上都覆了一层胸部伤口喷溅而出的鲜血。泰迪继续翻图册,找到一张斯威特曼在照相馆拍的照片。不计成本精心妆饰的英俊面容由内而外洋溢着自信的光彩。这样一个人会被枪弹打得胸膛开裂,血溅自家门厅,真是难以想象啊。
文森特·内勒对特洛·麦奎根说:“我的弟兄们都到了。”保护神公司的库房经理朝咖啡店那头看去,诺埃尔和凯文正在点饮料。
诺埃尔仍然穿着短裤和T恤,也没摘下假胡子。凯文身着牛仔裤、运动衫,头戴板球帽。
“我们还在等什么?”
文森特看了一眼手表。“再等十分钟,我们就开工。”
“你要我做什么?”
“你真不会动脑子,特洛。我们在哪?”
“什么意思?……我们在敦贝格。”
“敦贝格的什么地方?”
“购物中心。”
“那么,大概五分钟后,今天上午,敦贝格购物中心会发生什么事,十一点二十分,前后五分钟左右?”
麦奎根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那可不成。”
“得啦……”
“不可能……他们不会……”
“我给你的手机,上面有几张照片。”麦奎根退缩了,摇着头。“不是那张,特洛,你是不是还要再看一遍?把它给我。”
文森特摁着手机键,调出了一张房屋外景的照片。他连摁两下键,屏幕上出现了第二座房子的图片,然后是第三座。
“米克·夏伊,保迪·麦克法登,戴维·米诺格。这些人你都认识,特洛,但你可能不认识他们的家。”
“没有……”
“你得干件事,特洛。”文森特又摁了一个键,屏幕上的图片变了。特洛掉转脑袋,避而不看妻子那张满是恐惧的脸。
萝兹一切尼推开两扇门,领着泰迪走进一间相当宽敞、连网球双打都能照玩不误的客厅。墙上挂着几幅油画,镶在宽大的金色画框里,画的都是十九世纪的风物……一个戴假发的男人身姿僵硬地骑在马背上,一群猎狗正在追捕猎物,还有一幅是花园茶会,身穿浅色衣裙、头戴花帽的优雅女士,围坐在大理石喷泉池旁。
切尼说:“这房子可真不错,嗯?”
泰迪点点头。“罪恶的代价。”
“四百万,他买下这座豪宅,那是四年前。确切地说是四百四十万,在这里,这个价钱已经算便宜了。现在,如果有谁想买这房子……其实没人会买……一百七十五万就可以·到手,说不定还要不了这个价。”
“就算菲博斯波洛的两用廉租房,品位都比这里好。”
切尼莞尔一笑。“我去过几座这种房子……这还不算最糟的呢。有些豪宅,看上去就像芭比娃娃长大后,嫁给了足球运动员做老婆。建造预算倒是不计工本,大笔巨款砸了进去,造出来的东西只能符合12岁孩子的审美口味。有一样东西他们全都喜欢拿出来炫耀……就在那边。”她在一张配着两把扶手椅的桌旁停下脚步。桌上放着一个大棋盘,棋盘底有几英寸厚,四边镶铁,棋盘面是深灰和浅灰两色的木质方格。“妖怪棋,这种棋他们人人都有。”
泰迪拿起一枚黑色骑士。精雕细刻的棋子做成了罗马士兵的造型。“他可真爱下棋啊。”
“纯手工雕制,镶嵌式棋盘,这一套象棋比最大的液晶电视还值钱。而且……你问问他们,就知道他们几乎没人会下棋。如果爱尔兰的新贵们要有一个纹章,这个倒挺合适……一盘时髦豪华、没人会下的棋。”
“我们对斯威特曼还知道多少,他有没有受到恐吓,有没有确凿的嫌疑犯?”
“据我们所知,他没受过什么威胁。潜在的威胁不可胜数,但没什么值得深究的。我们的调查线索有……”她开始掰着手指数……“被他惹毛了的丈夫啦,被他耍过的生意伙伴啦,被他诈骗过的银行股东啦。如果你到都柏林四区走一圈,随手扔出一根棍子,不管砸中谁,他都可能有理由举起枪迎面对准斯威特曼。虽说其中的大多数连该将枪的哪一头对着人都不知道……当然,会用枪的人也是有的。”
“是准军事组织干的?”
“杀死一个腐败的银行家……你可能认为这其中有爱国主义的成分……如果你用扣扳机的手指代替大脑思考的话。但霍格说政治保安处已经收买了这些爱国者中所有的二等公民……没听到一点风声。”
“那些被他惹毛了的丈夫们怎么说?”
“他喜欢到处勾引女人,而且也不藏着掖着。他最近的几个情人……我们跟其中一个谈过话,也没发现妒火中烧的丈夫在搅浑水。还有两个,没查出名字。也可能是前情人的丈夫或者情夫,对他积怨已久。”
泰迪摇摇头。“如果凶器是小刀或者板球棒的话倒还有可能,但雇用两个持枪暴徒,几乎不可能是一时冲动所致。”
“我们正在调查他黑莓手机里的所有电话号码。”
“他的经营情况如何?”
“除了管理银行外,他在外兼任了三个董事长职位,开了一家以他的土地资产组合为基础的公司……他还跟一些律师、医生和几个银行家一起开办了联营企业。”
“大忙人啊。”
“行情好的时候,他的银行放贷数十亿给那些人……谁也不吃亏。然后……”她冲着棋盘一弹中指,国王“喀哒”一声跌倒在棋盘上,其他的卒子也被驱散。……“泡泡‘啪’地破裂。”
“他肯定还留下了一些资产。这房子就值一大笔钱。”
“这栋房子……抵押了四百万,后来他到别处把这房子按同样的价格又抵押了两次。总数是……一千两百万。”
“就没人调查过他?”
“他可是银行家、律师、社会栋梁……你要是对他稍有怀疑,他就把生意给别人做了。”
“我有个朋友管这种人叫‘精英’,”泰迪说。
“这还是小钱。他把上千万……大概是一千四百万,用来做房地产生意。都是从银行借贷来的……而且用以抵押的银行股份一文不值。这借贷是还不了啦。还有诈骗……斯威特曼和他那伙人,把数十亿的钱在各家银行中还来借去,把审计员都蒙在鼓里,把转来的钱都当作储蓄金额上报,好提高股价。接下来就是逃税……这家伙能写一部骗术百科大全呢。”
“他倒也没想过查出来肯定是在劫难逃。”
“那我可不知道。”
泰迪笑道:“他总有东西可以变卖吧?出卖什么人以求自保也行啊?”
“斯威特曼就是这样计划的。他一发现玩不下去了,就给税收和金融监管部门打了电话。案发前,他还在做一笔交易呢。”
“所以,这起谋杀案可能是为了杀人灭口?”
“有可能,但概率不大。这种人遇到威胁会设法行贿,或者雇个律师跟对方做交易。”
“这些什么都有的人,一旦面临失去一切、身败名裂的危险,甚至即将被反诈骗局传唤,这种人有可能铤而走险。”
“我清楚哪些人想用斯威特曼的花哨棋盘砸他脑袋……不清楚的是,他们是否和戴着兜帽、拿着自动手枪的人有牵连。”
泰迪走过房间,仰头看着壁炉上方的大幅油画。跟房间里的其他油画不同,这一幅是现代题材,几乎像照片般逼真地展现了蔚蓝天空下赛马的场面。埃米特·斯威特曼手握缰绳站在一匹浅棕色的骏马旁,他在画中朝起居室里的人们微笑着,脸上洋溢着作为冠军马主人的骄傲。在他身后,几十个宴饮者正在欢呼,大多数人都高举着手中的香槟酒杯。
“真是道貌岸然,”切尼说。
泰迪凝视着油画中的那些脸,每张脸都洋溢着骄傲与自信,这些人的世界里没有丝毫疑虑的阴影。他们一定以为,不管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能轻松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