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中苏醒，第六日。
酒精渐渐散去，头脑恢复了清醒。这个夜晚异常难熬，每过一秒仿佛度过了几个世纪，刘可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动着，天才刚放亮，就跑到电脑前打开网页直播焦急地等待。
直播的时间通常从七点开始，还剩不到四个小时。现在网页里循环播放着叶子这十几年成长过程的精彩回放，有咿咿呀呀学说话时的画面，有学走路时跌跌撞撞的画面，有第一次收到礼物时的喜悦，也有受到批评时的委屈。叶子一点一点地长大，成了爱打扮爱漂亮，整天问奇怪问题的少女，最后十八岁的少女终于迎来了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主角——刘可。这个比她大将近十岁的男人。
刘可反反复复地观看视频的精彩回放，不知看到第几遍时，突然想起昨天去见叶子时在张主任房间里发现的那个档案袋，于是翻开手机，找到相片放大。
那个档案袋里一共有三张纸，当时刘可并没仔细看，其实有两张纸上面只有打印的条款，并没有手写字，只有第一张纸上的姓名、出生日期和住址栏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叶舒。1913年3月生人。黑龙江省哈尔滨市三人班村。
“1913年。”刘可在脑中努力推算，惊呼道，“一百零三年前？”
他以为看错了，又在手机相片上确认了一下。没错，上面出生日期一栏的确写着“1913”四个数字，可如果按照这个日期推算，那叶子今年十八岁，也就是十八年前叶舒以八十五岁高龄生下了叶子？
八十五岁何止是高龄产妇了。刘可想到这儿，在电脑上打开新的网页，想要在网上搜索关于叶子母亲的照片，然而搜来搜去也没找到相关的任何信息。不过有当年的报道称叶子出生后，其母亲叶舒就已经脑死亡，当时所有人的焦点都在这个从脑颅里蹦出来的婴儿身上，医院也并没有把叶舒的尸体公布给媒体，而是在无法联系到叶舒家人的情况下，低调地将其火化。
按照这种说法，那当年见过叶舒的人，只有医院里的主刀医生和护士了。刘可想到了张主任，当年他就是替叶舒手术的主刀医生之一，所以他肯定对当时的情况了如指掌。一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行动迟缓的老人在脑袋里孕育出了一个生命？这场景既有些荒诞又怪异，刘可无法脑补出会是怎样的情景。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一切真的发生过，而且就发生在十八年前的某个午后……
距离今天的直播还有十分钟，视频的精彩回放结束了，开始显示倒计时，这就证明待会儿叶子会一如既往地出现在直播中，在亿万网友的关注下开始新的一天。网页底下的留言区已经开始活跃了起来。
——早安叶子，昨晚睡得好吗？
——每天早上看你一眼然后去上班，已经成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前排前排，要看到我喔。
网友不清楚，其实叶子是不被允许使用手机或者电脑的，所以这些留言她根本就看不到。但是一楼节目组会有专人每天查看留言，并且用叶子的ID针对个别网友的留言进行回复。算是一种福利吧。
倒计时结束后，先是进入一小段广告，紧接着叶子出现在了视频里，她已经梳妆打扮好，面带微笑地对着镜头轻声细语地说：“大家早上好，我是叶子。祝大家新的一天开心快乐。”说完后，叶子走到沙发前坐下，开始看信件。
刘可仔细打量视频里的叶子，发现叶子除了眼睛稍稍有些红肿之外并没有别的异常，那昨晚电话里听见的那声怪叫到底是怎么回事？
留言区里也有人发现了这个问题，不断刷评论询问原因。直播才开始几分钟，留言就已经刷到了几千条，刘可挨个查看，一条标题为“眼睛红肿？身体受伤？国民女神叶子疑似长期遭人虐待”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条标题下面有个链接，刘可点进去，发现这并不是新文，标题下方的日期显示是2011年2月28日。是被网友重新翻出来的。里面是图文结合的形式，图片是叶子各个阶段的直播截图，有很小时候的，也有近期的，每张图都标注着年月日。
第一张图是十年前，那时叶子才七八岁，下面配着文字“不知道各位发现没，这期直播叶子除了眼睛血红外，一整天她的胳膊很少抬起来，即使抬起来也很不自然”。文字下面还配了几张直播截图，通过截图可以看出，叶子抬胳膊时，表情显得有些痛苦。
接下来的截图是七年前的一天，图片里叶子穿着浅色衬衫，笔者把她肩膀的部位打上了红色的圈圈，下面文字写着：“衣服是乳白色有些透明的，大家仔细看我打上圈圈的部位，是不是衣服底色有些微红，明显就是淤痕。”这段文字下面的配图是把上一张图片放大了，的确能看见红色圈圈的部位，透着衬衫的一块淤血痕迹。
看着这些视频截图，刘可表情变得越来越凝重，握着鼠标的手也有些抖动，心跳跟着加快。再往下翻依旧是这种图文讲解，文章里一共列举了十几期，最底下的文字写着：
“或许有人认为这些配图都是我后期P出来的，所以我在上面都标注了日期，大家可以找到当天的直播去对比。其实节目组也曾对淤痕事件做过声明，说是叶子自己不小心造成的。直播时叶子也亲口承认是因为自己碰到了桌角才引起的误会，不过在我看来，这种说辞只是节目组为了粉碎流言蜚语的手段，真相究竟如何？当然，我是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叶子长期被虐待的事实，可莫名其妙出现的淤痕伤疤又不得不让人产生联想。相信很多人都是陪伴着叶子长大的，对于我们来说叶子不仅仅只是偶像、女神，更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我希望叶子是幸福的，所以在此呼吁有关人士能够对这件事展开调查，给关心叶子的人一个交代。”
关掉该文章的链接，刘可又把文章里提及的几期视频搜出来看了看，确定那些截图不是些别有用心的人P出来的，这才深吸口气陷入沉思。昨晚，难道昨晚……刘可摇了摇头，还是无法相信文章里的推测。可昨晚叶子发出的那声尖叫又如何解释呢？
或许是因为看了这篇文章，再回想昨晚电话里听见的那声尖叫，越来越像是叶子遭受虐待时发出的声音。刘可又在网站上搜了关键词，除了那篇文章外几乎找不到任何跟叶子被虐待相关的新闻了。
刚才的那篇文章是写在博客上的，阅读量少得可怜，几乎没什么留言，看来并没引起重视。当然，如果这种帖子火起来，节目组肯定会想方设法让其消失的，毕竟虐待叶子的新闻闹大会直接导致《伴我成长》的命运，所以网上搜索不到相关信息并不等于这件事就是空穴来风，只能说节目组公关能力强大。
不过仔细想想，有些事还是想不通，冯刚平日里把叶子唤作女儿，每次网上有人抨击叶子，他总是第一时间跳出来保护叶子。难道这些都只是作秀？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昨晚张主任也在场，他对叶子的疼爱是有目共睹的，就算冯刚心理变态对叶子施暴，张主任会袖手旁观？
这件事必须要搞清楚。刘可暗下决心，他绝不允许叶子受到任何伤害。
想要搞清楚昨晚密码门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并不困难，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刘可在电脑桌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信纸，思考了一阵后在信纸上写下了一句话——那晚冯刚对你做了什么？
写好后，他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折叠起来放进衣兜。接下来他需要等待，等待着节目组再次安排他跟叶子见面，然后偷偷把信塞给叶子。可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呢？一天、两天、还是三天？
自从进入超级大楼，刘可就成了任人摆布的玩偶，若不是因为叶子，他可能早就甩手走人，然后大吼一句“老子不干了”。
爱情的奇妙在于，一旦爱上，就会心甘情愿地为对方做一些以前不曾喜欢甚至厌恶的事。有时刘可会对现在的自己感到陌生，会对自己的某些举动感到不可思议。但是，为了叶子。每当刘可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时，只要想想叶子的微笑，顿时充满了力量。
这让他想起了三毛。三毛上大学时遇见了生命里第一个让他如痴如醉的女人，那阵子他们像是黏在一起的两块吸铁石，怎么掰都掰不开。
三毛为那个女人做过最疯狂的事是，一人单挑了五个喝醉酒的青年，仅仅是因为那几个醉酒青年对他的女友吹了口哨。三毛生来瘦小，而且很怕事，从不惹是生非，所以当刘可看见三毛鼻青脸肿地站在面前时，整个人惊诧不已。
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三毛还是一脸骄傲地说：“我告诉你，从来没有哪段爱情是在理智的情况下发生的。你要是能理智地看待爱情，那证明你们之间根本没有爱情。哥们当时根本顾不得怕，甚至都没想过怕这件事，只是觉得当着我的面调戏我的女人，这对我来说是一种羞辱。”
刘可冷哼一声，表示不屑。那时的他实在无法理解三毛这种犯傻的行为，而现在……他似乎懂了。
视频里，叶子早已读完了信，此时正拿着一本书在阅读。她每天的生活就是如此的单调乏味，十几年如一日。刘可想起了昨天叶子送给他的那本书，于是从电脑前起身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拿起《仓央嘉措诗集》随便翻了一页。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中的真言；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中午，早已饥肠辘辘的刘可来到四楼吃饭时，路过“旺仔餐厅”时惊奇地发现原本紧锁的店铺又重新营业了，只是老板跟店员换了人。刘可走进去点了碗面，在女服务员送餐时询问道：“你们是新来的？”
刚才刘可进来时，女服务员并没有认出来，直到此时听见刘可的问话才仔细打量了下，紧接着表情夸张，有些磕巴地说：“你……你你……你不就是……刘可……叶子的男朋友……”
刘可昨晚喝了酒，加上整晚也没合眼，如今精神萎靡，头发凌乱，所以女服务员这样的举动让他略显尴尬，有些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
“能……能合张影吗？我要发朋友圈……天啊！竟然真是你……”没等刘可同意，女服务员就拿出手机凑到他旁边拍了张照片。
“现在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拍完照后，刘可无奈地说道。
“噢，对对对，我是新过来的，昨天刚办完手续，今天是第一天上班。”女服务员边摆弄手机边说，“真可惜，进入大楼就不能跟外面的人联系了，否则我那些好姐妹看见我跟你的合影，肯定都羡慕死了。”
“我有那么受欢迎吗？”刘可还记得网上那些骂他的话。
“当然了，现在你是超级明星了，网上经常能看见关于你的报道。还有……”女服务员把手机收起来，兴奋地说，“你以前住的那个公寓，现在可是旅游胜地，每天有很多人花门票过去参观。公寓老板靠这个都赚翻了。”
那个不足十平方米的公寓，角落堆满了换下来的脏衣服，烟蒂铺满了地面，门旁摆了几排喝空的啤酒瓶，床单被罩也都好久没洗了，看上去脏兮兮的。三毛每次进屋都会捏着鼻子说：“你这里还真不如猪窝呢。”
听了服务员的话，刘可既惊讶又羞愧。天，现在每天都有人去参观他的猪窝？这已经不能用尴尬来形容了，此时的他真希望那个公寓老板在对外开放参观前打扫了房间。
“不会吧。那公寓……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怎么不会，你现在可是跟网红一样了。”女服务员干脆坐在了刘可对面，兴致勃勃地八卦，“你那公寓还是原来的样子，如果变了样就没有去参观的必要了。我跟朋友去过一次，还合过影呢，不过来超级大楼时那个手机被没收了，现在这手机是他们给免费配的。你快吃，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全国人民都知道他之前的生活有多糟糕、有多窝囊了。刘可感觉像是被大众扒了一层皮，他真想找个老鼠洞钻进去永远消失。其实更让刘可感觉无地自容的，除了公寓里的脏乱外，还有那台摆在床边的电脑，那台电脑的某个硬盘里可是存了他多年来呕心沥血存下来的H片，不知道那些来参观的人翻出这些时会作何感想。
“什么大鹏，筷子兄弟，现在你才是屌丝逆袭的典范，也印证了天上的确能掉馅饼。大家都崇拜死你了。”女服务员越说越兴奋，完全没发现刘可早就无地自容了，“我这才上班第一天就有幸见到你，真是太幸运了。我能再拍一张吗？”
“进超级大楼时一定有人提醒过你，跟我搭讪时间太久被节目组发现了会有什么后果……”刘可完全没有了心情，善意地提醒了一句，拿起筷子低头自顾自地吃起了面。
“啊，会被赶出去，一兴奋就完全忘了这件事。”女服务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太多了，急忙站起身恋恋不舍地离开。
听了女服务员的这番话，刘可原本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此时却没了感觉，刚吃几口便将剩下的打包带回了楼上。刘可先前从没感觉自己的生活有什么问题，作为一个精力旺盛的单身青年，平时看看H片、喝喝酒不是很正常？生活邋遢也没什么不对吧？既没触犯法律也没有违天理，只是对生活的一种态度而已。
不过话虽这样说，私生活始终是私生活，现在却被媒体公开，被越来越多的人窥视，肯定也会有许多人对此指指点点。刘可想到这里心里难免会觉得羞愧，感觉就像是自己被人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众人面前。
一想到日后还会出现在直播前被网友调侃，刘可急忙拽过被子把头蒙了起来。得赶紧想个办法才行，绝对不能任由更多人八卦他的隐私看笑话，可是这种事自己是无法办到的。猫在被窝里想来想去，再次掀开被子时，刘可拿出手机给三毛发了短信，求助他想办法过去收拾收拾屋子，还特意嘱咐：“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把电脑里的片删掉。虽然那些片存在很隐秘的地方，但还是让人放心不下。”
这种短信不涉及超级大楼的秘密，节目组应该不会拦截下来吧？短信发出去后，刘可耐心等。直到几个小时后，三毛的短信才回了过来，没有多余的废话，只发了个OK的小表情。见三毛回复，刘可才安下心来，踏踏实实地躺在床上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