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中苏醒,第五日。
手机在枕头底下嗡嗡震动着,把刘可从深度睡眠中拉了出来,他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机看了眼,屏幕上闪烁着“张主任”。电话另一端张主任声音低沉,说:“刚收到楼下的通知,一会儿有约会。”
“地点?”
“直接来密码门这边吧,我已经跟保安打好招呼了。”电话里张主任咳嗽两声,“今天有雨,在叶子家约会。”
刘可瞬间兴奋起来,扔掉电话从床上爬起来看向窗外。果然,今天液晶屏窗设定的是雨天,豆大的雨滴从天而落击打着玻璃窗,远方树叶随风摇曳,天空蒙上了一层黑雾。下床来到窗前,伸手摸了摸窗户,却感觉不到任何凉意,液晶屏有些发热。
来到超级大楼两个多月,基本都是晴天,偶尔会有乌云,像这种雨天还是第一次出现。之前刘可只是在网络直播里看见过,还从未有机会亲身体验。急忙洗漱换好衣服,戴上特制手套拿着雨伞走出房间。
外面也是乌云遮日大雨倾盆,站在走廊里的保安都穿上了雨衣巡逻。
大楼的棚顶是由无数个液晶屏拼凑起来的,每块液晶屏之间都有几毫米的缝隙,雨水应该是从那些缝隙里面落下来的。
刘可仰头观察了一小会儿,然后支起雨伞朝密码门那边走去。雨滴击打着伞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地面上已经有了些积水,不远处正有保洁阿姨穿着雨衣在处理。密码门开着,门前两个保安面无表情地站着。
“我来见叶子,张主任安排的。”
两个保安比刘可高了整整一头。听见刘可的话,其中一名保安向前一步挡在了刘可身前,紧接着从身后拿出仪器从上到下扫了个遍,然后用冰冷的声音说:“可以进去了。”
走进密码门便看见一扇门。五天前的中午,当刘可从昏迷中苏醒,便是从这扇门里走出来的。平时张主任住在这儿,算是他的家。这扇门的斜对面,就是叶子的家了。眼前这扇门没有关严,刘可轻轻推了下,房门便打开了。他收好伞走进去,客厅没人,扫视一圈后,刘可把视线落在了那道暗门上,紧接着喊了句:“张主任,我过来了。”
没人回应。
看来张主任不在屋里。刘可这样想着,刚要转身离开,却无意间扫到了放在茶几上的档案袋。上面用粗笔写着一个名字,正是这个名字勾起了刘可的好奇心——叶舒。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刘可来到茶几前,伸手拿起档案袋。
叶舒是叶子的母亲,十八年前,张主任还是北都市雅慈医院的脑科主任,当时有位护士在医院门外发现了叶舒,据说发现叶舒时她正双手抱头在地上打滚,表情十分痛苦。护士马上把叶舒搀扶进医院进行了检查,结果发现她的脑袋里存在异物,于是在张主任的安排下进行了开颅手术。
然而,当叶舒的脑颅被打开时,在场的医务人员都惊呆了,因为她的脑颅里竟蜷缩着一个拳头大小、血肉模糊的女婴。这就是当年轰动一时的脑婴事件。后来《伴我成长》开播以后,节目组给女婴选了十几个名字对外进行投票,“叶子”高票数获胜。
这些都是刘可从网上了解来的,最初以为是当时的媒体夸大事实,并没完全相信,直到后来进入超级大楼,得到了张主任亲口承认才完完全全地相信。
刘可回头看了眼房门,紧接着用最快的速度拆开档案袋,抽出里面的纸张。是病历,叶舒的病历。刘可还没来得及看便听见了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于是急忙拿出手机调到相机模式,把病历拍了下来,紧接着将纸张装进档案袋,按照原样放在茶几上。转身刚要离开,张主任便推门走了进来。
“你在干吗?”张主任问道。
“我……”刘可把手机揣回兜里解释道,“我见门开着,以为你在房间里。”
“不是告诉你直接去叶子房间么。”张主任说着走过来,掠过刘可拿起茶几上的档案袋,假装不经意地放进保险箱,这才脱下白大褂催促道,“快点过去吧,叶子都等半天了。”
刘可走出房间,张主任随后也跟了出来,这次他小心翼翼地将房门锁好。叶子的房间大得夸张,光是客厅就有百十来平方米了,进来后张主任识趣地站在一旁,给刘可和叶子制造了独处的空间。
叶子原本是坐在沙发上,见刘可过来急忙站起身迎上去,将手里捧着的一本书递到他面前说:“送你的礼物。有我的签名喔。”
刘可接过书,是本仓央嘉措的诗集,很厚,掀开第一页空白处是叶子的签名,下面还有一句话:终于寻到你。
“是我终于寻到了你。”刘可合上书看向叶子。
今天叶子上身穿着印有Hello Kitty的睡衣,没有化妆,头发随意地扎了起来,看上去很有邻家女孩的感觉。此时她站在沙发上,个子稍微比刘可高一点。他们四目相对,叶子微笑着说:“是我们寻到了彼此。”
刘可在还没认认真真爱过的年纪,看影视剧里男女主角为了一句不痛不痒的情话而感动得稀里哗啦时,总忍不住要在内心骂上一句“两傻X”。有阵子三毛在狂追《来自星星的你》,经常被里面都敏俊跟千颂伊的爱情感动得痛哭流涕。一个大男人看个韩剧能哭成那样,每到这个时候,刘可都会在一旁不屑一顾地说:“爱情就是个笑话,谁认真谁就输了。”
那时他不懂,原来真正爱上一个人时,感动会变得很廉价。刘可向前一步靠近叶子,不自觉地展开双臂,想要去拥抱。叶子见状避开,从沙发上跳下来盘腿坐在地上,仰起头说:“刘可,我还想听你来超级大楼之前的经历,能讲给我听吗?”
“当然。”刘可这才意识到差点又犯了跟上次同样的错误,还好叶子及时躲开了,下次可不知道还能不能幸运地醒过来,他有些后怕,提醒自己以后要注意,然后坐在叶子对面,问,“想听哪段经历?”
叶子认真想了想:“从跟纳拉学习泰拳开始讲起吧。”
“那是我人生中最酷的一段经历了。纳拉……”刘可想找个具体的例子来讲述,却停住了。他突然发现自己不记得那段经历了。难道这段经历也被删除了?不对,刘可记得前两天貌似还回忆过这些经历,当时还能记起很多细节来,如今怎么就全都忘记了?这个发现让刘可隐约意识到现有的记忆也正在一步一步退化。
“怎么不继续了?”叶子见刘可停了下来,问道。
“我……不如讲我在迪厅看场子时的经历吧。那段经历也很有趣的。”刘可不想让叶子和亿万网友看出他的恐慌,淡淡笑着说,“关于学习泰拳的那段经历已经讲过好多次了。”
“好啊好啊,这个我也想听。”叶子满脸期待。
迪厅的那段经历刘可没忘,于是开始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讲起来。叶子头歪着,很认真地在听,表情一会儿惊讶,一会儿疑惑,遇到不懂的地方会提出各种问题。其实无论是跟纳拉学习泰拳,或是在迪厅里看场子时的遭遇,刘可都已经跟叶子讲过许多遍了,可每次他讲时,叶子还是会像第一次听那样,从不厌倦。
刘可讲完后,叶子上前抓起他的手,有些落寞地说:“你的经历都好特别,不像我,每天的生活都很简单。”
“简单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从小就向往这样的生活。”刘可动情地说,“可以衣食无忧,有父母的疼爱,有个女朋友,然后再有个好点的工作,每天三点一线。这样的日子听起来简单,可并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你有想过去找自己的父母吗?”叶子认真地问。
“找过。前几年找过,那段时间三毛每天都很忙,我有些孤单,心里空落落的,于是坐车回了谷溪市,去孤儿院调查父母的下落。不巧的是那孤儿院早在多年前就已经不存在了。”刘可深吸口气,笑了笑说,“不过这样也好,如果真的被我找到了,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呢。”
叶子似乎想要安慰刘可,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张主任便走了过来,说:“今天就到这里吧,叶子的午餐马上就要送来了。”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几个小时,此时已经临近中午了。张主任下了逐客令,刘可恋恋不舍地说:“跟你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叶子也站起身,牵着刘可的手,楚楚可怜地看向张主任央求道:“张爸爸,能不能留下他一起吃午饭?就这一次。”
张主任不敢擅作决定,于是走出直播范围给总导演冯刚打了电话。几分钟后,张主任再次过来时对叶子点了点头。叶子高兴得几乎要跳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拉着刘可去参观她就餐的地方。
通常叶子走进餐厅直播就会切换到广告,她的午餐时间有半个钟头。就餐的房间很干净,有一张长桌子,中间摆放着装饰花,两侧各摆放了四张椅子。叶子坐在餐桌旁,刘可坐在她对面。此时没了亿万双眼睛盯着,他整个人放松了许多。张主任也从外面走进来,站在叶子身后对刘可说:“我让厨房多准备了一份炒饭拿上来。”
“哇,炒饭。”叶子神情略微夸张,颇为兴奋地说,“炒饭是什么味道的?”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炒饭是什么味道,刘可一脸蒙圈地看了眼张主任,然后把视线转回来。叶子正满脸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呢。
“炒饭,嗯……炒饭分很多种,不同的食材炒出来味道是不同的,比如有扬州炒饭、蛋炒饭、辣白菜炒饭、虾仁炒饭等等。你从没吃过吗?”
“真的啊,原来炒饭也分这么多种。”叶子说完低下头,神情有些落寞,“我不仅没吃过炒饭,连米饭也从来没吃过。我吃不了这些东西,以前尝试过,一咽下去马上就会感觉胃里难受得要死,而且那股味道……”
刘可又想起第一次约会时的场景了,那时张主任也解释说叶子味蕾跟正常人不同,所以她吃的食物选择性很有限。叶子吃不了米饭,也不吃任何菜和零食,那她平时究竟吃些什么呢?这个最深的谜底马上就要揭晓了。刘可颇为期待!
隔了十几分钟,门铃响了,张主任走出就餐的房间,再次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个推着餐车穿着厨师装的男人。男人胡子拉碴一脸横肉,看上去倒像个杀猪的屠夫。这厨师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刘可仔细回想,身体猛地打了个激灵——他的确见过这个厨师,不过是在梦里。那个穿着厨师服,手里拿着血淋淋菜刀的男人,不正是眼前的厨师吗?莫名的恐惧感将刘可团团围住,冷汗顺着额头滑落。
厨师在盯着他,眼神里透着寒意。刘可避开厨师的眼神低下头,没有了再次抬头的勇气,与此同时脑海里冒出了很多疑问。这个厨师为什么还在这里?为什么还在照常给叶子送餐?他不是应该被节目组赶出了超级大楼才对吗?冯刚竟然把一个如此变态的杀人狂继续留在超级大楼内工作?
一股血腥味,刘可闻到了一股血腥味,那味道让人很不安,甚至于绝望。厨师把一盘炒饭放在他跟前时,刘可鼓起勇气再次抬头看向厨师,他发现厨师脸上闪过一个不易察觉的诡笑。那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厨师把餐车上的食物放到桌子上后,便推车在张主任的带领下离开了房间。厨师虽然走了,但那股刺鼻的血腥味还残留在房间里。刘可深吸口气,让自己紧张的情绪放松下来,这才注意到摆放在叶子面前的食物。
确切地说那不是食物,而是一个银色的空心球体,从外面完全看不见里面装着的是什么,球体上插着吸管,吸管是白色的,能有大拇指那么粗,也是不透明的。除了球体外,盘子里还有一块牛排,看上去完全就是生的,上面还挂着血丝。
叶子用刀叉熟练地从牛排上割下一小块肉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刘可想象着那块肉在叶子嘴里咀嚼时溅出的汁液,突然有点恶心。
这就是关于叶子吃什么的最终答案了。一份牛排,一杯用球装着的饮料。虽然那份牛排看上去让人有些恶心,但相比网友猜测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食物来看,眼前这份午餐还是能够让人接受的。
“你怎么不吃?”叶子咽下嘴里的那块牛排看向刘可。
“吃……吃……”刘可拿起勺子吃了口炒饭,然后含糊不清地问,“你每天就吃这些吗?比我想象的简单……”
“不啊,也还有别的。”叶子含着吸管,吸了口球体里面的饮料,然后把球体推给刘可说,“这个很好喝的,你要不要尝尝?”
刘可朝房门那边看了眼,没见张主任,这才拿过球体,把吸管含在嘴里吸了口。所谓的饮料完全没有饮料的味道,而是有些腥,有些黏稠,实在难以下咽,但到了嘴里又不好吐出来,只能强撑着吞了下去。当嘴里的液体顺着口腔滑进胃里时,胃液马上就被刺激到了,刘可再也忍受不住,最终还是如数呕吐了出来。
被吐在地上的食物,有点像西瓜汁之类的,颜色鲜红,里面掺杂着果肉,但味道绝对不是西瓜汁或果肉。叶子见刘可表情痛苦,急忙绕过来拍打他的后背,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忘记了你是不能吃我的食物的。”
或许是听见了呕吐声,张主任急忙走了进来,见此情况后并没有慌,而是不紧不慢地在餐桌上抽出几张纸蹲下身,擦掉了刘可呕吐在地上的食物,解释道:“还记得我先前说过的话吧?叶子的味蕾跟正常人不同,她的食物都是特制的,正常人很难承受。上次叶子把那口果汁喝下去的感受跟你现在是一样的。当时她也吐了。”
口腔里还残留着那股黏稠的腥味,张主任说完后,刘可急忙跑去洗手间用水反复漱了漱口,这才感觉舒服了些。从洗手间出来回到就餐的房间,发现刚才的呕吐物已经被张主任清理干净了,叶子也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津津有味地吸吮着铁球里的汁液,见刘可走进来才吐出吸管,轻声细语地说了句:“对不起。”
刘可坐回餐桌,看着面前摆放的炒饭却没了任何胃口。对面的叶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垂头丧气的,也不再吃任何东西了,这样子倒让刘可心里有些愧疚。他想了想说:“我记得三毛很爱吃香肉。你知道香肉是什么吗?”叶子把头依旧压得很低,轻声细语地回答:“不知道。”
“开始我也不知道,三毛请我吃,我就吃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香肉就是狗肉。我很爱狗的,所以从来都不会去吃狗肉,觉得那样很残忍。为此我还大骂了三毛一顿。”刘可起身绕到叶子身边,蹲下身抚摸她的肩膀安慰道,“三毛不理解我这种不吃香肉的人,我也同样不理解他。我劝过他好多次不要吃,也骂过他冷血、变态,下辈子肯定下地狱这些话,可他还是吃得津津有味。其实每个地域有各自的风俗习惯,每个人也有各自的口味,这很正常的。所以,你不要为了刚才的事内疚。我无法适应你的食物就像我无法适应香肉是一样的。”
叶子看上去开朗活泼,其实内心深处是很敏感和自卑的,她总觉得自己不是正常人,生怕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特别是刘可。只是这一面她从来不会在直播上展现出来而已。听刘可这么说,叶子似乎没那么难过了,她看向刘可,然后抬起刘可的手,隔着手套轻轻在刘可的手背上吻了下,动情地说:“我爱你。”
这是刘可来到超级大楼后,第一次从叶子口中听到“我爱你”三个字,也是从他懂事起到现在为止,第一次有人发自内心地对他说出了这三个字,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足以融化一个七尺男儿坚强的内心。此时此刻,刘可有了想哭的冲动。
刘可强忍着泪水站起身,深呼口气,边绕过桌子边说:“肚子突然好饿,我们要不要比赛,看看谁先吃完……”
“好哇好哇,我一定赢的。”笑容重新回到叶子脸上,她开心地拿起刀叉去切那块几乎全生的牛排。
午餐结束,厨师推着餐车进来收走了盘子,然后推着餐车离开了。刘可目送厨师离开后,开始考虑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周忆梦。从就餐的房间走出来后,叶子单独回卧室换了身衣服,张主任又给她量了血压测了心跳,确定身体无碍这才开始了下午的直播。
也许是那个厨师搅乱了刘可的心情,下午时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虚拟窗里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远方划过一道七色彩虹。
刘可跟叶子来到窗前坐下,叶子把头依靠在刘可的肩膀上,彼此不说任何话,尽情享受着难得的甜蜜时光。直到晚饭时约会才结束,刘可在张主任的陪同下离开。
走出密码门,张主任若有所思地在刘可耳边小声地说:“你是正常的男人,有身体方面的需求很正常,我也能够理解,但还是希望你能够稍微克制一下。”
张主任应该是指刘可昨天去如家旅店的事,而且张主任也认为他去如家酒店见周亿梦是为了解决那方面的需求。当然,虽然刘可不愿意背这个黑锅,可还是得背着,他总不能告诉张主任其实那个女孩是个警察吧。
自从中午见到那个厨师后,刘可脑海里就再度涌现出了噩梦里的画面,更糟糕的是伴随着那些画面还蹦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这让刘可心情烦乱,所以离开密码门后他直接下了四楼,随便进了家饭店,要了两个菜一提啤酒,打算把自己灌醉。喝醉了就不会被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困扰了。
几杯酒下肚,刘可开始想念三毛了,这个时候要是三毛在该多好。刘可掏出手机,在电话本里找到三毛的号码,想要拨过去,却犹豫了。
拨过去该说些什么呢?其实进入超级大楼后,他就很少跟三毛通电话或聊微信了,倒不是因为感情淡了,主要是因为超级大楼内的网络是被监控的,楼内的所有手机、电脑等通讯设备,无论是打出去的还是接到的都会先经过审查,一楼每天都有专人负责盯着,如果发现可疑内容会拦截下来。张主任说,这样做是为了防止有人把大楼内的资料泄露给外面的媒体。据说以前发生过这种事。三毛也知道会被监控,所以当初让他去见周忆梦时发了那样一条短信。
刘可始终还是没按下拨通键,现在这种情况,就算打给三毛也只能无关痛痒地聊上几句,可现在他是想找个人诉说下内心的苦闷和疑惑,是想找个人帮忙出出主意。地下厨房、厨师、周忆梦、警察,这些字眼若是被一楼的人听见,肯定会上报给冯刚,到时候事情会变得更糟糕。
为了提防一会儿喝多了打给三毛胡言乱语,刘可干脆把手机关机,然后一杯接一杯地喝啤酒。
周忆梦原本是个很好的人选,旅店里没监控,张主任和冯刚又认为这个女人是刘可发泄性欲的对象不会起疑。可她的身份太特殊了,如果此时过去告诉她自己去地下厨房的所见所闻,告诉她杀人厨师还留在超级大楼内工作,周忆梦肯定会要求自己配合再次潜入地下厨房寻找犯罪证据。
这正是刘可此时此刻心烦的地方,一方面他觉得应该竭尽所能去帮助周忆梦破案,一方面脑海里又时刻回荡着冯刚最后的警告。冒着被赶出大楼离开叶子的危险太不值得,可看着那个厨师杀了人还若无其事地待在大楼内,良心不安。理性与正义在刘可体内厮杀。
除了内心的矛盾,刘可最搞不明白的是,节目组既然知道了厨师的恶行,为什么还能够容忍?这个厨师对节目组来说真有那么重要?难道全天下只有这个厨师才能做出让叶子满意的食物?
刚才刘可过来时,饭店里还有几桌客人,现在已经全走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三五瓶酒下肚,酒精已经起了作用,思维变得迟钝,先前那些困扰着他的问题也都抛到了脑后。现在刘可满脸猥琐地笑着,脑袋里在幻想着一些龌龊的事——叶子是不能直接碰的,不过要是穿上“小雨衣”做好防护措施,再用塑料把肚子和腿包裹起来,应该还是能亲热的吧?只是这场景想起来有些滑稽。
男人果然都一个德行,喝了酒脑袋里就只剩下这些事了。
饭店的收银台上有台式电脑,老板正坐在里面盯着屏幕。刘可拿着酒瓶起身走过去,老板以为要结账急忙找出单子开始算账,没想到刘可越过老板径直走到了收银台,打开了企鹅网找到《伴我成长》的直播看了起来。
老板有些蒙圈,但知道刘可的身份,也没敢多说什么,走出饭店朝外张望。直播里的叶子正坐在沙发上看一本书。通常在直播里出现的书、电影、服装、食品、手机等等,都是厂家赞助的,目的当然是想通过这档节目给自己的品牌打广告。那些没有赞助节目却误入直播的通常都会打上马赛克,就像今天叶子送给刘可的那本《仓央嘉措诗集》。那本诗集此刻正孤零零地躺在饭桌上。
刘可看着直播继续喝着小酒,思绪飘来飘去,等他所有的酒全部下肚,直播也结束了。屏幕里叶子对镜头摆了摆手,说了句“明天见”,然后画面就切换成了广告。
作为全国第一档二十四小时真人秀节目,《伴我成长》已经连续不间断直播十几年了,承载了一代人的青春记忆,陪伴了一代人的成长。所以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每每无聊时,夜深人静时打开网页看看叶子已经成了习惯。
刘可已经彻底喝多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也有了些困意。跟老板签了单,拿着《仓央嘉措诗集》走出饭店,仰头看上去。液晶屏显示的夜空挂满了星辰,月亮不圆不弯,被星星包围着。超级大楼内的夜景是很漂亮的,浩瀚星河一览无余,只是刘可现在酒精上了头,感觉天地都在旋转,星星和月亮也不安分地来回跳动。
过了十一点,大部分的饭店都打烊了,刘可晃晃悠悠地走进电梯上了五楼。在回家的路上,他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虽然已经喝多了,但他还是认出了这个人——节目组总导演冯刚。
都这个时间了,他怎么跑五楼来了?刘可有些好奇。按照节目组规定,一楼的员工是不允许随意上来的,虽然冯刚是总导演,有绝对的权利可以出现在超级大楼的任何地方,可据传从节目开播到如今他从来没上来过。按照冯刚的说法是,他要保持节目能够正常运行就不能让叶子对他有太多的情感因素,所以对叶子来说,她只知道有个叫冯爸爸的人而已,却从没见过面。
以前楼上发生任何事冯刚都会交给张主任来处理,现在他却亲自上了楼,这到底是为什么?刘可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刘可跟冯刚保持着距离,踉跄着跟在其身后。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了段距离,刘可发现冯刚来到了密码门。接近零点,密码门已经关闭了,冯刚走到两位保安跟前说了几句什么。隔得太远,无法听清。等待了大概一分钟,密码门开了,张主任从里面探出头来,紧接着冯刚四下看了看,神神秘秘地走了进去。密码门被关上。
到底是什么事非要这个时间过来,而且搞得如此神秘?刘可在另外一条走廊里来回踱步百思不得其解。过了将近二十分钟也没见冯刚从密码门里走出来,刘可终于忍不住了,把手机打开,从里面找出了张主任的号码,犹豫片刻后拨了过去。
嘟嘟嘟!一阵响音过后,电话另一端的张主任接起了电话,“喂。”
如果平时刘可或许会考虑到现在给张主任打电话绝对不是个好时机,但此时的他在酒精的麻痹下已经没什么理智了,于是压低声音直接问道:“我刚才上来时看见冯刚进了密码门,发生什么事了吗?”
电话里张主任沉默了半分钟,说:“没出什么事,他就是过来看看叶子。”
“他来看叶子?”刘可表示怀疑,然而还没等继续问下去,手机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叫,紧接着电话就被挂断了。
刘可听得清清楚楚,那声惊叫是女人发出来的,密码门后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叶子。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刘可再次拨通张主任电话,响了很久也没人接听,再打竟然关机了。
难道是叶子发生什么事了?会有什么事呢?是病情恶化了,还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刘可感觉自己要疯掉了,又连续打几次电话依旧没打通,最后决定亲自去叫张主任当面问清楚。就在这时,忽然有双手从背后堵住他的嘴,紧接着双手也被扭到了后面。
这种压制对刘可并不起作用,他抬脚向后踹,踹到了对方腿部,紧接着用全力挣开束缚,转身发现后面站着两个身材健硕的保安,前方正有三五个保安朝他这边跑过来。刚才满脑子都在担心叶子,以至于有保安靠近都没察觉。
拐过这条走廊就是密码门了,刘可不打算跟他们对抗,刚想转身逃开,这时站得最近的那个保安直接上前用肘部使劲击打了刘可后脑,顿时让他眼前一黑跪倒在地。就在他身体前倾要趴下时,保安扶住了他。
半昏迷之际,刘可感觉自己被抬了起来。
好在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等刘可再度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天还未亮,爬下床,体内的酒精也并没有完全散去,走路时还是有些两腿发软。
刘可东倒西歪地来到门边,抓住门把手试图将房门打开,却发现那扇门怎么使劲都打不开了。
看来是保安把他送回来后,为了提防他跑出去就把房门彻底锁死了,用钥匙也无法将其打开。刘可使劲踹了踹门,对着门外大吼:“开门,放我出去!”
然而并没有人理会他,最后,刘可吼累了,依靠门板坐在地上,拿起电话打给张主任,对方还是处于关机中。真该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然满脑子疑惑,对叶子的担忧也一点点加重,却没有丝毫办法,此时他能做的只能是静静地等待,等到天亮,等到《伴我成长》直播开始,才能知晓叶子是否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