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智多谋的艾瑞克·奥特菲尔德在hashslingrz的加密文档中发现了一堆神秘销售商,其中有一家光纤代理商叫“黑色线性解决方案”。
你会好奇,自去年新装业经历巨大的下滑以来,现在哪个神志正常的人还会买光纤呢?是啊,网络泡沫期间似乎铺设了太多的电缆,导致目前有成堆的光纤就搁在那儿,用他们的话来说,处于“闲置停用”的状态,结果是像黑色线性这样的公司猛地俯冲到这些生意的残躯之上,在原本就“通网”的大楼里搜刮出过度铺设和未使用的光纤,经过一番规划后,帮客户定制私有网络。
让玛克欣不解的是,为什么hashslingrz支付给黑色线性的款项要被藏起来,本不需要如此啊。光纤是公司的一笔合法开销,hashslingrz对带宽有需求,这理由已经很充分,即便是国税局似乎也乐意见之。然而,就跟hwgaahwgh.com一样,因为金额过于庞大,所以有人在大费周章地设置密码保护。
有时候,比起让局面继续发酵,屈服于恼怒会带来反常的乐趣。玛克欣给塔利斯·艾斯拨去了电话,运气不错。或者换一种说法,不是机器应答。“我接到你那迷人的丈夫打来的电话,他不知怎的竟然知道我们那天见过面。”
“不是我说的——我发誓,是这幢大楼,他们有出入登记,还有视频监控,好吧,说不定我的确提到过你来过的事儿?”
“不管怎么说,我确定他是个极好的人。”玛克欣回答说,“既然跟你通上了电话,我能不能向你请教个事?”
“当然可以。”让我瞧瞧,我该怎么……
“那天你谈到了基础建设,我正在帮新泽西一个客户处理资本核定的业务,他们对曼哈顿一个叫黑色线性解决方案的光纤代理商很感兴趣。不过这超出了我的领域——你跟他们做过生意吗,或者认识跟他们做生意的人吗?”
“没有。”不过,又出现了一连串古怪的打嗝声,玛克欣已经学会要“看仔细了”。“抱歉。”
“我原想着不用费劲就了解到信息呢,谢啦,塔利斯。”
黑色线性解决方案是位于熨斗区的一处建筑,有着亮闪闪的铬合金和霓虹灯的时尚外观。在这一款年龄不受限的电子游戏里,它卖的是紫锥菊果昔和海藻意式帕尼尼三明治,而不是把掺有麻醉剂的二氧化硅销售给顾客,满足他们对粗管道的堕落幻想,此种幻想是刚刚落下帷幕的那个时代的残留物,迟迟不愿意散去。
玛克欣正要从出租车上下来,这时她瞧见一个女人从大门里走出来。她穿着一件紧身的豹纹连裤衫,香奈儿哈瓦那墨镜没有架在头上当发箍,而是遮住了眼睛。她八成是故意不想让人认出来,可是实在太明显了,对的,没错,她就是塔利斯·凯莱赫·艾斯夫人。
玛克欣想着要不要挥挥手大声打个招呼,可塔利斯现在的行为紧张兮兮的,让普通的都市多疑症患者看起来就像纸牌赌桌边的詹姆斯·邦德。这是怎么回事?光纤突然就这么不宜张扬了?不对,其实是她的这身装扮,招摇地迎合某个人对妖艳挑逗的审美趣味,玛克欣自然很想知道对方是谁。
“您要下车吗,女士?”
“你还是继续打表吧,我只需要在这儿待一小会儿。”
塔利斯沿着街区向前走,紧张地四下张望。走到街角,她假装站在那里盯着洗手间的窗户看,双脚呈三位的芭蕾舞脚位,俨然艺术画廊里的某位伯纳德女郎。不一会儿,黑色线性解决方案的门又打开了,出来一个壮实的家伙,他穿着大卖场里卖的那种运动上衣和休闲裤,拎着一个肩带包,同样神色紧张地观察街面。他朝着跟塔利斯相反的方向走去,可仅仅走到停在几步之遥的一辆“林肯领航员”那里,便钻进了车子,以缓慢的滑行速度朝塔利斯开来。到了街角,他打开乘客车门,塔利斯一溜而上。
“快,”玛克欣说,“在交通灯变色前跟上去。”
“是您先生吗?”
“别人的,也许吧。看看他们去哪里。”
“您是警察?”
“我是《法律与秩序》里的伦尼啊,你没有认出我吗?”他们跟着笨重的油老虎,一路开上罗斯福路,朝着城外开去,在96号出口下来,沿第一大道继续往北开,来到城郊的一个居民区,那里出了上东区,可也不到东哈莱姆,是你也许曾经去会见毒贩子或补偿情人而安排夜里幽会的地方,不过现在已经浮现出高级住宅区的迹象了。
重新改装过的那辆大型轿车停在了一幢建筑物附近,接着花了个把小时停好车。建筑物的顶层颇为风雅地挂着一块标牌,从标牌上看出,这幢楼是新近改建过的,改建成了每间卧室高达百万美元的公寓楼。
“要是在从前,”出租车司机嘟囔道,“把那样的车随便停在街上?这人肯定脑子有问题,现在大家都怕剐蹭到那种车,因为它的主人很可能是用格洛克思考的某个坏蛋。”
“他们进去了。你能在这里等我吗?我想去瞧瞧。”
她给塔利斯和开“领航员”的那人留了两三分钟进电梯,随后踩着重重的脚步走到看门人那里。“刚刚进来的那些人?那些不知道怎么停大型越野车的白痴?他们刚刚他妈的把我的保险杠给撞坏了。”
看门的是个和善的年轻人,他并没有吓到直哆嗦,但说话声里带着歉疚。“我不能让您进去。”
“没关系,你也不必让他们下来,这样我们只会在大厅里大吵大闹,况且我现在的心情糟糕得想杀人,谁想这样呢,对吧?这是,”她递给他一张税务律师的名片,据她所知此人还未放出来,还在丹伯里坐牢,“这是我的律师,你下次见到跑路夫妇时记得转交给他们,哦,最好能告诉我他们的电话,或是电子邮箱之类的,我让律师来处理。”
走到这一步,一些看门人会一本正经地发脾气,可这里这位就跟大楼一样,刚来街区没多久,很乐意快点赶走为了停车这么点破事来找碴儿的疯婆子。玛克欣迅速扫了一眼前台的记录,带着那个情夫除了信用卡号以外的所有信息回到了出租车里。
“太好玩了。”司机说,“下一站去哪里?”
她瞟了一眼手表。回大本营去。“去上百老汇,札巴食品店附近都可以?”
“札巴,是吧?”有种小助手的语气貌似偷偷溜进了他的话音里。
“对,熏鲑鱼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得去查清楚。”她假装在检查贝雷塔的扳机。
“我应该给您一个私家侦探的特殊折扣。”
“其实我只是个……没关系,折扣我倒是要。”
“玛克西,你今晚要干什么?”
我想是一边看生活频道的《她的神经质未婚夫》一边自慰吧,怎么了,关你什么事?可事实上她说的是,“你在约我出去吗,罗基?”
“嘿,她叫我罗基呢。听着,是正儿八经的事,科妮莉亚也会一道去,还有我的合伙人斯帕德·洛伊特曼,没准儿还有两三个其他人。”
“你是开玩笑吧,社交聚会啊。我们去哪里?”
“韩式卡拉OK,有一个……他们称为练歌房的地方,在韩国城,叫‘幸运十八’。”
“街灯人家,别停止相信,简直是卡拉OK的样板啊,我早该料到的。”
“我们以前常去第二大道上那个伊格家,可是去年我们——倒不是我——斯帕德害得我们……”
“被赶了出来。”
“斯帕德,他……”罗基有一点尴尬,“他是个天才,我这个合伙人,你要是碰到像D条例那些方面的问题……可是他只要一靠近麦克风……好吧,斯帕德经常跑调。即使有音高来弥补,再先进的技术也跟不上他的调子。”
“我要带上耳塞吗?”
“那倒不用,温习下80年代的那些摇滚抒情歌,九点左右到就行。”罗基听出了她的话里有犹豫,像是出于直觉,他又加了一句,“哦,穿得随便点邋遢点,我可不想你抢了科妮莉亚的风头。”
一听这话,玛克欣径直朝衣橱奔去,找那件朴素淡雅但不缺话题感的杜嘉班纳,那是她从菲尼斯地下百货以三折的优惠价淘来的。那件衣服其实不甘心挣脱卡尔盖特妈妈、东区名媛之类的名流显贵的掌控,那位妈妈把孩子送去学校后百无聊赖地消磨着上午,衣服穿在她身上其实还小了两个号。玛克欣买来后一直在找机会穿,参加林肯中心的盛宴时穿?不然政治募捐活动呢?算了吧,还是去贪婪的、资本家扎堆的卡拉OK店时穿穿吧,正好派上用场。
那天晚上,众人聚在“幸运十八”的一间大包厢里,玛克欣发现有罗基那五音不全的同僚斯帕德·洛伊特曼,斯帕德的女友莱蒂西亚,形形色色从城外来过周末的客户,还有一小群真正的韩国人,他们穿着的那一身抢眼的淡黄色服装,极有可能是讽刺的时尚宣言,料子是朝鲜产的维尼龙,一种从煤炭变来的纤维,除非玛克欣听错了。这群韩国人从旅游巴士上下来后迷路了,对于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愈发不安。而科妮莉亚呢,她今晚亮相时舒适地穿着设计师副线品牌的服装,脖子上也戴着珍珠。即使没穿她今晚穿的高跟鞋,她也比罗基高。她浑身散发出你在许多WASP身上不常见到的那种自然的友善,虽然他们自称那是他们发明的。
玛克欣和科妮莉亚刚开始闲聊,罗基就摇晃着雪茄硬是挤了进来,他的装扮一如既往地非主流,一身鲁宾那奇的西装,一顶波萨林诺的帽子。“嘿,玛克西,过来一会儿,认识个朋友。”科妮莉亚默默地甩给他一个“拜托我们很忙好不好”的眼色,甚至比功夫片里手里剑和飞镖射出去时的同情心没准儿都要少……可是,可是,瞧见这两人之间露骨的眉来眼去没?“那要等广告结束咯。”科妮莉亚耸了耸肩,朝天翻了个白眼,转身往别处闲逛去了。玛克欣瞥见她撩人的后颈上挂着一个御木本幸吉的搭扣,成色照例是黄灿灿的金色,一般人不会这么搭配珍珠,这表露了米老鼠工作人员的设计理念,他们以为美国人都长着一头金发,虽然科妮莉亚碰巧就是——接下来的问题是,她的金发是否一直长到了脑子里?
这个后续再议。另一头,“玛克西,跟莱斯特打个招呼,他以前在hwgaahwgh.com工作。”管他是清算了还是什么呢,这就是罗基,深入骨子里的风险投资客,他摆明了一直在四处物色好的商机。
莱斯特·特雷普斯戴了副方形黑框眼镜,身材壮实,用了某个药店品牌的发胶,说起话来像科米蛙。叫人大为吃惊的是他今晚带来的朋友。上次见到费利克斯·博因久,他正从勒莱维斯克大街上的提姆霍顿咖啡店出来,走到蒙特利尔称为“微雪”,而世界上的其他地方称为鹅毛大雪的里头。他今晚的发型很奇怪,若不是精心设计好诱惑看客的,就是他自己剪的,不幸剪坏了。
罗基和莱斯特此时已经悄悄地走到吧台那里。“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事情都解决了吧?听着,”他朝罗基的方向鬼鬼祟祟地使了个眼色,“你没有提,呃……”
“收银机——”
“嘘——嘘!”
“哦,当然没有,为什么要说呢?”
“现在我们在想法子走正路。”
“跟麦可·柯里昂那样,我明白,没问题。”
“说正经的。我和莱斯特,我们现在办了一家小规模的新公司。反杀手软件,你把它安装在销售点的系统里,它能自动破坏一定范围内所有的影子软件,要是有人用杀手软件,它能把他们的光盘熔化掉。好吧,不,也许没有那么暴力,不过挺接近了。你跟斯拉杰亚特先生是朋友吗?嘿,帮我们说几句好话呀。”
“当然可以。”让鹬蚌相争,想坐收渔利,是吧?不道德的少年,太可怕了。
卡拉OK的唱机一打开,那些韩国人就在点歌簿跟前排起了长龙,无论是寒暄的交谈,还是有利可图的对话,暂时都得与《不只是一种感觉》《波希米亚狂想曲》《跳舞女王》在音量上一较高下了。在屏幕上的韩英歌词后面,出现了令人费解的片段:一大群亚洲人在遥远的城市街道和广场上跑来跑去,大型体育赛事的场地上熙熙攘攘,从韩剧、自然纪录片,还有其他古怪的朝鲜半岛影像里剪来的低分辨率的连续镜头,经常与机器上播放的歌和它的歌词没有半点联系,有时候还造成了怪异的脱节。
轮到科妮莉亚时,她选了《马萨皮夸》,那是《艾米与乔伊》里第二女高音受到观众热烈鼓掌的唱段。这部外百老汇的音乐剧讲的是艾米·费舍的故事,自1994年上演至今场场爆满。科妮莉亚赋予了这首歌一种新乡村音乐的感觉,此刻她站在放映着考拉、袋熊和袋獾的屏幕前左右摇摆,打在身上的光影仿佛一个个鲑鱼斑,她扯开嗓门高唱道:
马萨——皮夸!
在我的
梦里,我寻找你,
回去的路很长,
回到那条老的日出高——
速——
(耶,)
我以为……我会离开你,可我
仍然……梦见你,像
深夜的一个车站,
那是很久以前……
比萨在哪里?当你
需要……它时……
姑娘能去跳舞的酒吧在哪里?
我们曾经的童年时光在哪里?
那另外的两次机会在哪里?
(它们肯定都留在了过去)
马萨——
皮夸,从来没有
梦想着我会拥有你,
我以为长大就意味着
把你抛弃……
但虽然我
想离你而去,可我
从没有失去过你,
因为你仍在这里,牢牢地
藏在我的心里,
(马萨皮夸啊!),
仍在这里,牢牢地
藏在我的心里……
呃,大多数《马萨皮夸》的转录制品的糟糕之处在于当白人唱腔想要唱布鲁斯走句时,即使唱得再好,让人听着也像在装腔作势。科妮莉亚巧妙地避免了这个问题。“谢谢你,”不一会儿,玛克欣在不知是补妆室,还是女厕所的地方夸赞道,“你唱得真是太棒了,绝对唱女高音的料啊,女主角般的存在,仿佛《奥克拉荷马》里的格洛丽亚·格雷厄姆!”
“谢谢夸奖。”科妮莉亚故作正经地说,“别人一般会说像早年的艾琳·邓恩,当然要去掉颤音。罗基对你的评价很高,我总认为是件好事。”玛克欣的眉毛一挑。“我的意思是说,好过他压根提都不提的那些人。”玛克欣不爱跟人讨论夫妻间的家务事,所以只是礼貌地笑笑,科妮莉亚明白了她的意思。“或许我们有空可以出来玩玩,吃个午饭,去购购物?”
“没问题。不过得提醒你,我不怎么喜欢购物。”
科妮莉亚一脸困惑,“可是你……你是犹太人吧?”
“哦,当然。”
“信奉吗?”
“那倒没有,我现在已经非常熟练了。”
“我想我的意思是,有某种特定的……天赋,能找到……实惠的东西?”
“我的基因里应该有吧,我知道怎么找。不过不知为何,我还是会忘记摸摸料子啊,或是研究下吊牌,有时候,”她压低声音,假装看看周围有没有指责的目光,“我甚至……以原价买过东西。”
科妮莉亚假装倒吸了口气,装出疑神疑鬼的样子,“请不要告诉别人,我其实偶尔会……在店里因为商品价格跟人讨价还价。是的,有时候——简直难以相信——他们甚至会给我折扣,九折,有一次将近七折,不过只有那么一次,80年代的时候在布鲁明黛百货公司,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么……只要我们彼此不向族裔警官告发对方就好……”
她们从女厕所出来时,发现同来的人已经明显地愈发吵闹了。装着“烧酒撞墙”的玻璃杯和水壶到处乱放,有些韩国人横躺在沙发上,那些站着的,则交叉着脚踝在唱歌,沉迷于笔记本电脑的少年在角落里玩《天之炼狱》,高斯巴雪茄的烟雾层层缭绕,女服务员们笑得更大声了,对好色的不轨之举也没有那么在意了。罗基在陶醉地唱《飞翔》,他找到了多明戈·莫都格诺1958年上《埃德·沙利文秀》的老电视节目录影,当时这首歌接连好几个星期上榜美国的每周流行唱片选目,罗基正从这个模糊的录像中学习多明戈的唱腔和动作。
说真的,谁会矫情到欣赏不来《飞翔》这首歌呢,它可以说是最伟大的流行歌曲之一呢。年轻人梦见自己在空中飞翔,不受重力和时间的控制,仿佛提前进入了中年生活。在第二段里,他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地面上,他首先看到的是他所爱的女人那双大大的蓝色眼眸。那对他来说就是天空了。所有男人都应该如此优雅地长大。
当托托乐队的歌势不可挡地出现在等候歌曲里时,夜间聚会的高潮也就比预料的提前来临了。
“斯帕德,我觉得不是‘我把我的脑袋留在非洲了’。”
“呃?可是屏幕上是这么写的啊。”你期待着屏幕上出现塞伦盖蒂平原上的畜群,可实际上出现的却是韩国热门电视节目《搞笑演唱会》第二季里的无声片段。一出哑剧,演播室里观众的笑声。房间里烟雾缭绕,导致屏幕上的图像都被愉快地弄糊了。
玛克欣跟一个迷路的韩国巴士乘客在讨论这家练歌房名字里的数字十八,没有讨论出啥结果来。
“不吉利的数字,”那个韩国人色眯眯地斜睨着她,“韩文里的十八,意思是‘卖批’。”
“这样啊,可你要是犹太人,”玛克欣不为所动,“十八就意味着好运。比如说受戒礼的礼金,大家总是出十八的倍数。”
“卖批?在受戒礼上?”
“不,不,在希伯来字母代码,一种……犹太代码里,十八可以拆解成‘chai’,也就是生命。”
“与卖批一个道理!”
这段跨文化的对话被男厕所里传来的骚动给打断了。“抱歉,失陪一下。”她朝里望了望,发现特雷普斯正跟人聊网页设计聊得起劲,或者说,其实是在荒唐地跟人比赛谁的嗓门大,对方是个假扮电脑迷的大块头,玛克欣怀疑,他实际上从事的是某个迥然不同的行业。他俩的吵闹声甚至盖过了机器里传出来的卡拉OK音乐,表面上,两人在争论表格和层叠样式表,那是时下一个极具争议的话题,每回看到它引发群情激奋,玛克欣总有一种在见证宗教争端的错觉。她想象着,不管哪一方赢,从现在起再过十年,人们要想理解这一争论气吞万物的磅礴气势想必很难。可就在这里,在今晚,事情并非争论那么简单。在这个厕所里,目前来看内容并不是王。首先,那个山寨电脑迷就流露出太多罪犯的潜质了。
很自然地,玛克欣今晚只带了一个晚装包,没有地方放贝雷塔雄猫,希望这个聚会能安稳地举行,没有人上《每日新闻》头版的标题新闻,比如《练歌房枪击案》。不管有没有带枪,她的职责都很明确。她要涉足雄性激素的疾风骤雨,用一根独特的领带,上面有史高治·麦克老鸭的多重图案,颜色分成了赭橙色和铁紫色,用它成功地把莱斯特拉到安全的地方。
“盖布里埃尔·艾斯的一个到处惹事的跟班,”莱斯特重重地呼着气,“曾经共事过。抱歉,照理费利克斯要帮我解决麻烦的。”
“他人去了哪里?”
“在唱《九月》的就是他。”
玛克欣礼貌地等地球、风与火还有费利克斯(你可以管他叫雾)再唱八个节拍,然后故作轻松地问:“你认识费利克斯很长时间了吗?”
“不长。我们总是在外间办公室里碰到,游说同一个风险投资商,发现我俩对影子软件都感兴趣,或者说,更像是我无所事事,迷上了影子软件,而费利克斯正好在找有搜索引擎推销技能的人,所以我们想可以组队啊。反正比我以前的行当要好。”
“Hwgaahwgh.com的事真遗憾。”
“我也觉得,不过那个公司的合作伙伴都变成了层叠样式表的纳粹,就像厕所里的那个家伙一样,而我只是一个老派顽固的表格支持者,如你所见——灰不溜秋、靠左对齐,不用觉得抱歉,博物馆里必须得有恐龙,要不然小孩子们就没什么可看的了,对吧?”
“这么说来,能暂时离开网页设计,你觉得很高兴咯?”
“为什么死抓着不放?要与时俱进,只要记住离盖布里埃尔·艾斯远一点——当然,除非他是你的好朋友,那样的话就当我没说。”
“我从没见过他,不过我几乎没听见有人说他好话。他会怎么做,在投资协议上做手脚?”
“不是,很奇怪,那些都是合法的。”
“资金也没问题?”
“也许一点问题也没有就是问题。”富乐绅皮鞋露出烦躁不安的迹象,意味着这里面有内情,有太多的内情,“那一直是个谜团。我们的带宽太小,网速太慢,你甚至可以说,对hashslingrz来说仿佛第三世界。层叠样式表之类的,带宽从来没有对他们像对我们那样构成过问题。而艾斯呢,他是个贪图带宽的猪,收购了所有他能找到的价格在预算内的基础设施。有些网络公司因为过度铺设光纤网络而破产了,他们的损失,倒让艾斯赚了去。”
此刻有人把K歌频道切换到迈克尔·麦克唐纳的《只有傻子才相信》这首歌上,此人并非费利克斯,房间里好几个人在跟着唱。在这个洋溢着节日气氛的环境里,玛克欣从莱斯特的故事里听到的愁苦意味如此地明显,导致她的后CFE直觉警报器开始哔哔作响。这会是什么意思呢?
“这么说来,你帮艾斯做的工作……”
“都是些老式的HTML网页,HTML在这里的意思是‘他吃了更多的锂’,所有东西都要加密,我们中没有人知道怎么读取。艾斯想为所有东西都加上自动元标记。没有网页索引,没有导航,什么也没有,照理是为了防止网络爬虫找到那些网页,所以深深地藏到下面以保安全。可是这样的活公司内部有很多人能干,那里的电脑迷少年犯可是比维护一台雷神之锤服务器的还要多啊。”
“是啊,我听说艾斯还在为小家伙们运营一家康复中心。你亲自去过hashslingrz的总部吗?”
“艾斯收购hwgaahwgh后没多久,曾经叫我去当观众。我以为至少能请我吃顿午餐,可实际上呢,只有速溶咖啡和装在一个碗里的健康食品炸玉米片。没有辣番茄酱,甚至连盐都没有。他就坐在那里,不停地打量我。我们肯定有说话,可我记不得说了什么。我现在还做噩梦,不是因为艾斯,而是他的那些爪牙,其中几个以前坐过牢,我敢肯定。”
“我猜他们让你签了什么保密协议。”
“并不是说那里会有什么秘密泄露,没有人在解他们的和服。可即便是现在,hwgaahwgh.com已经破产清算了,保密协议也一直有效,直到可以预见的世界末日或是《大刀》最终上市,不管哪个先到。我得完全听凭他们的吩咐——一天过得很糟糕,胃有一点不舒服,随便什么时候只要他们想,都可以拿我当出气筒。”
“那么……男士休息室里的那场谈话……也许不是真的跟网页设计有关?”
他眼珠子往上一翻,瞥了她一眼,那个眼神在不远处碰到足够的光,像镜面一样反射过来一则警告。像是在说,我不能跟你说那个事,你最好也别再问。
“因为,”她轻轻地试探了下,“那个人并不像寻常的电脑迷。”
“你以为艾斯很自信,对吧?”他恍惚的眼神里满是恐惧,仿佛看见近旁有东西在接近他,“他有那么多的高层人脉,可是其实他没有安全感,非常焦虑,也很生气,就像一个放高利贷的人或皮条客,刚刚才明白过来他并不能依靠自己收买的那些警察,甚至是他要负责呈报的高层也无法为他撑腰——没有证交会听他的忧伤控诉,没有反欺诈小组,他在孤身作战。”
“那么你们在里面真正争论的是有没有人泄露信息?”
“我应该算幸运了。当信息想要自由时,泄露秘密从来都是顶多判个轻罪而已。”
他下一句话里会讲到其他事,就快要从口中说出来了,这时费利克斯出现了,他还未起疑心,仿佛他和莱斯特多半也有他们自己的保密协议。
莱斯特尽力让自己的面部表情保持镇定,露出一脸的无辜与茫然,可某个蛛丝马迹肯定在无意间露了出来,因为此刻,费利克斯朝玛克欣投来那种“你最好别把事情搞砸,嗯?”的眼神,一把抓住莱斯特,匆匆把他打发走了。
如同对男厕所里那个山寨电脑迷一样,玛克欣又一次强烈地感受到背后有隐秘的意图存在。仿佛定制收银机没准儿一直以来都是费利克斯为掩盖真正在做的事的幌子。
夜晚对一些人来说愈发模糊,玛克欣觉得它变得七零八落,碎裂成由遗忘的脉冲分隔成的小型微片段。她记得自己盯着点歌单看,又看见自己明明点了史提利·丹唱记忆与遗忘的快节奏情歌《你跟我在一起吗吴博士》,却不完全清楚为何选了这首歌。接下来,她发现自己站在麦克风前,莱斯特出乎意料地走上前来承担为她唱和声的任务。在萨克斯风伴奏的间歇,韩国人大声喊着“传麦克风”,他们不由自主地跳起了迪斯科舞步。“天堂车库,”玛克欣说,“你去过?”
“大多时候去舞厅。”她大胆地朝他的脸迅速瞟了一眼。他那鬼鬼祟祟、耽于幻想的目光,她以前见过太多了,那是一种意识到自己不仅靠借钱过活且剩下的时日也不多的目光。
随后,她来到外面的大街上,众人各自散去。韩国人的观光巴士开来了,司机和女乘务员大声招呼着海外乘客上车。罗基和科妮莉亚一路挥手一路飞吻,直到坐进租来的林肯“城市”的后座。费利克斯正用手机一门心思地跟人通电话。那个男厕所里乔装打扮的大块头摘去了厚重的塑料眼镜框,戴上一顶鸭舌帽,理了理看不见的衣领,半路消失在了街区里。
在他们身后的“幸运十八”里,空灵的管弦乐正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