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射卫星的主要目的是测量宇宙辐射,这是爱荷华州立大学的詹姆斯·范·艾伦博士设计的实验。卫星上最重要的设备是一台盖革计数器。
埃尔斯佩思走出她的办公室,向左转,经过女盥洗室,进入了海德的办公室。
里面空无一人。
她关上身后的门,靠在门上,如释重负地颤抖着。她的眼中饱含泪水,看到的影像飘忽不定。她即将获得人生中最大的胜利,然而,她却刚刚结束了自己的婚姻,和她所认识的最好的男人分道扬镳,而且她答应离开自己出生的国家,到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国家度过余生。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缓慢地深呼吸:一、呼、二、呼、三、呼。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好了一些。
她转动插在办公室门上的钥匙,把门锁好,然后来到海德办公桌后面的柜子旁边,在保险柜前跪下。她双手都在发抖,只得依靠意志力勉强稳定下来。不知怎的,她想起在学校里上拉丁语课的时候,还有那句拉丁谚语“Festina lente”——忙而不乱。
她重复了自己看到的海德转动旋钮的动作。首先,逆时针转动四次,在10的地方停住。然后,顺时针转动三次,停在29。最后,逆时针转两次,停在14。她试着转动柜门把手,没有反应。
她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走廊里的这些声音听上去不自然地极为响亮,如同噩梦中的噪音。但是,脚步声和讲话声都慢慢消失了。
她知道第一个数字是10,于是又拨了一遍,第二个数字可能是29或28,这一次她拨的是28,然后又拨了14。
把手仍然转不动。
她已经否定了两种可能性,她的手指因为出汗变得滑腻,她在裙边上把手擦干,接着又尝试了10、19、23和10、28、23。
已经试过一半的备选组合了。
她听到远处传来汽笛的声音,这是可能出现爆炸的预警——两声短,两声长,连响三次。这意味着所有人员都要撤离发射台所在区域。发射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开始了。她无意识地朝门那边看了一下,然后集中精力对付拨号盘。
备选方案“10、29、12”没有用。
但10、28、12是正确的。
她欣喜若狂地转动把手,拉开沉重的柜门。
两个插头还在里面,她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没有时间拆卸它们,画下接线图了。她不得不带着它们到海滩去,要么让西奥照着样子接线,要么直接把它们用在他的发射器上。
她意识到一个潜在的危险:在一个小时之内,会不会有人注意到备用插件不见了呢?海德上校到地堡去了,不太可能在发射前返回,所以,她必须冒险把插件带走。
办公室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想要开门。
埃尔斯佩思屏住呼吸。
一个男人叫道:“嘿,比尔,你在里面吗?”听起来像是哈利·兰恩。他想干什么?球形的门拉手不停晃动。埃尔斯佩思屏息静气,一动不动。哈利说:“比尔一般不会锁门,对吗?”
另一个声音回答:“我不知道,我猜安全部的负责人如果愿意的话,有权锁上他的门。”
她听到有人离去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哈利小声的嘀咕:“什么安全部,胡说八道,他只是不想让人偷他的威士忌。”
她从保险柜中拿出插头,塞进自己的手提包。然后关上柜门,打乱拨号盘,又关上外面的柜子门。
她走到办公室门边,转动钥匙把门打开。
哈利·兰恩站在外面。
“噢!”她故作惊讶地说。
他皱起眉头,用责备的眼光盯着她说:“你在那里干什么?”
“噢,没事。”她小声说,想要从他身旁绕过去。
他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如果没什么事,你为什么要锁门?”他捏得她疼起来。
这个举动激怒了她,她不再假装不好意思。“放开我的胳膊,你这个大块头的笨蛋,否则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扒出来。”
他吃惊地松开手,向后退去,但嘴上还说着:“我仍然想知道你在那里干什么。”
她灵光一现:“我得整理我的吊袜带,女盥洗室有人,我就趁比尔不在用了他的办公室,我敢肯定他不会介意的。”
“噢,”哈利现出一副蠢相,“对,我猜他不会介意的。”
埃尔斯佩思放软了口气:“我知道我们要有安全意识,但也没必要弄青我的胳膊。”
“是的,对不起。”
她喘息着从他身边走过。
她再次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路克仍然坐在原处,表情严肃。“我准备好了。”她说。
他站起来。“你离开这里之后,直接去汽车旅馆。”他说。
他的口气听来轻描淡写,但她看得出他在压抑着强烈的情感。她只说了一个词:“好的。”
“明天早晨,你开车到迈阿密,乘飞机离开美国。”
“好的。”
他点点头,表示满意。他们一起走下楼梯,来到室外,这是一个温暖的夜晚。路克送她来到她的汽车旁边,她敞开车门,路克说:“我现在要拿走你的通行证。”
她打开提包,突然惊慌起来,因为那两个插头就在包里,在一个黄色的化妆包上面闪闪发光,十分显眼。然而路克没有看到它们,他正看着别的方向,因为过于重视礼节而绝对不愿偷窥女士的手提包。她拿出自己在卡纳维拉尔角的通行证,交给路克,然后啪嗒一声合上提包。
他把通行证放进口袋,说:“我会开吉普车跟着你到大门那里。”
意识到两人即将分别,她说不出话来。她上了自己的车,关上车门。
她把眼泪咽进肚里,发动了汽车。路克的吉普车灯在后面照着她的车。经过发射台时,她看到吊架沿着轨道缓慢地朝后退去。发射准备已经做好,巨大的白色火箭独自留在探照灯下,有一种摇晃不定的感觉,似乎轻轻一碰就能把它推倒。她看看手表,十点差一分。她还有四十六分钟。
她没有停留地开出基地,路克的车头灯在她的后视镜中变得越来越模糊,终于在她转过一个弯后完全消失了。“再见,我的爱。”她大声说,接着便哭了起来。
这一次,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沿着海岸公路前行时,她毫无顾忌地大哭起来,泪水倾泻而下,她发出痛苦的呜咽,透过模糊的泪眼,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别的汽车从窗外迅速掠过。她险些错过通向海滩的路口。当她看到那条路时,她猛地拉住刹车,车子旋转着横穿路面,迎着对面的车流开过去,一辆出租车紧急刹车转向,响着喇叭朝道路一侧滑去,差点撞到克尔维特的车尾。埃尔斯佩思的车落到颠簸不平的海边沙地上,慢慢停了下来,而她的心还在怦怦直跳。她差点把一切都搞砸了。
她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水,继续向海滩开去,这一次慢了许多。
埃尔斯佩思离开后,路克坐在吉普车里,在大门口等待比莉。他气喘吁吁,震惊的心情尚未平复,他似乎刚刚全速跑向一堵墙,撞在上面,现在正躺在地上,试图恢复全身的感觉。埃尔斯佩思承认了一切。虽然,他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中就已经确定埃尔斯佩思是为苏联工作的,但是,当自己的想法得到了别人的证实的时候,那种震惊还是不可阻挡的。当然,世界上不乏各种间谍,大家都清楚这一点,艾瑟尔和朱利叶斯·罗森堡夫妇都因为间谍罪死在电椅上,但是,从报纸上读来的新闻往往给人的触动并不大,而得知他本人和一个间谍有过四年的婚姻,却是让他非常难以接受的。
十点十五分,比莉乘出租车抵达。路克帮她在保安处登了记,然后他们上了吉普车,朝地堡开去。“埃尔斯佩思走了。”路克说。
“我想我看到她了,”比莉回答,“她是开着一辆白色的克尔维特吗?”
“是的,那就是她。”
“我坐的出租车差点撞上一辆车,她就在我们眼前横着停在路上。我们的车和她的车相隔只有一英寸。”
路克皱眉道:“她为什么停在你们前面?”
“她准备拐到岔道上去。”
“她告诉我,她会直接回蓝锆石旅馆。”
比莉摇头道:“不,她去了海滩。”
“海滩?”
“她顺着沙丘之间的一条小路开过去了。”
“该死。”路克说,他立刻掉转车头。
埃尔斯佩思沿着海滩缓缓前进,盯着那些聚在这里观看发射的人群。一看到小孩或者女人,她的视线就迅速移开,但也有很多全是男人的火箭爱好者群体,他们敞着衬衫扣子站在自己的汽车周围,有的举着望远镜或照相机,有的在抽烟,还有的喝着咖啡或者啤酒。她紧盯着他们的汽车,寻找一辆开了四年的水星蒙特利。虽然安东尼告诉过她车是绿色的,但是夜间光线不足,看不清楚颜色。
她开始从海滩靠近基地一头的拥挤的人群中搜寻,然而安东尼和西奥不在那里,她猜想他们选择了一处更偏远的地方。唯恐错过他们的埃尔斯佩思慢慢朝南驶去。
终于,她看到一个穿着老式背带裤的高个男人,他靠着一辆浅绿色的汽车,正举着望远镜观察卡纳维拉尔角的灯光。她停下车,跳了出来。“安东尼!”她说。
对方放下望远镜,她发现他不是安东尼。“对不起。”她说,又继续向前开。
她又看了一下手表。十点三十分,时间几乎没有了。她拿到了插件,万事俱备,就差在海滩上找到那两个人了。
开出一百码后,她发现沿途的汽车越来越少,便加快了速度,她靠近一辆看起来差不多的车,但车上似乎没有人,于是又开始加速——然后那辆车的喇叭响了起来。
她放慢车速,向后张望。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朝她招手,正是安东尼。“感谢上帝!”她说。她把车倒回去停下,接着一跃而出。“我拿到了备用插件。”她说。
西奥从另一辆车里钻出来,打开后备厢。“把它们给我,”他说,“快点,看在上帝的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