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怀疑 一

“这真是一本好书,”杰夫激动地说,“书名是《血书和不法之徒》。这是一本有关艾伯特·菲什的书。他不光是一个杀人犯,他还吃人,他吃了——”

“行了。”凯茜说,把书放回到书架上。她应该明白最好别问杰夫关于杀人案的事。她应该明白最好根本就别问杰夫任何事。她把眼睛扫视了一下安,而安皱着眉,表示出明显的不安。

她自己也感到不安。甚至自从昨天晚上她看了新闻和听说了一个男人被用软管勒死以来,她的脑海里就总是想到兰迪·韦斯特。她总是看见他蹑手蹑脚地在黑夜里回家,湿漉漉的,还有……什么?

血?

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她好几次拿起电话要给艾伦打电话,但是,她没有把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起先是她那失踪了的兄弟,现在是那智障的残废儿童穿过了街道,听起来挺可怕。此后,艾伦就再也不会相信她所说的一切。另外,从冷静清醒的头脑来考虑,一个成年人被一个智障的孩子杀死,这种想法听起来不仅是牵强附会,而且相当愚蠢。

可是,她整天都是糊里糊涂的,不能把注意力集中到工作上,不过她仍然在心不在焉地把书从书架上搬上搬下,甚至连通道都搞错,同一件事要做几次。兰迪总有一些奇怪而又不自然的事情,这使她烦心和害怕;还有,在某些时刻,是他杀死了那个男人的想法看来也并不是这样难以置信。

事实上,这是完全可能的。

兰迪杀死了那个人。

她看了看她面前的书架。是的,她相信这一点。她没有证据,没有在法庭上站得住脚的证据,但是她知道那是真的。她感觉到了这一点。这没有意义,缺乏任何逻辑依据,但是它似乎是对的。在她内心里,感觉这是真的。

可是,这又引发了一些更为烦人的想法,不是吗?

像其他一些杀人案也是他干的这种想法。

“你好吗?”

凯茜大吃一惊,掉过头,与安关切的目光相遇。她朝下瞥了一眼地面,不愿意遇见她朋友的目光。她担心得很荒谬,害怕安从她的脸上读出那些没有说出来的想法。“唔,是,”她说,“我挺好的。怎么了?”

“刚才你好像…我不知道,今天有点出神。”

“我挺好的。”

“对,她最终有了点体验。”杰夫说。

“那正是我所担心的事,”安说,“当她寻找与你相同的东西,那肯定是有些事情出了问题。”她开着玩笑,而且嘴巴也微笑着,可是眼睛没有笑。

“我挺好的。”凯茜重复道。她从安旁边走过,朝前柜台走去。

她回家时,兰迪在她的车道上等着。

凯茜几乎决定开车绕过街坊,一直开车,开到智障男孩回家时为止,然而这样时间太长。但是,她看见卡特莉娜穿过街道。坐在其前面草坪上的一把椅子里,看着她的儿子,而她就决定停车。

当大众牌小轿车碰在圆的路缘石上,停在车道的中央时,兰迪走到旁边。像往常一样,他手里拿着足球,当她下车时,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口水沿着他的脸颊往下流。

“吧?”男孩说。他用那迟钝的褐色双眼望着她,他的目光就这样死盯着,而她却哆嗦起来。他把手中的足球高高举起,要把球传给她,但是她却转身离开。

“兰迪!”卡特莉娜从街对面喊道,“不要打扰邻居!”

毫无疑问,女人期望凯茜说一句没有打扰或孩子在她房前没有关系的话,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她也不能那样说。“回家,”凯茜说,她指了指街对面,“回家。”

兰迪没有动,没有眨眼,凝视着她,而她本能的感觉是他在研究她。她的手臂上出现了鸡皮疙瘩。她望过街去,求助地看着他的母亲,但是,老女人已经转身离去,显然是在检查院子远处的灌木丛。

“回家!”凯茜又说了一遍,这次说得更加有力,最终男孩开始走开,走得很慢,但步子大得出奇。跑过街时,他还不停地回头望她。

凯茜推起司机座,从汽车的后箱里取出回家路上买的食品。她走过小花园,走进房子,再也没有回头去看兰迪和他的母亲。她的鸡皮疙瘩还没有消失。

“爸?”她喊道,在她身后把门关上。她走过门口。

她的父亲坐在厨房里,而不是坐在家里的其他房间里,他朝上望着天花板,他的头向后歪着。房子里一片寂静,惟一的声音就是她父亲困难的呼吸声。看来他已经老了,劳累、疲倦,长久以来,她第一次感到他确实很可怜。在变得这样的人身上,她看到了她童年时代的父亲:强壮而又有爱心的人,到她的学校里去玩,给她打开房子的门,每逢星期天还带她去教堂。

“爸?”她说,把食品袋放到柜台上。

他没有回答。

“爸?”她担心出了什么事,他曾经心脏病发作或者什么事,她拉出一把椅子,坐在他旁边。她拿起他的手,轻轻地拍拍它。“爸?”

他望着她,有一会儿,他眼睛里是一副关心和同情的表倩。接着,过去的年份涌进了他注视的目光中,在他往上坐直的时候,他的眼光变得冷酷麻木:“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你问我在这里干什么是什么意思?”

“我想你下班后不回家。我打算自己去做晚饭。”

“当然不是,我去做晚饭。”

“那是头等大事。”

凯茜做了一次深呼吸,屏住气,数到十。今天她不想与他吵架。最近她已经花了许多时间向他大喊大叫,然后跑出房间。这该是她抑制自己的自尊心去迁就他的时候了:“今天晚上让我们融洽相处,好吗?”

他看了一会儿,仿佛他要说点什么:令人不愉快的答复?恶意的反击?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这使她想到,可能他也想和解,可能他不想与她争论。

“我开始做晚饭。”她说。

“我们吃什么呀?”他的声音又一次带有挑战的味道。

“你想要吃什么?”

他伸手去抓拐杖,站了起来:“我随便。该由你定。”

凯茜看着他从厨房跛行到大厅。过一会儿,她听见他在小屋里打开了电视。她成功地避免了一场争吵,但是她没有能使他消除不快。如果这样继续下去,她将去和安同住,再也不会有不安和犹豫。

她站起来,走到柜台那里。她希望她的母亲在这里。

除了与艾伦简短地提起过以外。凯茜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想起她的母亲了。她不知道这到底是好还是坏。没有疑间,这是一个进步,在过去的日子里,她什么也没有想过;为了没有花很多时间去想念自己的母亲,她感到内疚。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儿?

她打开食品袋,把牛奶放进冰箱,把面包放进碗柜。她决定要做自制的通心粉和奶酪。这一直是她父亲最爱吃的东西之一,并且多次声称他可以每天都吃它也不会讨厌。她从碗柜拿出一包肘状通心粉。如果她做通心粉和奶酪当晚饭,他不会有很多意见。

但是,他会的;她知道,他会的。

洗完碗以后,凯茜和她父亲一起坐在小屋里。奇怪的是,他没有对晚饭提意见,并且实际上表现得有点客气。他甚至问她,明天是否可以开车把他送到俱乐部。她向他保证,她将很乐意这样做。尽管在吃晚饭的剩余时间里他们没有说很多话,但是气氛放松了,再也没有最近以来似乎存在于他们之间的那种紧张感。

她的父亲在椅子上就已经睡着,张着嘴巴打着鼾,而她也不想叫醒他。她坐在长沙发上看电视。正在播放新闻杂志,聪明而英俊的记者采访一名衣着得体的中年妇女。“什么时候您第一次发现您的女儿有点特别?”他问。

这位妇女微笑了一下:“上学前我们没有发现她的天才。当然,我们把她送到私立学校,作为全部课程的一部分,他们给孩子们播放了音乐并给他们发了积木、马拉加斯和其他东西,您知道,打击乐器是与唱片一起演奏的。嘿,当苏西那天晚上回家时,她坐在钢琴旁边,弹了一曲‘橡胶宝贝’。她弹得棒极了,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都弹得很好。我的丈夫和我都不能相信这个。”

摄像机切到了另一个镜头。一个智力明显迟钝的小姑娘,在复杂的RACHMANINOFFCAN钢琴上弹了一首曲子。

“后来我们发现她能演奏任何曲子。某个曲子她只要听上一遍,就能很好地把它演奏出来。”

女孩停止演奏,而她的母亲放了一张唱片:贝多芬的。

“以前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支曲子。”

孩子抬起头听着。母亲提起了唱针,当音乐结束时,姑娘又一次转向钢琴,把这个曲子演奏了一遍,没有出任何小差错。

摄像机对准了记者,现在他站在一家医院前面:“据信,患‘专家’综合症——以前曾被称做傻子专家症——的人,在他们大脑里,大致都有一部分相当于短路的情况。医生们对这种现象的神经病学根据,还没有十分把握。看来要把注意力集中到智能或者患者个人学习某一具体领域(而把所有其他领域都排除在外)的思维过程上。这经常是指:人可以经过某一特定训练成为一个天才;而不能以任何其他方式在社会方面、感情方面或智力方面发挥作用。具体说来,‘专家’综合症本身可以按照一次简单的表演、一件艺术作品、一段音乐或者其本人有才能的那个领域的范例表现出惊人的即刻再现能力。马里兰大学的玛格丽特·赫得博士从一九七一年开始就在对患有‘专家’综合症的儿童进行研究。”

赫得博士是一位普通的略胖的超过了中年的妇女,站在一个教室前面,里面坐着一些男孩和一位姑娘,他们的脸部都没有表情:“现在有可能通过一系列的标准试验来对孤独的儿童或者患有先天性严重丧失学习能力的儿童进行测定,看他们是否真的患有‘专家’综合症。除了值得花精力去研究这种疾病以外,它还能使我们去了解人脑的活动,这一认识也能用做这些儿童和社会之间沟通的桥梁。严重孤独的孩子经常生活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而不认识他们周围的真实世界。如果我们能够发现患儿所具有的特殊天才,我们就可把它用做突破那个孩子的一种手段。”

摄像机对准了一个黑人小孩,脸部表情痴呆,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镜头往下摇到了孩子那短而生硬的手指上。

凯茜突然感到一阵冷颤。

“马丁生来就患有‘专家’综合症,”记者的画外音说,“他的父母早就发现了他在艺术方面的天才,就给他报了名,参加赫得博士的计划。”

男孩在画架旁边,当他眼睛停留在墙上古尔尼卡的一幅照片上时,他的手指和画刷在帆布上飞舞。

凯茜屏住了呼吸看着,一整天在她脑子里的担忧变得更重了。整个屏幕上都是一幅完美的毕加索图画的复制品。

男孩傻傻地笑着,而凯茜离开了座位,把电视关掉。她的父亲不以为意地继续睡觉。她心绪不宁地坐下来。她现在知道为什么兰迪能杀人,为什么他能实施这样复杂的暴力行动。

兰迪·韦斯特是一名傻子专家。

他的天才就是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