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死亡之坑 三

“达尔顿说他就住在这条街上的某个地方。”

萨姆森点点头。

“教训那个小家伙,居然让我停了学。”

他们两人都把自行车停在路中间,向四周望了望。邻居们很平静,仅有的声音就是其他街道上汽车的回气噪音,屋顶上空调机低低的嗡嗡声和树上蝉飞来飞去发出的噪声。白天很热,如果住在这里的孩子们呆在家里看电视,他们就不会热。沿着街坊的半路上,有一个中年男子正在用大个水壶和伯姆达短管冲洗他的皮卡车。

霍尔巴克用一个手指擦去他额头上的汗,大声说:“我说咱们就骑着自行车沿街来回走,直到找到这个混蛋。有时候他会出来。”

萨姆森什么也没有说。他知道吉米根本就不出来,也许是由于他看到他们骑着自行车巡逻而不出来,但是还有整个下午,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另外,他想抓住那个婊子养的,真想撕烂他的嘴皮,打断他的胳膊。他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这样伤害那个孩子,但是,他就是要这个骨痪如柴、发育不好的孩子滚蛋,让他吃点苦头。正是这个达尔顿第一个把吉米所说的话告诉他,要他干预司法的利益,然而,目前萨姆森把眼睛盯住这个瘦弱的小家伙,要把他的内脏揍出来——其中的理由与达尔顿根本没有关系。因为吉米是这些预期的受害者之一,有些人由于从他们旁边走过,在他们谈话时从旁边走过,甚至由于他们存在,就得向他们提出请求,设法避开他们,而吉米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就像他的一个兄弟所说那样,孩子就是长出来的水果,到采摘的时候了。

而萨姆森就是一个采摘者。

“你认为哪所房子是他家?”霍尔巴克问。

萨姆森瞪着他:“我怎么会知道?”

“那么,让我们在附近来回看看。”

“听起来不错。”

他们加速沿街向上走,经过了一个街坊,又一个街坊。前面,在左边人行道上,他们看见一个男孩站在一条车道上。一个矮胖的孩子,穿着他妈妈做的难看的童装,当他们向他靠近的时候,他仍然一动也不动,似乎是正凝视着他们。萨姆森把车骑向孩子,在车道斜坡上加速,撞在人行道上,轮胎几乎就要轧到孩子的脚趾,但是孩子仍然没有动。

萨姆森刹车停住,车轮打滑了一下。这么近了,他才看清孩子脸上结实而迟钝的特征,可以看见他的口水从嘴巴一直流到他橘黄色衬衣的领子上。“这是个傻瓜!”他说。

霍尔巴克大笑,他把自行车拉到孩子旁边:“你好,傻瓜!”

孩子迟钝地转向霍尔巴克,细细的蛛网形口水断断续续地流着。

萨姆森咧着嘴笑:“也许他知道我们的朋友在哪里住。也许他就是他兄弟!”

他们两人为此大笑。

“你好,傻瓜!”

男孩毫无表情地凝视着他们从其旁边走过。

“傻瓜!!”

没有回答。

萨姆森骑着自行车沿着车道坡度向下滑行。当男孩蹒跚走过时,萨姆森就向他吐唾沫。口水吐在孩子的头发上,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后,就掉到他衬衣的背上。

“嗨!”霍尔巴克说,“让我们进行吐唾沫比赛。我们可以用他作为靶子。即使他满是口水,甚至他都不会注意。”他咳出一口痰,并通过噘起的嘴吐到孩子身上。略呈绿色的白色黏糊糊的东西击中在孩子的胸部上。

萨姆森大笑,又把一口痰吐到男孩的头发上。

“靶心!”霍尔巴克大叫道。他直接吐到男孩的脸上,击中在他的鼻子上。

萨姆森正在计划吐到他眼睛里,这时男孩迟钝的目光转过来望着他。萨姆森嘴里的吐沫干了,所以他咽了一下而没有吐出来,迅速地把目光移开。孩子脸上的某种东西让他汗毛直竖,使他的胳膊上起了许多鸡皮疙瘩,他哆嗦了起来。他从来不愿意在霍尔巴克面前承认胆怯,但是智障孩子让他感到惊慌;他突然希望不要再在这里停留,而是继续骑自行车从旁边通过。

萨姆森乘着自行车围着孩子绕了个半圆,直到他来到霍尔巴克身边。智障孩子的头慢慢地转动。口水,有他自己的,也有他们的,在沿着他的脸和衬衣向下滴,但是他好像没有注意到。萨姆森想,孩子身上有某种不可思议的东西。有关他的眼睛。通过这双眼睛,好像还有一个人在往外看,好像里面有一个怪物,他只不过是装成智力迟钝罢了。

他感到发冷。不管是向自己证明什么,还是要在霍尔巴克面前保住面子,他强迫自己聚起了满嘴口水,违反他较好的判断,吐到智障孩子的眼睛里。孩子通过口水迟钝地凝视着他,一动也不动。

“滚开!”萨姆森说,希望自己的声调听起来能比他感觉到的更加勇敢,更加随便。“让我们上路吧。”

“好吧。”霍尔巴克吐了最后一口痰,吐在孩子的脸颊上。

“让我们到公园去兜一圈吧。”

“我想我们要去找找便衣警察。”

“他不在这儿,或者他在这儿,可躲起来了。”萨姆森在街道中间转了一个U字弯,他只是想离开这条该死的街道,离开这个怪异的傻瓜孩子,但是又希望不要在他朋友面前做得太明显。

“行。”霍尔巴克勉强地说。

“星期一他将必须步行去上学。我们只要在路上等他,然后就在那里踢他的屁股。”

霍尔巴克活跃起来:“是,也许我们能让他吃狗屎。”

“听起来像一个计划。”

他们两人骑车离开,向西斯塔朝公园骑去。他们一离开这条街,萨姆森就感觉好一点。即使骑车离开以后,他感觉智障孩子的眼睛仍然盯着他,挤入他的后背,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在他们离开那条街之前,他一直都不能放松下来。

公园里几乎是空空的。有两个年纪大一点的孩子正在棒球场练习用球棒接球,一个墨西哥家庭正在一张桌子上进行吃烤肉的野餐,除那以外,整个地方都没有人。甚至那些通常用一辆年久失修的篷车在停车场一角作为标志的嬉皮士们,今天也没有在任何地方出现。

萨姆森和霍尔巴克骑着自行车越过不高的路缘石,沿着其他自行车在草地中间踩出的泥土小道加速前进。他们到达鸭子池塘突出来的顶部,然后突然向左转弯,绕着小维修场的篱笆转悠,直到他们来到排水沟上方。他们很快望了望四周,以便认定他们没有被发现,然后停好自行车,把它们隐蔽在灌木丛里,沿陡峭的泥土堤岸滑到沟底。

在他们前面,排水沟就进人被他们称为的“坑道”而继续向前,所谓“坑道”是一条街道下面的八英尺长的暴雨排水沟。虽然他们多次在坑道里面呆过,但是他们从来役有找到过它的端头,从来也投有发现它向世界开放的位置。他们在里面走过,试图从上面确定它的路线,但是他们未能找到排水沟的相应出口。暴雨排水似乎从街道下面流过,从马路对面的房子底下继续向前。

现在,他们小心地跨过盖有水藻的岩石,跳过中间的水坑,走进坑道。暴雨排水沟里有一股污水和酒精的味道,不流动的空气里有旧烟草和大麻的痕迹。这里很暗——入口的亮光只能照到几英尺,几步以后就是死气沉沉一一但是这并没有使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感到麻烦。他们经常到这里来,因此甚至没有手电筒他们也能熟练地在里面行走。

萨姆森领路走进阴暗处,把一只手放在冰凉的水泥墙壁上,来记住方位。他记得,有一次,他们偶然遇见一个在这里睡觉的游民;他差一点在黑暗中被这个老人绊住。开始时他们两人都感到害怕,他们怕被捅刀子或被杀死,但是,当他们听到了那个人微弱的嘶声时,听到他可怜的请求时,恐惧消失了,他们狠狠地踢了他那面朝下的身体,装作这是偶然的事故,坑道里仍然是一片寂静,但是回响着他们虚假的言过其实的道歉声:“对不起。”“请原谅。”“实在对不起。”

萨姆森咧着嘴笑。他继续向前走,他的脚黏糊糊地滑了一下。他很快把它拔了出来。“粪便!”他说。

“闻起来像是这东西。”霍尔巴克表示同意。

他们走过第一个拐弯的地方,外部世界的白方块消失了,这时再也看不见坑道的入口了。

萨姆森停了下来,过了一小会儿,霍尔巴克撞到他身上。

“该死的,看看你走到哪里来了。”萨姆森把他的朋友往墙上一推。“你懂吗?”他问。

有卷玻璃纸的声音。一根火柴擦亮了,在黑暗中不正常地亮了,霍尔巴克把小火焰碰到烟头上。

萨姆森微笑了。他想起了他们第一次到这里抽烟的情况。当时,他们花了半个小时才做出了点亮火柴的决定,在那以前,他们两人已经紧张得满身大汗。他们担心坑道里的空气里含有某种易燃的气体,当他们擦火柴时,整个地方都会爆炸,他们会在火焰里被烧毁。现在回过头来看,他想不起为什么他们最终决定擦亮火柴,他还想起他们大概非常笨又非常幸运。

霍尔巴克把火柴弄灭,将其扔到坑道地面中间的水里,喷出烟雾。香烟点着了,烟灰发着光。霍尔巴克在走向他朋友前,又吐了几口烟雾。

他们就这样在那里站了一会儿,默默地抽着烟,霍尔巴克隔一会儿就咳嗽。烟几乎就要抽完了,只剩下了烟蒂。突然之间,萨姆森感到仿佛有人在看着他们,仿佛看不见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仿佛看不见的耳朵在听着每一个声音。在那一天里,他第二次感到惊恐,他想起了智障孩子。在坑道里似乎比较冷,一股寒意流经他的全身。

他们沿着来的路往回走,他听到了很低的溅水声。

“那是什么?”他低声说。

“什么?”霍尔巴克说,他的声音太大,在坑道里引起回响。

“闭嘴。”

“你为什么低声说话?”霍尔巴克的语调带着点嘲弄的腔调,“你把我当成小姑娘啦?”

“闭上臭嘴。”

霍尔巴克不再吭气。

这一次他们两人都听到了声音。踩在水里的脚步声,在黑暗中溅着水向他们走来。

萨姆森伸出手,从他朋友那里接过火柴,并把它点亮。橘黄色火焰照亮了他们的脸,但只是那么一点点。他们周围甚至变得更暗。“谁在那里?”萨姆森喊道。

没有答复,但是脚步声停了下来。

萨姆森的火柴掉了下来,在盖满浮渣的水里嘶的响了一声就灭了。“我不喜欢这个,”他说,“我们出去吧。”

“行。”霍尔巴克表示同意。

他们开始按来时走的路线匆匆忙忙地往回走,尽管他们装得一点都不慌。他们的脚步声在坑道里产生回音。萨姆森想,要是他们能到达转弯的地方就好了。要是他们能看见人口就好了。他在脑海里看见了杀人团伙。在脑海里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