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夫在他按规定来上班前的五分钟,打来电话请病假,他的耳语声听起来显然是假装有病的语调,而安在凯茜一侧听对话时厌恶地——甚至凯茜还没有挂电话——在旁边嚷了起来:“我告诉过你,是吧?”
“你说得对。”
“今天晚上他是要去听那个音乐会,你要打赌吗?”
“我们两个人都知道他会去。但是你想怎么办?告诉贝利把他开除?不要说,发生某种重要事情的时候,你从来没有打电话请过病假?”
“我从来没有,”安辩解说,“我换过休,但从来没有打电话请过病假。”
“看,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安拿手掠了一下头发。“我只是不喜欢那个家伙,他总是不让我好过。”她倚靠在柜台上叹了口气,“我想,我留下。我只是推迟我的约会和——”
“嗨,不,你别这样。”凯茜说。
“就这样。”
“不,不要这样。我留下来关门。今天晚上我没有安排。”她害羞地微笑了一下,“不过,这几天里我也许需要你让我换休一天。”
“最终我们的凯茜也进入个人生活的舞台啦!”
“很好笑。”
“参加约会比赛!”
“打住。”
安回过头朝上看了看柜台后面的钟:“你肯定不需要我?”
“肯定。”
“如果我不留下来,最好现在就走。”
“那么,走吧。”
最后一个小时,慢了半个小时。只有几个顾客进来——有一对孤独的浏览者静静地在通道里看书,两个忙忙碌碌的顾客很快奔到他们想要的书那里并购买了它们——但书店里的大部分地方都是死一般的沉寂。凯茜很早就数好了她的零钱,把发票放好,把收据的总账结好。在九点差五分的时候,她把前窗上的牌子从“上班”换成“下班”;在检查每条通道和清理书店之前,锁好了门,这样它就再也不能从外面打开了。
她关掉了后面的灯,只留下日光安全灯亮着,书店的照明登时减半。闭灯通常就是让零散的顾客知道,是他们应该走的时候了,但是,为了进一步确认一下,她走过杂志部,在前面柜台周围,再次进行检查。像往常一样,她从西墙开始。传记、非小说通道是空的,宗教、哲学通道也是这样,但是有一个孤零零的人站在神秘小说、新世纪通道的端部,在半明半暗的光下看书。
她朝那个人凝视了一会儿。
戈尔德斯特因先生。
凯茜觉得一股寒意流经全身。她没有看见吉米的父亲走进书店,从安走以后,她再也没有离开过前面柜台。这意味着在两个多小时以前他就进来了。她的嘴巴立时感到干燥。据她知道,戈尔德斯特因先生以前从来没有来过书店。
他要什么?
为什么他还没有离开?
凯茜大声地清了清嗓子。“对不起,”她说,“戈尔德斯特因先生,书店现在要关门了。”
吉米的父亲抬头看了看,仿佛他没有认出她。他凝视着她,仔细观察她,看她过去,然后回到他在读的那本书上。
凯茜艰难地咽了口气,她的心在怦怦地跳。她对自己说,她没有理由惊慌,也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但是她发觉自己已经在计划,要是打电话如何跟替察说,告诉他们有一个顾客拒绝离开书店。她发觉自己甚至已经计划好了逃跑的路线,以防万一。
凯茜强迫自己走开,装作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情况,表现得似乎她在有效地经营书店,所有这一切都是正常的。她在继续查看,检查下一个通道:美术通道,无人;小说通道,无人;儿童书籍通道,无人。
她明白,在她检查书店最后一个通道时,在这栋楼里,只有她和戈尔德斯特因先生。
她停步不走了,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试图使自己断续的呼吸装得像正常的节拍一样。她听到男人离开了吗?她试图说服自己她听到了,试图让自己相信他已经在其背后离开了书店,但是她认为那并没有发生。地上没有脚步声,系在门上的小铃挡也没有响。她屏住呼吸,细心静听,但是书店里一片寂静。
她害怕了。那个男人仍然站在那里,在空书店的远端等着她,这样的想法像一股寒流经过她的全身。
这个想法很傻,她想。不要再像小孩一样。
你已经不是小孩,另外一个她说:跑,出去。
她慢慢地走向中间一排,强迫自己的脚向前移动。到达神秘小说、新世纪通道时,她看了看书架之间,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那里是空空的。
戈尔德斯特因先生已经走了。
他读的书已经合上,在地面上,她急忙跑过去,把它放回到书架上。她拣起书时,瞥了一眼题目:巫术和程序化杀人。
凯茜很快就把现金、支票和收据放进保险箱,关掉所有的安全灯,但是晚上橱窗的灯亮着,她在出来的路上把门锁上。
感到欣慰的是停车场灯火通明,车停得满满的——这也是在一家很大的食品购物中心附近的好处之一。在她周围,成双的夫妇和一些家庭推着购货车,打开车门,而她感觉好一些,少了一点担心。
在她去汽车那里的路上,路过一辆带塑料板的红色克尔维特,停在标有残疾人专用蓝色记号的位置。运动车后窗上的张贴物写着:“一九八九年以来一直干净认真。”在那下面用胶布粘了一张白纸,上面写着:“生来就是傻瓜。”
凯茜忍不住微笑起来。她也讨厌那些乘机占用残疾人位置的人。下面的说明进一步增强了她的自信心,在她到达她的汽车那里时,她几乎已经忘记了站在通道端头黑暗处阅读程序化杀人案的戈尔德斯特因先生。
几乎忘掉了。
但没有全忘记。
她检查了一下后座,以确保在她坐进汽车以前,里面空无一人;一旦坐进去,在她挂上座位安全带之前,她很快就锁上了门。
沿林肯大街往下开,走到半路,凯茜看见了一个立在街道中间的人影。她笨拙地来回转,头部在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凯茜的前灯突然照住了她,人影就急忙跳到路缘石上。
凯茜放慢了车速。
卡特莉娜·韦斯特穿着一件裹得很紧的睡衣,黄色的用钩针编织的拖鞋。她的头发缠结着,睡得很蓬乱,显得非常疲惫,站在街角,狂暴地东张西望。她似乎立即就要惊恐起来,显得十分慌乱。
凯茜担心地把车停在路缘石旁边。这么近,她可以看见老女人脸上像面粉一样的白粉痕迹。白粉使皱纹更加突出,使线条显得比原来还要深,刻画出对艰难过去极端担忧的感情,这一些就是卡特莉娜脸上的装扮。
“一切都好吗?”凯茜问。
“他走了,”卡特莉娜说,她的眼睛粗野,令人害怕,“我在睡觉,忘了锁门,现在他走了。”
“谁?兰迪?”
“他走了!”
“我肯定他……”
“这是我的错!这全是我的错!”
凯茜换挡把车开进公园:“如果您愿意,我将帮您找——”
“不!”女人说,她从汽车向后退,仿佛那是一头危险的动物。
“我不在意。”凯茜说,“真的不在意。”她走出汽车,在车盖那里绕了一圈,走到人行道上。
“不!”卡特莉娜抓住了凯茜的胳臂,捏得很紧,她的手指都扎进了肉。“我说了不!”
凯茜脱开,猛地把胳臂一拉,为这个女人强烈古怪的反应感到惊奇和害怕。血液立即从她皮肤上的指甲伤痕处涌出。她想起,卡特莉娜个儿高,吸毒,因此很快走到汽车后面保护起来。
“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好,”凯茜和解地说,“行。”她回到车里,关上窗户,把门锁上。
卡特莉娜跑到驾驶座一侧,敲着窗户,从她睡衣的深口袋里伸出了雕刻刀平滑的木柄。“别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她大叫道,“你不能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凯茜把汽车挂上挡开走,在后视镜里她看到卡特莉娜又一次走到街道中间,看来有点茫然、不知所措和害怕。
那天晚上有一场尘暴,一道巨大的风沙墙往东移,从帕巴果禁猎地经过斯科特戴尔进入菲尼克斯。看着电视,凯茜看见在屏幕下面闪烁着熟悉的警告:“强风警报袭击贾拉南部和马利科巴北部各县。”
她站起来,走到起居室,窥视后窗外面。外面在刮风,棕搁树和夹竹桃在猛烈地前后摇曳,但是尘暴仍未到达。她急忙走出后门,她把烤肉架从天井拉到储藏室里。她把坐垫从草坪椅子上拿下来,把它们送到房子里。
她做完这些事,刚刚回到里面。在她关上门后几秒钟,熟悉的尘粒喷水声就打在了窗户上。她一动也不动地站了一会儿。当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她和戴维以及比利就习惯于这样看着风暴席卷无垠的沙漠向他们袭来,在白夭,深棕色遮盖了天空的蓝色;在晚上,一团黑色的东西使星星黯然失色。他们喜欢风暴。他们觉得,在风的摆布下,看着玩具和自行车到处乱飞很有趣。听着沙尘敲击屋顶和窗户的那种粗野的沙沙声,而他们却在里面仍然安全和受到保护,他们也觉得很有趣。
现在,这种声音似乎并不那么令人愉快。
凯茜走到房子的前部,通过窗户看着韦斯特家的房子。她不能通过飞尘看见灯光,她极想知道,兰迪·韦斯特是否仍然走失,他的母亲是否还在外面找他。他们两个人正在沙暴中漫游的这种想法使她感到发冷。她在脑海中看到了兰迪,一个矮胖的身影在飞沙中缓慢移动,被他那发出尖叫声的母亲追踪着,她那乱蓬蓬的头发和睡衣在风中职动。
凯茜把窗帘放下,把注意力集中到电视上。除了电视声外,房子里一片寂静——她的父亲早就上床睡觉——她把音量调大,努力不去听外面风暴的嚎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