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搬到劳特房子里去了!”小吉米·戈尔德斯特因指着大街对面一辆黄色的搬运车说,这时车正在倒车进人空住宅的车道,停在离车库门只有几英尺的地方。
凯茜点点头,把接水的软管关好,把喷嘴挂在玫瑰树旁边的金属管子上。“你看见人了吗?”她问他。
吉米摇摇头。“没有。”他在那大转盘上坐下,抬头望了望她,“我希望他们有小孩。”他接着说。
凯茜笑了笑。她也希望他们有小孩。吉米需要有与他年纪差不多的人陪他一起玩。让他整天和她缠在一起,不是一件好事。当她和戴维以及比利小的时候,邻居都有许多小孩。但是如今孩子们都已长大,并且都搬出去了,把整条街道都留给了他们的父母。可怜的吉米一直都是单独玩,在没有小孩的街坊里,他是惟一的小孩。
她转过去看了看街道对面。两个穿着制服的人从车厢里出来,在货车的后部周围来回走着,并在那里说了一会儿话。一个搬家工人看了看他手中的一张纸条,走到房子的前门,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走了进去。另一名搬家工人则打开了卡车的后门。
凯茜朝后转向吉米。“对不起,”她说,“我必须走啦。我要去做晚饭,我还得去检查一下。”
“我可以与你一起去吗?”他问。
她摇摇头。“今天不行。另外,也该是你吃晚饭的时候啦。你不也该回家了吗?”
他耸了耸肩:“我爸爸要到很晚才回家。我回家也没有什么事可做。”
凯茜看了看孩子,感觉到心中升起了一股怒火。她总是不理解,为什么戈尔德斯特因先生要求照管吉米,而他又是怎样照管的。这个人是一个可怕的父亲,粗心大意而又毫不关心孩子。他只考虑自己。他对吉米的态度,好像吉米只不过是他的宠物,而不是他的儿子。他只是在吃饭的时候关注吉米,有时连这个时刻也不管。戈尔德斯特因夫人也许有点轻浮,但是,不管怎样说,作为孩子的单亲,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比她的前任丈夫差,她也许不能为孩子提供什么,然而她至少关心孩子,至少能给他一个不错的家庭生活。
吉米来回地转动他的大轮子,因此他把背转向街道。“再见。”他说。
“等一等,”凯茜把手伸向孩子,搭在他瘦小的肩上,打断了他:“今天晚上你想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吗?”
他望了望拉上了布帘的房间:“你的父亲在吗?”
她点了点头。
“我猜不在。不管怎样,我得去喂达斯梯。还有也许我爸爸会给我打电话。如果我不在家,我的屁股就要挨揍。”他推开了大轮子,在她肩上挥了挥手。“再见!”他开始兴奋地叫喊着沿街朝高处走去,而她看着他滑溜地进人车道。
可怜的孩子。
她擦了擦沾满泥土的帆布鞋跨进房屋,穿过起居室,进入厨房,她看了一下炉子上的那块肉,把叉子插进肉里。又过了十几分钟,她打开豌豆锅的盖子,炉子上的水还没有开,就把煤气开得再大一点。她把炉灶上的小计时器设定到十分钟,就沿客厅向下进入小房间。
她的父亲坐在已经黑下来的房间里,坐在他喜欢的椅子上看当地新闻。凯茜走进房间时打开了灯:“你总是坐在黑暗中,要弄坏自己眼睛的。”
“我喜欢黑暗。”
凯茜没有理他,就去调电视机上的图像。在荧屏顶部有一条黑带,她想,电视机大约很快就可以看啦。她穿过房间在父亲椅子旁边的长沙发上坐了下来。他们确实需要一台新的电视机,但是他们买不起,靠她的工资买不起。
她的父亲清了清嗓子大声问:“今天晚上我们吃什么?我希望不要再吃肉块啦。”
她凝视着他。昨天晚上晚饭后,他就特别告诉她,已经吃了很长时间肉块,当时他听了以后觉得不错。“您知道我们的情况,”她说,“那是您曾经想吃的东西。”
“嗨,我改变想法啦。”
“可这已经晚啦。”
他瞪着眼看她,说:“我不吃那东西。”
她与他的眼光相遇,凝视了几秒钟,然后耸了耸肩,向别处看去:“好,我把它冻起来,我们过几天再吃。”
“那么今天晚上吃什么呢?”
“您想吃什么呢?”
“我不知道。”
他们两人看着电视,沉默了一会儿。“街对面有人搬进来了。”凯茜故意换了一个话题说。她希望,如果他们能够谈点别的什么,他也许会把肉块忘记。她意识到今天晚上他就是在找事。
“那又怎么样呢?”他说,“你以为我太计较啦?”
“在劳特房子前面有一辆搬家汽车。”
“谁在乎这种事呢?”
凯茜站了起来。“我得去张罗晚饭。”她简短地说。
“我不吃肉块!”他在她后面喊着。
她屏住呼吸向大厅走去,把手握成拳头,忍住了没有去抓他的拐杖,而是让它靠在墙上。有时候他就是使她气得要命。
不,并不是有时候。
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
她走进铺着地板砖的厨房,抓住了水池的一边。她紧紧地抓住,直到指节发白,目不转睛地从厨房窗户朝外望着正在暗下来的院子。与夕阳的余晖相比,影子呈黑色。她看着影子变长,更长,表示这一天即将过去。她知道这也是她的错。她不应该让他变得如此恼火。他只是要惹她恼火。当他看见自己可以惹她生气时,就受到了鼓舞。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她应该努力与他相处得好一些。不管他的行动有点孩子气,不管他变得多么粗鲁,他毕竟是她的父亲。他也许活不了很长时间了。她的责任就是要看到他在世上的最后几年过得愉快些。
但是他已经变得怒气冲天。
她向炉子移动,关了火,用两个热锅夹子把炉子上的平锅拿走。她把锅里的肉块倒到盘子上,用锡箔包好放进冰箱。她关掉了炉子上的煤气,把碗豆锅移到冷的炉眼上。她把碗柜彻底搜查了一遍,罐头,食品箱,但是她没有找到晚饭可吃的东西。她没有贮存过一个星期以上的食品,他们的供应极度缺乏。冰箱里惟一的东西就是冷藏的比萨饼,而她的父亲却讨厌比萨饼。
她走回到小屋里,正在播放NBC晚间新闻,而她的父亲正全神关注地看东海岸最近正在经历的一阵寒流。她抿嘴轻声笑着走进小屋时,他抬头看了看她。“我敢断定比利这傻瓜一定会冻死。”他指着荧屏说。
凯茜看到一辆扫雪车正在试图清扫街上的冰加雪。
老人抿嘴轻声笑着,说道:“他正是活该。”
她叹了一口气,在长沙发上坐下,问道:“晚饭你想吃什么?”
“我不在乎,”他耸了耸肩,“肉块,什么东西都行。”
她不敢相信地望了望他,然后站起来,以便把食品在没有冻住的时候从冰箱里取出来。
晚饭后,凯茜开车把她父亲送到俱乐部,在那里她帮他在一张牌桌旁边,挨着他的朋友坐下来。她把他的拐杖靠在桌子边上,放在他可以够着的地方,然后问他什么时候来接他回去。
“我不要你来接。只要你离开,让我单独在这里。”
杰弗·罗兰同情地望了望她。“不要担心,”他说,“我把他送回家。”
她向他笑了笑:“谢谢。”
她没有说再见就离开了,大踏步地走出俱乐部,没有往回看一眼就穿过停车场。但是她突然感到不好。如果打牌时他受到致命一击而昏倒在桌子上,死了,怎么办?如果杰弗不是一名称职的司机,在回家的路上出车祸,两个人都死了,怎么办?她把钥匙放在点火器上正准备启动汽车时,想了想该怎么办,然后急忙跑回俱乐部。
她的父亲抬头看了看她,烦恼地说:“怎么回事啊?忘了钥匙啦?”
“不是,”她说,“我只是想来说一声再见。”
他望着她,沉默无言,但是表情变得温和了一些。
“一会儿见,”他说,“我会早点儿回家的。”
她走向汽车时心情好了一些。她破坏了他的情绪。也许现在情况会令人愉快。至少会持续几天。她自己微笑了一下,几乎觉得很开心。她进了汽车,使发动机加速,开车回家。路上她决定搞赏一下自己,在巴斯金一罗宾斯小店停车,去买一个冰淇淋筒。
当她把车开进车道时,房子已是一片漆黑。当她打开大前灯时,可以看到前窗上反射过来的街灯。她下车望了望街道对面原来劳特家住过的地方。搬家的汽车已经开走,窗户里面已经挂上了窗帘,从窗帘后面可以看到柔和的灯光。
有人在那里,她想。
劳特房子里的确住上了人的想法使她哆嗦,她用两个手指扣上了罩衣的领扣,把手压在喉咙上。那里会有人,仿佛很奇怪,几乎像搞错了一样。
她发现自己还凝视着这座房子。当基思·劳特杀死自己和其妻子时,她还只有六岁,但是她对这件事的记忆非常清楚,仿佛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这曾经是一个大清早,她正在和戴维在外面玩,帮助他把纸牌绑在自行车车轮的辐条上,这时她听到了第一声枪击声。
还有尖叫声。
“这是咋回事?”戴维瞪大了眼睛说。
又是一声枪声。又是一声。又是一声。这些声音在邻居周围的回声就像打雷一样,比最响的隆隆声还要响。人们都从自己的房子里跑出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这是一个星期六,大多数家庭的父亲都在家。她的父亲穿着睡衣踱步走到门廊里,唐纳逊先生也从隔壁房子里走出来,看是否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又是一声枪声——一声单枪声——它最后回响在蓝色的天空中。
她的母亲急匆匆地跑出来,用低沉的声调与她父亲说了几句话,立即抓住凯茜和戴维的胳臂。“过来,”她坚定地说,“今天的剩余时间,我要你们都呆在家里。”
他们被带到戴维的房间里,这房间在房屋的背部,远离临街的窗户,但是戴维借口寻找丢失了的卡通汽车,偷偷潜入了小屋里,他还说服她一起去。他们从窗户缝里窥视,看到两具尸体装上了救护车,尸体用床单裹着,但是床单浸满了血。当劳特夫人的担架抬上救护车时,他们清楚地看到她胸脯上有湿乎乎的红色东西。
劳特先生的一只手从床单里向下垂着,当医护人员把它放回到床单里时,一股细细的血流滴在沥青路面上。
那天下午,人行道上的血已被擦干净,但是戴维说房间里地面上的血迹从来也没有被擦掉。有一次,他曾经从破损了的后门进入房屋,他说到处都是血迹,墙上地上都是。
此后,这所房屋一直空了将近三年,虽然这些年里有些房客曾来住过,但是没有一个人长期住。邻居的孩子们自从判定这所房子闹鬼以来,也很久不来了。
凯茜看了看颜色鲜艳的窗帘,感觉到她胳臂上起了鸡皮疙瘩。她已经二十五岁,不再是一个孩子,但是这所房屋仍然使她感到恐俱。她发觉自己很想知道,房地产经纪人是否把房屋的历史告诉了新的房客或购房人。她判定也许没有。发生这件事已经很久了,虽然这类事在邻居心里仍然新鲜敏感,对于外人,很快就变成古老的历史了。
她转过去,设法寻找钥匙圈里的房间钥匙,她想她看到了前面窗帘的一角轻轻地动了一下,她抬头朝劳特的房屋看,但是现在没有任何动静。
她哆嗦着打开了前门,进入房间,把所有的灯都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