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23日 周二 凌晨4:32
莉齐睁开双眼。
黑暗。漆黑的黑暗。她什么都看不见。他的作业做完了,他已经准备就绪。如果这儿有任何窗户,那它们一定都被封住了。她能感觉到喉咙在收紧,让她呼吸艰难。
别慌,莉齐。
如果她想救布里特妮和黑蕾,那她就需要保持冷静。
死亡。
这间房间里有死亡的气息。她的胳膊被捆到背后,就像过去的老样子。那个婊子养的。她跟绳索较劲,气得发狂,但随后渐渐意识到,他以为他非常了解她,但他还不知道她能让肩膀脱臼,就像其他一些人能把一节手指从指关节拔出来一样。如果他知道,他肯定不会用现在这种方式绑她。如果她能把肩膀错位,她就能出其不意。
她听了一会儿。头很痛。剧烈的痛楚要把她头盖骨撕碎了。蜘蛛侠往她血管里注射的东西短短几秒之内就让她不省人事。虽然她眼睛渐渐习惯了黑暗,但她的视力顶多称得上是“模模糊糊能看见”。她四下看看房间。白墙,哔叽色的毯子,成堆的纸板箱。
什么都没变?
蜘蛛和蜈蚣相互踩踏,努力想从它们的玻璃箱里逃出来。她眨了下眼睛,虫子们消失不见了。
刀和针,电钻声,无休无止的折磨,威胁着她要让她不能保持专注。他都让她经历了什么?
她咽了咽口水,闭上眼睛,把精力集中在解绳索上。肩膀脱臼需要她专心。她还能做到吗?她还没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门开了。
他站在那儿……看着她。
她想向他大吼那么多话:他要下地狱;他是个魔鬼;他造下这种孽,永远不会逍遥法外。然而,她什么都没说。他走进房间,一句话不说就把她拎起来,让她站着。由于她双脚脚踝都被捆住了,他拖着她在屋子里走的时候,她一路在他旁边踉踉跄跄。他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停下,是很久很久以前,她找到玛丽的那个房间。
他打开了门。
莉齐咬住了舌尖才没叫出来。布里特妮被铐着,手铐用链子拴在了墙上。黑蕾被捆了,绑到地面的钩子上。可怜的黑蕾——她赤裸着身子,浑身是血,一只手上的小拇指被整整齐齐地切掉了。“黑蕾,”莉齐叫了一声,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他强迫她坐在他特意为她安排的木头椅子上。真是绅士风度。她知道他用过电钻了。布里特妮的脸上伤痕累累,嘴唇和右脸被割伤,流着血。
这个男人必须去死。“把她们放了,”莉齐声音平静地说:“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做。”
蜘蛛侠站在布里特妮和黑蕾之间。他笑着摇摇头。没有面具。没有机器人一样的声音。“莉齐,莉齐。这句话我以前听过多少次了?”
“只要你把她们放了。”
“从前那个时候,你哪怕有一瞬间真的想过,我会放你走吗?每个人都必须为他们的谎言付出代价,莉齐。你这个骗子。”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弹簧小折刀,在布里特妮的面前挥舞着。
莉齐声嘶力竭地呼喊,带得椅子上下晃动,用尽了全力制造声响,想引他向她这边来。他手背捆在她侧脸。
布里特妮啜泣着,眼泪混着血往下流,血从脸颊上深而长的刀口往外冒。
“你为什么这么做?”莉齐问:“你为什么就不能别来打扰我们?”
他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大笑:“你不知道?”
黑蕾的胳膊动了一下。她还活着。
莉齐需要占据他的注意,让他一直说下去。让他离布里特妮和黑蕾远一点。
他把刀移向莉齐的额头,差不多每动一寸都停一下,好用刀尖刺透她的皮。“你答应过我会永远和我在一起,”他说:“我相信了你,莉齐。我爱你就像爱我自己的女儿一样。”
“放了她们我现在就会跟你走。我们重新开始。我真的很不应该离开你,我一直在想你——”
他的笑声被四面的墙反弹回来,不等她一句话说完就打断了她。他眼神晦暗而空洞,用刀片轻轻拍着她鼻尖,好像在决定要不要先把这里切掉。血从额头上缓缓流下,流进了她右眼的眼角。
“我有个惊喜给你。”他兴奋地说完,从房间里消失了。
“布里特妮,”莉齐飞快地说道:“你必须勇敢点。”她有比这多得多的话想说,但是没时间。
“黑蕾。”
黑蕾睁开了眼睛。“我耳朵竖着呢。”
听见黑蕾讲话,莉齐心里宽慰许多。“如果我能把肩膀卸下来,就能把绳子松开。我需要你们两个在我卸肩膀的时候制造噪音,他回来的时候不会知道我在做什么。他会以为我们是在试图吸引邻居们的注意。快!”
她们不需要被吩咐第二遍。布里特妮扯开了喉咙大喊,黑蕾则大骂下流的脏话,盖过了莉齐借助地板撞开关节时发出的所有动静。莉齐自己也疼得大喊。她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让手臂错位了。这种疼痛跟她记得那种感觉没一点相像。这次痛得多了。
莉齐刚扭着身子坐回木椅上,蜘蛛侠就冲进了房间。他立刻随手关掉了房间的门,显然是被她们制造的喧闹声惹毛了。“别出声,”他说:“不然我就把你们的舌头都割掉。你知道我会的,莉齐。”
他戴着一只手套,展示一只他喜爱的蜘蛛。“既然咱们现在有了一个观众,我愿意给布里特妮看看我心目中最重要的财产里的其中一件。”
“别碰她。”
“这不只是随便什么蜘蛛而已,莉齐。这是珍贵的澳大利亚漏斗网蜘蛛,世界上最毒的蜘蛛。”他把蜘蛛拎在黑蕾的脸上方晃悠着,同时往布里特妮走去。
这些年来莉齐一直以为最坏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但她错了。她这辈子从来没有感觉这么无助过。她来见蜘蛛侠的路上应该给杰瑞德打电话的,他会做正确的事,他不会召来警察害布里特妮生命受到威胁的,他是个好人。但当时没有足够的时间让她透彻地思考这些事。
蜘蛛侠把蜘蛛举在离布里特妮的脸几英寸远的地方。那是个油亮、没有毛的黑东西。莉齐紧咬着嘴唇拼命摇头,让布里特妮知道她需要保持冷静,什么都别说。但她从蜘蛛侠眼里看到的疯狂眼神让她明白,他就像毒瘾发作的人在寻找能让他过瘾的毒品,没有什么能阻止他。
“你不应该遭受你姐姐和她朋友们那样的对待,”莉齐绝望地说:“翠西和茱莉亚和——她叫什么来着?对了,丽萨。她们活该因为对你做过的事烂在地狱里。我知道她们做过什么,萨姆。我知道你父母的情况,知道你爸爸从来都注意不到你。你不该被那么对待。”
管用了。他转过脸,面向莉齐。
“把那个蜘蛛拿开,”莉齐说:“让她们走。每个人都知道你为什么做了那些事。他们理解你。他们会原谅你,就像我已经原谅你的那样。”
他嘴唇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快,布里特妮!”黑蕾大喊:“现在快点!”
布里特妮从墙上扬起胳膊。粗粗的铁链从铁环上断开,劈在了蜘蛛侠脸上。蜘蛛从他手里掉落。他双手捂住脸,极度痛苦地尖声嘶吼。
莉齐挣脱了绳索。她需要多一点时间。她看见布里特妮挣扎着想把另一条胳膊从手铐抽出来,但意识到没有用。
蜘蛛侠跪倒在地。他把两手从鲜血淋漓的脸上拿开,一根手指指着莉齐发难:“她差点要了我的命,是不是?你们猜猜谁先去死?”
莉齐用那只挣脱了的胳膊解开一个又一个结。没完没了,解不完的结。蜘蛛侠正在从神志不清的状态恢复,而且她注意到他的脸并不是他身上唯一受伤的地方。就算当时在车里,他看上去也很虚弱。他显然失血不少,也就意味着,黑蕾之前肯定打了漂亮的一仗。
他站起来,然后跌跌撞撞走到床边桌子,在抽屉里到处翻找,直到他意识到他要找的刀放在了床尾。
又有一个结打开了。
那个男人无人能挡。
就像莉齐一样。
她挣脱了。
她用尽自己每盎司的体重,积攒起每一丝一毫的力气,向他扑过去。他们一起撞到了地板上,差点撞上一动不动的黑蕾。莉齐在上面。蜘蛛侠先从地上站起来,突然,就像绿巨人浩克一样,把莉齐捡起来扔到一边。
蜘蛛侠向布里特妮逼近,布里特妮又踢又叫。显然她的冷静已经耗光了。她已经做了她所能应付的极限。
莉齐没时间把肩膀复位。她的胳膊在身体一侧松松垮垮地挂着,痛得钻心。如果她能有多点时间,她会把胳膊肘弯成九十度角,然后用另一只胳膊把肩膀轻轻弄回原状。但这里不是美梦成真的迪士尼乐园。她攥起拳头,用没有受伤的手攥住脱离肩膀的那条胳膊,猛地把自己脱臼的肩膀砸到地板上。白热化的疼痛传遍了每一根神经的末梢。
莉齐转身面向布里特妮时,正好蜘蛛侠带着刀向布里特妮冲过去。莉齐大声尖叫,却阻止不了他。
近距离一声枪响。
杰瑞德站在门框里,枪口对准了蜘蛛侠,准备再补一枪。
蜘蛛侠向前一倒。布里特妮弯起膝盖,双腿把他踢开,踢得他摇摇晃晃倒退着跌倒在地板上。
“布里特妮!”莉齐大喊。
杰瑞德检查完蜘蛛侠身上是否还留有武器,把处在昏迷中的他拖过房间,两个手腕铐在他背后的一根床柱上。
杰瑞德走向布里特妮,莉齐则解开脚踝上的绳子,从床上剥下床罩包裹住黑蕾的身体。她跪在黑蕾身边,深深地感谢她还有呼吸。“黑蕾,”莉齐说:“你敢离开我们试试。”
“我哪儿都不去。”黑蕾声音虚弱。
莉齐松了口气,给她松绑。
“告诉你男朋友,手铐的钥匙在梳妆台抽屉里。”
杰瑞德给布里特妮松绑之后,又帮莉齐切断捆绑黑蕾的胶带和金属线。
他弯腰把黑蕾连同毯子还有所有其他的东西抱进臂弯,莉齐和布里特妮紧紧地抓住彼此。
莉齐抚开布里特妮脸上沾的头发,好好地看看她。虽然脸颊有几道比较严重的伤口,她的外甥女即将活着从这里逃出去了。
布里特妮在门口挡住杰瑞德。她看着黑蕾,努力忍住没哭出来,“你救了我的命。谢谢你。”
“你救了你自己的命。”黑蕾说。
警车的声音越来越近。杰瑞德用下巴示意莉齐去拿他皮套里的枪。“留神盯着他,我照顾黑蕾。她失血很多。”
“跟着杰瑞德走,”莉齐对布里特妮说。她不想让布里特妮和蜘蛛侠共处一室。他还活着呢。
布里特妮看看塞缪尔·琼斯,又看看莉齐,犹豫着。
“现在就走,”莉齐说:“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她需要听见你的声音。”
布里特妮点点头,消失在杰瑞德刚刚走出去的门口。
莉齐的枪一直指着塞缪尔·琼斯。他不配被叫做蜘蛛侠。他绝对不是什么超级英雄。他是个杀人犯,没有半点良知的杀人犯。
塞缪尔·琼斯抬起了头。
她还来不及看明白他在做什么,他就轻易地拉着木头床柱站了起来。
“呆在那别动,”她说。她枪口对准他胸口,持枪的手在抖。
虽然他双手被铐到了背后,他现在能自在地到处移动。杰瑞德开枪打他之前他就已经伤得很重,但他还是成功地站起来了。
“你永远都是这么心软。”他说道。她没能开枪。
“呆在那别动,不然我就开枪了。”
“你当初为什么撒谎?”他问。
“因为我要活下去。”她向着门边往后退了一步,“你为什么要杀那些女孩?”
“我告诉过你了。她们是社会的祸害。”
“她们都还是孩子。作为一个青少年活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没有帮到社会任何的忙。你才不算什么英雄,萨姆。”
他又向她迈近一步。这时她看见他深爱的蜘蛛从硬挺的衣领外爬进了他敞开着的血迹斑斑的衬衫里。这只蛛形纲动物一定是他倒在地上,和床柱铐在一起的时候爬到他身上的。
“我警告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开枪了。”
“我知道你最怕哪些东西。我知道你的所有一切。我为你准备了那么多的计划。你都不知道。”
“你这个变态、恶心的人。还有,你根本不了解我。”
“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莉齐。而且我知道你不会对我开枪,”他说:“他们会把我关进监狱,但这不是结束。我能向你保证。”
他走得更近了。蜘蛛消失在他的衬衫里。“把枪给我,莉齐。”
“我可能根本不用对你开枪了,”她对他说:“如果你的澳洲朋友快我一步先解决掉你的话。”
他明白她话里的含义后,四下张望,不确定她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他焦虑不安,脑袋转来转去,然后突然不动了。他们目光相碰,那一刻莉齐明白,他被咬了。他龇牙咧嘴,然后眼睛瞪圆,满是震惊和恐慌,或许,还有痛苦。
有一件事他弄对了,莉齐想。她不确定她会不会对他开枪。她曾经想要这么做。她曾经手指摸在扳机上,冰冷、能致死的扳机,但她没能扣下去。她想知道对于她的事,他一直以来说得是不是都是对的。
莉齐看着他挣扎扭动着找那只蜘蛛,找得艰难,因为双手被绑在背后了。她希望她这是最后一次看见塞缪尔·琼斯。他看起来不像连环杀手。完全不像。他看起来很正常,像你在街上擦肩而过不会注意到的普通人。偶然的机会,一个人会变成魔鬼。一个生活、工作在他们社区的人,一个一手夺去那么多女孩生命的人……那些女孩们值得拥有一次机会去成长,成熟……她们本可以从她们的错误中改过自新,然后给世界带来一点改变,只要她们活在这个世界中。
塞缪尔·琼斯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开始痉挛抽搐,包括他的舌头在内。不是一幅好看的画面。口水流满了他的下嘴唇,眉毛上结了厚厚的一层汗。“救我,”他跪倒在地,哀求着。
但莉齐已经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