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19日 周五 下午6:26
凯茜听着家庭教师解释他打算怎样帮助布里特妮提高数学成绩。吉尔曼先生喜欢教学生们专攻解题技巧,比方说将整数和分数一起处理——他是这么跟她说的。比起按着学生在同一类问题上钻,他相信“概念理解”——管他妈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效果。他给布里特妮他们学校的几十个孩子上课,所以他很了解学校的课程安排。
凯茜保持着跟吉尔曼先生的目光接触,虽然那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他长着一个鹰钩鼻,还有一双大耳朵,都像在苦苦哀求着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这个男人说话速度飞快,而且谈话内容听起来莫名其妙。但,话再说回来,她自己从来不是数学能手,确实也根本就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他在漫无边际地瞎扯“计算流畅性”的时候,她的注意力转向了他房子的内部——古色古香,但安静得诡异。她有两次发现了屋内有发霉的迹象,但是房子又明明是新粉刷过的。除了前院里旗子在风中拍打旗杆的“扑扑”声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他俩谈话时,听不到洗碗机运转或者电视开着的声音,也没有远处洗衣机或者烘干机的嗡鸣声。但有一种特殊的响声——从后院或者是从地下室传来了一阵空洞的“砰砰”声,极有可能是风引起的——很难说。
吉尔曼先生最后总算把注意力转向了布里特妮。她女儿唰唰翻开数学书,给他看他们班的课上到哪里。
除了有股气味之外,客厅干净整洁。
凯茜看向布里特妮的时候,女儿挑起一根眉毛——这是凯茜该“出去在车上等”的信号。
“见到您挺好的,”凯茜对吉尔曼先生说:“我最好还是留你们俩着手去忙吧”
吉尔曼先生这人看起来是够好。但是他身上总有什么不对劲东西让她感觉不自在。“我在车里等。”凯茜说着,指指外面。
他瞪大了双眼:“外面太冷了。如果你不是要回家的话,去那边找本杂志,然后在家庭活动室待会儿吧,不用拘束。”
“没事的,”她向他保证,“我车里有本书,而且我随时可以开空调。”既然他主动提出来让她留下,她更放心在外面等了。
一只蜘蛛飞快地从她面前的地板上掠过。她吓得一跳,然后笑自己嘴里刚刚冒出的一声高音调尖叫。
布里特妮摇摇头,明显很尴尬。“妈,一只虫子而已。”
蜘蛛惊惶逃窜,消失在某处看不见的缝隙里。“看来,该打电话请害虫防治的人来了。”吉尔曼先生说。
凯茜勉强挤出一个笑,然后出了门。一小股冷空气扑在她脸上。她沿过道走回车边,清楚地感知周围一丝一毫的动静。她深深吸气,新修剪过的青草的气息充满了她的肺,多少让她感觉正常了一些。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照亮了回车上的路。
当年绑走莉齐的那个疯子,现在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吗?
她想冲他破口大骂,但她管住了自己的舌头。这些年来,第一次,她意识到莉齐当年所经历的事,自己现在可能正在体验其中的冰山一角。
她全身打了个寒战。
这就是被自己的影子吓怕的感觉吗?
凯茜看着街对面的房子。客厅里电视屏幕的光闪闪烁烁。她手放在车门把手上,回头看去,欣慰地发现吉尔曼先生家厨房的灯正好映出女儿的侧影。她拉开车门,坐在方向盘后,然后锁上车门,等待着。
2010年2月19日 周五 晚7:48
黑蕾·汉森看着莉齐被一个男人带离体育馆,那个男人跟刚刚在媒体面前保护她的是同一个。她还没来得及跟莉齐说话,他们俩就坐上他的车离开了。她想告诉莉齐,那晚她突然离开,她很抱歉,而且她想感谢莉齐花时间帮助像她这样的孩子。世界上好人不剩多少了。这一点她自己有亲身体会。
黑蕾不喜欢那个粗鲁无知的男孩儿对莉齐说的话。就算是那个记者也不应该那么说,但至少,记者的工作本身就是要问一些缺心眼的蠢问题。今晚在体育馆的人,没有一个了解莉齐·加德纳经历过什么。黑蕾也不清楚所有的细节,但她知道莉齐的灵魂深受困扰,因为她自己也是这样。同类更容易看清彼此。
她坐在马路边,胳膊肘支在膝盖上,看着媒体人员把他们的照相机和闪光灯打包,将贵重的设备塞满几辆货车和面包车。他们对他们刚刚惹的麻烦完全不在乎。今晚,有些学生本来能学到一些东西的,如果他们哪怕能有半点机会听到莉齐要说的事。同样的内容黑蕾以前都听过,但没有人能讲得像莉齐那样触动她的心。因为莉齐是用平等的态度对孩子们说话,而且她是一个亲身经历过绑架的人——莉齐曾经有段时间跟魔鬼本人待在一起,她活了下来,活到了能讲述那些事的今天。
黑蕾不需要被绑架就知道,与狼共舞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她点燃一支万宝路,长长地吸了一口,吸了满肺的甲醛、氨,还有硫化氢。
最后一批汽车驶离停车场,新闻采访车也发动起引擎,这时,副驾驶座上那位身量娇小的记者摇下车窗,探出头来。
黑蕾喷出肺里的烟雾,看着那个女人心形的脸庞,富有光泽的棕发在她脸颊周围狂舞。
今晚风太大了,烟刚从黑蕾嘴唇间吐出来,下一秒就消失不见。在这种天气里吐不出烟圈。
“需要载你去哪儿吗?”记者问。
这是周五的晚上。她要到哪儿去?回家去给妈妈的哪个醉汉朋友口交吗?
“不用了,谢谢你。我挺好的。”黑蕾又抽了一口烟。
“你确定?有人来接你吗?”
“嗯。他们应该很快,随时会到。”多撒或者少撒一个谎,反正她都免不了下地狱。
“好吧,你要是确定的话。”
黑蕾看着记者摇上车窗。这款卡车车型绝对已经比较老了,因为那个记者其实需要费些力气摇动手柄才能把窗子上紧。黑蕾怀疑她一周七天的主要工作是否就是这个。黑蕾为自己之前在心里对那个记者评头论足而感到一阵愧疚。她的亲身体会告诉她,人真的不可貌相。她八岁时,刚被送去和外祖父住在一起,生活就给她上了这一课。她外祖父看上去真的是个慈祥的老头儿。
谁想得到呢?
即使货车渐渐走远,记者还在担心地望着她。黑蕾挥挥手,希望能让她稍稍宽慰。精致的珠宝、完美的头发、整齐洁白的牙齿……她希望那个女人不是坏人,只是因为,生活发到这个女人手里的牌,已经比给大多数人的好多了。
黑蕾吸了最后一口,然后将烟丢在柏油路面上。她用靴子的跟把烟头踩灭。在这种风里,很容易酿成火灾。但她不是纵火狂。她永远不能理解那些喜欢破坏别人财产的人,他们无缘无故,就为了寻求刺激。
她向四周看了看。这块场地是空的。头顶的乌云如波涛翻滚,聚集到一起,夜幕迅速降临。比起她一小时之前到这儿的时候,温度已经大幅度下降。
她刚想走,但随后感觉到,他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对,他绝对在这儿。他会来的。她知道他会的。他在监视莉齐。根据媒体的说法,他留了话,让莉齐·加德纳知道,他回来了,他要继续他的“事业”。
索菲·麦迪森参加过不止一堂莉齐的自卫课程,于是黑蕾明白,蜘蛛侠的目标是与莉齐·加德纳有任何往来的任何人。媒体提到过莉齐今晚会在这所学校演讲,这就意味着,他在这儿……某个地方……虎视眈眈。
没错,那个没屁眼的傻逼疯子想带走的是莉齐,但今晚,她希望他会将就一下,勉强带走某个稍微年幼一点的,稍微强悍一点的人。她了解他,知道他原本并不想对她做什么。但现在她坐在这儿,黑暗里,孤身一人;他怎么能拒绝?
诱饵。
条子们一直用钓鱼执法的手段抓毒贩子和妓女。诱饵对鱼有效,对没办法拒绝一点诱惑的人类同样有效。
她阅读了所有跟蜘蛛侠有关的信息。他了解莉齐,而她现在了解他的程度恐怕比他了解莉齐还要深。他会偷偷接近他的猎物,了解所有她们害怕的东西——她们喜欢的,还有不喜欢的。
但他对黑蕾·汉森一无所知。他完全不知道,最能吓到她的,就是把她带回家。她心下暗笑,将手深深插进大衣口袋,确认她三英寸长的带肠钩的小刀在那儿。她靴子里还别着一把双刃靴刀,一种基本的求生工具。最后一样也很重要,她牛仔裤下面还穿着一条尼龙运动短裤,里面藏着一把圆润的战术折叠刀,以防万一。
她预料到了他会来。然而,让她困惑不解的是,如果她知道他在监视莉齐,为什么FBI还没看出来?当你需要那些穿的酷酷地黑衣制服的家伙时,他们在哪儿?
她几天前想到了这个计划。这是她想见莉齐的真正原因——讨论一下怎样把蜘蛛侠从藏身之处引出来。但莉齐脸上筋疲力尽的神色促使她改变了主意……至少在她看见莉齐的脸今晚被登在每一个新闻台上的时候。就在那个时候,黑蕾决定自己抓蜘蛛侠。显然黑蕾和莉齐还有别的相似点。她们都把本不属于自己的负罪感当营养品一样往自己肚子里塞。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蜘蛛侠会给十套频道寄信,把他一系列举动的所有罪责都强加到莉齐身上?因为他心知肚明,知道她会觉得有负罪感,而且他把害莉齐处境凄惨当成一种享受。蜘蛛侠不想看到莉齐一天天变强。
为了防止事情脱离计划的走向,黑蕾取出她写给莉齐的信,塞进湿漉漉的草坪和水泥路沿石间的缝隙。她不想让蜘蛛侠看见她在做什么,也不想让风把纸张刮走。如果他来抓她,她就计划杀了他。但万一事情搞砸,她想留下一些证据。很多小孩儿就是日复一日在这一块路沿石上等家长的。迟早会有人发现这封信。
电闪雷鸣,狂风呼啸,都盖不住他渐渐逼近的脚步声。
她想再点一根烟。但她没点,反而把手伸到下面,解下靴子里藏的刀。杀了这个万恶的杀人狂,然后在他身上发泄她的挫败失意,听起来比回家被她妈妈的毒贩男友之一强奸要好得多。
他就在她身后。她能闻到他身上须后水的味道——一个杀人犯,每天定时冲澡。
谁能想到呢?
她在感觉到他的胳膊环绕上她脖子的一刹那,噌地站起,迅速将刀往身后全力捅去。刀片深深刺入。她将刀拔出,听见一声咕哝呻吟,伴随着令人作呕的吸气声。血往四面八方喷溅,大部分喷到了她脸和脖子的一侧,但他还没倒下。
娘的,怎么回事?
他再次伸手去抓她。
她又一次带着刀冲向他,但他侧身一避,伸手钳制住了她的脸。他把一块潮湿的布按在了她的口鼻上。她扭来扭去,试图看到他,但他钳制得她一寸都动弹不得。
他很强壮。而且他快要把她掐死了。
她一下又一下地想扬起刀子刺他,但她两条胳膊几乎不能动。他龇着牙笑了,跟布赖恩每次解开裤子拉链时脸上堆着的下流笑容如出一辙。
蜘蛛侠与布赖恩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不会看起来因为吸毒喝酒而精神恍惚。他清楚地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大睁着眼睛,充满警惕。他不秃头,方下巴肌肉发达,看上去可能是个老师或者律师。他看起来像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天啊。
黑蕾的身体渐渐不听使唤,四肢虚软无力。他怎么都不放开她的脸,他的手紧紧地扣住她的嘴和鼻子。
怎么搞得?她要死了吗?
她的肌肉松弛了,身体也动弹不得。她集聚起剩下的最后一点点力气,像比特犬一样张开大嘴狠狠地一口咬下去。她尝到了他血的味道,享受着他甩开她时凄厉的尖叫声。
趁他还没看见她脚下是什么,她把混着他血的唾沫吐到藏信的人行道上,希望有人能赶在下雨之前看见它。蜘蛛侠恼羞成怒,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整个人拖过草坪。他步履飞快,她的大腿从路沿石砸到人行道上又弹起来。她失去了知觉。身体麻木,思维却依然清楚。她按莉齐,加德纳说的扯着喉咙放声大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