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17日 周三 晚7:33
往镜子里瞥一眼,镜子里展示出一长串伤痕。青青紫紫混在一起,从肋骨一直延伸到大腿上半截。
莉齐胡乱翻着抽屉,想找一件干净衬衫,心里想着黑蕾。她本来想给这个女孩儿围一条毯子,然后让她在沙发上坐下。但黑蕾满脸迷茫,莉齐不想把她吓跑。莉齐想慢慢来,给她喝点汤,然后再问她问题。黑蕾今晚看起来不同往常——筋疲力竭,失去方向——完全不像每个月来上自我保护课的那个意志坚定、像钉子一样顽强不挠的女孩。
麦吉的长尾巴缠绕着莉齐的腿。她俯身抚摸麦吉的皮毛。“怎么啦,小喵?你不喜欢你的新款‘海鲜大烩’嘛?”
“喵。”
“抱歉啦,咱们最好的就只有这个。”回厨房的路上,莉齐用橡皮筋重新扎了头发。虽然杰瑞德一会儿就会到,而且他承诺过会做饭,她觉得他应该不会介意多一个人吃饭。在他来之前,她得先烧好汤。她到了厨房,喊道:“我希望你喜欢鸡肉面条汤。”她迅速地搅一下炉子上的汤,然后走进客厅。
房间空无一人。“黑蕾?”
莉齐两只手按在大腿上,四处张望。门门都被打开了。她开门察看,目光仔细搜索附近的区域。“黑蕾?”黑蕾走了。靠。莉齐跑进厨房,关了炉子,抓过大衣和钥匙。一分钟之后,她已经开着车在社区四处寻找黑蕾,但那姑娘消失不见了。
一小时之后,莉齐探头看着锅里的汤,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先一个人把汤喝了,今晚就先这样。黑蕾没回来,杰瑞德也还没露面。厨房墙上挂着一块过时的钟,“嘀嗒”“嘀嗒”地嘲笑她。若是在平常,钟摆的声音能够给她抚慰,但今晚这有节奏的嘀嗒声却像是一种嘲笑,要么是在告诉她她的时间正流逝殆尽,要么是告诉她,她就是个傻子。
杰瑞德迟到了。这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又不是约会。他们是聚到一起讨论案情。但是莉齐向来不喜欢空空等待一个男人——这么做让她觉得自己弱不禁风,好像极度需要别人似的。
她刚熄掉炉子,门铃就响了。莉齐慢悠悠地走过去,眯着眼睛从门上猫眼儿往外看。杰瑞德站在门外,在等她开门。他浓密的鬈发被风吹得很性感,下巴上的胡茬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像FBI特工,更像是一个普通人。他穿着修身牛仔裤,淡蓝色的纽扣领衬衫没有扎进裤子里,外面一件敞开的羊毛海军大衣,好看。他一只手抱着一袋食品杂货,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束花:萱草,她最喜欢的。
她心头小鹿乱撞,不由得想入非非。
“傻丫头。”她笑自己。这只是和老朋友一起吃顿晚饭。可她蒙谁呢?向来不施脂粉的她刷了睫毛膏,还有他手里的花束,这画面根本不是“老朋友聚餐”的样子。她看见他凑近了猫眼。
“你还打算让我进去吗,莉齐?”他问。
她心里暗笑,解开门锁,开门。他俯身向前,亲亲她的脸颊,然后把花递给她。“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身上肥皂和檀香油的味道,比萱草好闻。她想圈住他的脖子,让他知道她看见他是有多高兴。可事实却是,她一本正经地将花捧在胸前,就像举着一面盾牌。
“今下午我跟你分开之后,我见了吉米,还有特别工作组的其他人。”他把杂货袋在半空晃了晃,“然后去了商店。”
她在那儿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整个人浸透在他的气息里。她想忘掉他在这儿的实际原因,只好好享受这一刻。
“你是不是不打算让我进去啊?”他说。
“啊,抱歉。”她把门拉得更开,放他进来。她把门闩都落好之后跟着他进了厨房,看着他把棕色纸袋里的一样样吃的拿出来。
“我希望你喜欢三文鱼。”他说。
“我爱吃三文鱼。”
他拿出一盒已经切片的蘑菇和两朵西兰花。“那蘑菇和西兰花呢?”
“我想不起太多种能让我皱眉头的蔬菜。”
“包括豌豆在内?”
“我爱吃豌豆。”
他扮了个丑脸。
她大笑起来。能开怀大笑真好。
他从杂货袋里拿出来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一件围裙。他脱了大衣,她接过,挂进门口壁橱里。她回来的时候,他正在把围裙往头上套,并试着把腰间的带子系好。
“哇哦,是要正儿八经大干一场呀。”她说。她在岛式操作台周围穿来穿去,从橱柜里翻出一柄煎锅。“用这个行不行?”
“完美。”他四下看了看,“我还需要一块菜板,还有一把刀,然后就可以开工了。”
她给他找来了他要的从西,放在锅旁边。
他指指炉子上的汤。“看起来,你之前打算自己一个人吃啊。”
“我那会儿有个意料之外的客人来。黑蕾,我的自我保护班上的女生,顺路来看我。不过可惜我还没来得及给她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她就走了。”
“她还好吧?”
“我不知道。她看上去不太好。我开车四处找她,但是她不见了。”
“你知道她住在哪儿吗?我们可以开车去确认一下她的情况。”
莉齐关切地看了杰瑞德一眼。他永远都那么热情,关心别人。这就是多年前他吸引她的地方。“记录单上没有‘汉森’这个名。我一般都在班上发传单,每次发一张签到表给大家签名,除了名字之外没有要求她们留下任何信息。”
他拉过她的手把她带到工作台另一侧的高脚凳那儿。
“先把你喂饱了再说。你看起来该吃点营养品;然后咱们再想想怎么处理黑蕾的事。”
“你不想让我帮厨?”
“我想让你放松一下。”他亲了亲她额头上的包。
“哎哟。”她疼得叫了一声。
“对不起。”他退回炉灶边,从他的袋子里拿出一瓶卡本内红葡萄酒。当她指给他看放葡萄酒杯的橱柜时,她注意到了自己手指上的黑色污点。是睫毛膏。“我去去就回。”她到卫生间去,镜子里自己的样子让她气馁。杰瑞德出现的时候,就像是从GQ杂志里走出来的人;而现在站在这里的她,则像是电影《黑湖妖谭》里的女人。她拿湿布把眼睛下面弄干净,然后回厨房。
她拿起他递上来的酒,说:“谢谢你让我知道我看起来像火箭院熊。”
“我觉得你那样看着挺可爱。”
“可爱。”她摇摇头,“这就是为什么我平常不化妆。费时间,而且画上去的东西永远不待在它该待的地方。”
“但你为我花时间画上去,我深感荣幸。”
“别,这不是约会。”
荧光灯下,他的眼里闪着光。“我发誓你刚让我进门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擦了口红。”
“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是吧,夏恩?”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在你还没意识到的时候,莉齐。”他靠近几步,近到足够她感受到来自他身体的温热。那种来自过去的熟悉的温热,在他们之间咝咝作响。分开了这么多年,可是一旦把他们两个放在同一个房间里,就好像回到了高中时代。他们今天在车里等瓦莱丽·亨特去吃午饭的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化学反应了。而且,她现在依然感觉得到。见鬼了,每当杰瑞德·夏恩站在离她一米半以内的地方,她就能感受到这种同样火花乱迸的热。现在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产生羁绊的好时机。他们俩最近都超负荷工作,筋疲力尽。他们心里揣着太多的事情。但那也碍不着杰瑞德向她俯下身来,也不能阻止她抬起下巴,直到他的嘴唇轻轻拂过她的。他的唇很暖,让人醉。他尝起来就像上好的红酒,像生命所能给予的最好的一切。
他加深了这个吻。
她将身子贴得更紧。
他拿过她手里的玻璃杯,放到柜台上。他身体的重量迫使她后退了几步,直到她的背抵在了冰箱上。
他的手顺着她的胳膊向上滑,滑过她的肩膀。她的身体随之一阵颤栗。他的嘴从她的双唇蹭到她耳边。“我一直在想你,莉齐。”
她两腿间跳动的火热的物什戳着她,让她知道那种感觉是相互的。她的手穿过他的围裙落在了衬衫上。指尖下柔软的棉质布料和布料之下结实坚硬的肌肉对比鲜明。
他双手握住她的屁股,让她的身子紧紧抵住自己的。她唇间逸出一声欲望的呻吟——那种声音会带他们走向赤裸和火辣的性爱,让她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恰恰发生在黑暗将她整个吞噬之前的第一次。她抽身而出,深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莉齐?”
她凝望着他眼眸深处。那双眼睛太容易让人迷失在里面了,还有他的气息,他的吻。“为什么是现在?”她问:“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现在才……”
“因为我是个傻瓜。”
她刚想笑他的坦白直率,不过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吓了她一跳。她跟着杰瑞德到黑盒子显示来电号码的地方。她浑身泛起一阵寒意。她不想接电话,但她没得选。想想索菲,她接起电话听筒放到耳边。“喂,你好。”
“我多希望你当年没对我说过谎,莉齐。”他的嗓音经由语音合成器过滤之后,机械而冰冷。“现在我不得不给你个教训。”
“索菲·麦迪森和你在一起吗?”她问。
“要由我先问问题,莉齐。如果你告诉我真相,我可能会考虑回答你的问题。”
杰瑞德贴近一些以便监听。
“你男朋友和你在一起吗。莉齐?”
“我没有男朋友。”
电话那头的笑声听上去像是一阵喉咙含着痰的咳嗽。“那我就换个问法。十四年前,我找到你之前,和你鬼混的那个男孩,现在和你在一个房间里吗?”
她感觉到杰瑞德身子一僵。
“这下问得够清楚了吧,莉齐?你见过跟他订过婚的女人吗?那个他为了你而放弃掉的女人?一头金发,玫瑰花一样香甜的嘴唇。她那么漂亮,可他还是离开了她,莉齐。而且到最后,他也会离开你的。他很像他那个婊子妈。爱一个扔一个,这就是杰瑞德·夏恩的座右铭。现在再回答我一次。你的情人现在和你一起吗?”
杰瑞德下巴紧绷。她够到杰瑞德的手,将他的手指攥在手心。她得想办法让蜘蛛侠一直说下去。“是,”她平静地说:“他在这,和我在一起。我说的女孩在你那儿吗?”
“别急,莉齐。刚刚只是一个问题而已。”
吸气,莉齐,呼气。
“你还爱我,比爱你父亲还要爱我吗?我要听实话,只要实话。”
她等待了尽可能长的时间,希望黑盒子上的红色指示灯能开始闪烁,这样他们就捕捉到他的来电信息了。“不,”她说:“不爱。”
“很好,莉齐。你记得我说过如果你敢背叛我,我会做什么吗?”
此刻她除了满怀愤怒,还有阵阵恶心。“我记得。”
“这才是个好姑娘。现在问吧,问我一个问题,莉齐。”
“索菲·麦迪森现在在你手里吗?”
“是,但很快就不是了。她是个很差劲,很差劲的丫头。”
“告诉我你在哪。放了她。换成我,把我抓走好了。我会做任何你——”
咔哒。电话断线了。
她看着杰瑞德,但他们俩谁都没有说一个字。他们什么都不用说。她没能把和蜘蛛侠的通话时间拖到足够长。
2010年2月17日 周三 晚10:13
他在监视着这座房子。风雨猛烈地拍打着房前的一排排树篱和灌木丛。粗壮的枝条从树上掉落,树皮和细弱一些的枝叶则被甩到街对面去。
这场暴风雨来得比气象员预报得早。他怀疑自己干嘛还要不嫌麻烦地看新闻,反正大部分气象员从来都预测不对。但他糊弄谁呢?他看新闻是为了看南希·莫莱诺如何工作的。这位女主持人身上的某样东西激起了他的好奇心……这才是为什么他精心挑选了她来帮他。
莫莱诺不只是受过损伤而已;她是遭受重创的残品。首先,她小时候就被她亲生父亲和叔叔强奸了。但她没让那件事毁了她,她把所有发生在她身上的坏事踩在脚下让自己变强。她自力更生读完了大学,而且成绩名列前茅。据他推断,南希喜欢拔得头筹。她也喜欢拥有掌控权。他不会介意和她上床,但如果那样,他不得不先请她共进晚餐,品品红酒。而他还没决定她是不是值得他费那么大的劲。
虽然莫莱诺的灵魂伤痕累累,心灵支离破碎,但外观上看她还是完好的,头发一丝都不会乱——不过那是今天早上之前,之后就面目全非了。真是不可思议的成就。她那个操自己女儿许多年的父亲都没办到的事,他几通电话就办到了。只有他才有那个能力,把莫莱诺这种人冷静的外壳砸碎。
他的手指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子。胡子不是真的。实际上,他急着想回家把下巴上这些假毛扯下来,还有上唇的小胡子也是。躲在骗人的毛发和不舒服的面具后面已经无法让他觉得享受,但同时,他也不想坐在又冷又黑的监狱?所以他不得不做这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他的视线仍然落在街对面的房子上。索菲已经死了,在车的后备箱里。她一直没什么用,处理她的时候,感觉就跟玩一条死鱼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一切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他瞥了一眼他崭新的蚝式恒动海使型表。该走了。风雨交加,他看不太清。而且,他需要扔掉这具尸体。他探过身子,一把抓过副驾驶座上的尼康相机,决定走之前拍最后一张照片。他看着取景器,直到望远镜镜头对准布里特妮·瓦纳的卧室,他能看见里面。她的灯还开着。她卧室的灯一般不过11点不会熄。一个少女的轮廓走过,让他一阵气血奔涌。几秒之后,她折回来。这次她正好在窗前停下。
真是个好姑娘。
咔嚓,咔嚓,咔嚓。
莉齐·加德纳的外甥女可能正在看着他,意识到这一点,阵阵颤栗沿着脊柱向上猛蹿。
对,就是这种感觉。
他闭上双眼,细细咂摸着这一刻。说不定事情到头来还没到那么坏。
2010年2月18日 周四 凌晨2:35
“别!”
杰瑞德坐直了身子,望向黑暗里陌生的轮廓和阴影。
他刚才是听到了什么吗?
唯一听到的只有风拍打建筑物的声音。他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想起来他现在是睡在莉齐家的沙发上。那通电话之后,莉齐没什么欲望——不管是对食物还是性。他不怪她。之后他们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搜索资料,记录笔记。
他喝了一瓶红酒,于是莉齐不许他开车回家,但她也没准备把他请到她床上。他不在乎这个。他只是想离她近一点,守护她。
“求你了别这样!”
这绝对不是外面的风声。他翻身跳下沙发,冲过走廊,打开莉齐卧室房门。她在做噩梦。他到她身边把她脸上的头发抹开。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莉齐在睡梦里说道:“我保证。你先放开她。只要你不动她,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做。”
她声音里的绝望让他心痛。“莉齐,是我,杰瑞德。醒醒。”
莉齐伸手,手指死死地抠住他的小臂。“她已经受罪受得可以了,”她哭喊道:“她不是故意想哭的。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做更好……求你了,我求你停下来。”
杰瑞德伸手够到灯,打开。“莉齐,醒醒。”
她眼睛睁着,哆嗦着舒了一口气。“杰瑞德?谢天谢地,是你。”她急切而疯狂地将他拉近,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我从来都没有放弃希望。”
杰瑞德感到前所未有的悲痛。她还没醒,但至少她知道他在这里守护着她。
“是我,”他说着,躺到床上,在她身边,“我在。”
莉齐蜷着身子,紧紧依偎着他,头枕在他肘弯里。几分钟之后,她的呼吸渐渐平稳。杰瑞德没有起身关灯,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天花板,手指温柔地梳理她的头发。她先前不想让他开车回家,但也不想留他过夜。他知道她那样做是在隐瞒什么,但他做梦也没想到,原来她每次合上双眼进入梦乡,都会重新经历一遍过去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