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15日 周一 夜11:59
他考虑再吞服一片氯硝西泮。现在他两只手都在抖,以前从来不抖的。转脸不看那个叫索菲的丫头片子,他往门边走去,然后忽然双脚顿住,原地转了个圈,怪叫一声:“卟——!”
索菲睁大了双眼。她被强力胶布封住了嘴,但他还是听见了她用力喘息的声音。
他叹了口气。她就只有这点本事吗?“你实在不应该骂你妈。”他伸出一根手指强调着,“尤其是在公共场合。”他摇摇头。“只有贱女孩才会穿衣打扮像个婊子,嘴巴不干不净跟那些水手似的。你知道我为什么挑中了你吗,索菲?”
她摇头。泪如泉涌,顺着脸颊往下流。
“因为你对长辈一点尊敬都没有。如果我敢向我爸妈顶嘴,你知道他们早就把我怎么样了?”
她摇头,全身上下都在发抖,抖得就像只狗娘养的吉娃娃。这毛丫头对父母的尊重为零不说,还没半点骨气。
“我父亲会拿剃须刀扎进我的皮肉里。”他带着狂热的崇拜之情说道。
一听这话,索菲眼睛瞪大,两个眼珠子鼓起,几乎要掉出眼眶。
他心里暗爽:“这样感觉好多了。”
他走到橱柜那儿,拉开顶层抽屉,仔细查看着他对各种外科手术刀,还有平头剃须刀的收藏。
他特意挑了一枚锋利异常的弯头刀片,产自英格兰,用于精准开刀。这可是为她好。
他举起刀片问她:“咱们用这个作为开始,怎么样,索菲?”
她阖上眼睛。嘴唇颤栗。他猜她在向某位看不见的神仙祈祷,可惜神仙听不见。
他没有立即动手,而是盯着她,等待。
为什么他什么都没感觉到?
他数到十。什么都没发生。他的呼吸平静均匀。下半身没有一丝兴奋的波动。这是个无趣的女孩。这时她睁开眼,用那双小狗崽一样的棕色大眼睛看着他。就是这双眼睛提醒了他,为什么把她带到这,为什么不得不做这些事。他耳边血管嘭嘭跳动,如三丈高的巨浪拍在参差嶙峋的岩石上,猛烈地冲击着他的感官。
他向她逼近,十指紧攥成拳,心潮激荡,狂乱不已。两个太阳穴怦怦直跳,脉搏紊乱,血液像电流一样在血管里奔腾,火花乱迸。他太想把她的两个眼球从眼窝里挖出来了。
她抽抽搭搭地哭,眼睛闭得死死的。
妈的。把你的眼给我睁开。“你吓怕了吗,索菲?”
她剧烈地哆嗦,让人很难看出她到底点没点头。这个没骨气的女孩缺根脊梁骨。天呐,唉,天呐。还得再好好“教”她些东西,然后才能杀。她到底怎么了?当初那个胆大包天口无遮拦的女孩哪儿去了?他耷拉下肩膀,又看她一眼,最终转身回到橱柜边,把刀放回去,然后甩手将抽屉关了。
他要出门时,索菲的眼睛还紧紧闭着。“我要你想想自己应该接受什么样的惩罚。我要去休息一会儿,你在这好好想清楚了。”
门在他身后紧闭,他到客厅去。如果不是他弄醒她,索菲这时候本来是应该睡着的。他给她下了安眠药,足够让她被绑之后至少再昏迷了两三个小时。她是个怪婆娘,就知道发抖,一脚瑞不出个屁来。
还有她那双眼睛……让人烦躁。
他感觉体内每一块肌肉都在痛。明明还不到四十岁,可是今天却觉得自己像是个七十的老人。他往长沙发上重重一倒,头往后枕在垫子上。
他昨晚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所有那堆专家都说对了一件事……他永远不会停手的。
2010年2月16日 周二 上午10:12
凯茜三十分钟之前才在莉齐的住处露面,现在她们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你需要一个保镖。”凯茜对莉齐说。
“别搞笑了,”莉齐说:“过去十四年,我干了所有你让我干的事。我每两周去看一次心理治疗师——我多说一句,我其实付不起这笔费用。我也每天写他娘的日记。我很讨厌那样。”
凯茜翻了个白眼:“把你的想法写到纸面上能让你放松下来。这是一个逐渐治疗康复的过程,一种让你了解自己的途径。”
“写日记,狗屎。我每一道门上都装了好几把闩锁和挂锁,每一扇窗外都安装了防盗窗。”莉齐说。凯茜司空见惯不当回事儿的态度多少惹恼了她,因为姐姐根本不知道年复一年一周七天每天二十四小时稍有风吹草动就吓得屁滚尿流是什么样子。“我随身带着枪。我出门之前不确定每丛灌木后面、每棵树上都没藏人就绝不踏出大门一步。每一声鸟叫,每一片叶子响,每一辆车的喇叭声,都让我如临大敌。”
做姐姐的保持了沉默。
莉齐揉了揉自己蹦蹦直跳的太阳穴,试图稍稍放松:“到现在,我连自己的影子都怕,这种状态已经持续太多年了,我再也不能忍下去了,我再也不会忍下去了。我要弄懂蜘蛛侠犯罪的原因,查出他做下那些事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他——”
凯茜反问:“你以为,过去十年里,这个国家的每一个FBI侧写师、每一个刑事侦查员,他们一直在做的是什么?”
“但他们做得显然不够。他们不还是没抓到那个丧心病狂?”
“弗兰克·赖尔可能在监狱外有朋友,除了恶作剧打几个电话之外他们想不到别的更好的办法报复。”凯茜说完,叹了口气,“行吧,行吧。那你继续说,根据你记得的那点东西,研究了所有能弄到的跟蜘蛛侠有关的信息,然后是什么?”
“然后我揣摩出他的下一步。在他实施行动之前就推断出他要做什么。”
“再然后?”
“然后我设下陷阱,等待,等他自投罗网。”莉齐看着公寓的门,抬起双臂,对着门口,做了个持枪瞄准的姿势。“他从这扇门通过的时候,我一枪打在他两眼中间。”
“我不喜欢这个主意。”
“我本来就不觉得你会喜欢。”
“为什么你认为他还会再对你下手……尤其是,已经过了这么久之后?”
“不知道,好多问题目前无解,这算是其中之一。我的目标就是找出答案。”莉齐说。
“如果你坚持要经受这番折腾,坚持要被搅进索菲·麦迪森的这个案子,我就不能让你再带布里特妮出去玩,不然会把她的性命暴露在危险之下,我冒不起这个风险。”
“理解。”
凯茜火了:“你外甥女对你来说就这么没意义是吗?跟她相处的时间,你就这么轻易地说不要就不要了?”
莉齐一只手掌五指张开按在心口:“就是因为她在我心上分量太重,我才永远都不敢拿她冒险。她那个完美的小脑袋瓜,伤着一根头发都不行。”
凯茜头埋得低低的。
什么鬼。莉齐伸出一只手搭在姐姐肩头:“我不是有意伤害你或者让你承受压力,但是接到那个电话,又见到杰瑞德之后,我忽然醒悟了。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么活。那种被自己的影子吓得一路狂奔的日子,我一分钟都过不下去了。这样活着,跟杀了我没两样。”
凯茜拿袖子擦擦眼睛:“我现在的生活也让我觉得过不下去。我受够了操心你的事。你从来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从来不管我们任何一个人的感受。以前你就不打招呼擅自拿走我的东西,你跟爸妈撒谎。你做的那堆选择已经毁了我们的生活。现在你心甘情愿把和布里特妮的关系放到一边,就为了追查一个嗜血的疯子杀人犯。”她仰天高举手臂,又无力地垂下。“我放弃了。我已经受够了。”她从咖啡桌上抓起钱包,然后四处张望找她的毛衣。
门铃响了。
莉齐透过门上猫眼往外瞧。门外站着杰瑞德。她解开防盗链和闩锁,打开门,然后做一个“请”的手势让他进来。他穿着蓝色纽扣领衬衫和贴身牛仔裤——跟穿西装打领带时一样好看。衬衫袖子被他卷到手肘,露出古铜色的小臂,零星点缀着的黑色体毛不多不少,刚好足以撩人心绪。看到这里,她想,她恐怕已经在过去的某个时候丧失了对异性的欲望。谁知道呢?
“杰瑞德,”莉齐的手冲着姐姐那边一比,“你肯定还认得凯茜吧。”
凯茜已经找到了毛衣。她往门口走来。
杰瑞德说声“你好”,主动伸出一只手。
凯茜对他友好的姿态视若不见,径直走到他面前。她气得脸上多了几条皱纹,沟壑纵横。“你为什么非要给莉齐打电话,把她卷进来不可?你知道她是有多辛苦才终于有了现在的状态,你知道她有多不容易吗?”
“我不会让她有任何闪失的。”
凯茜愤愤道:“是吗?十四年前你明知道有个杀人犯在外流窜,这都碍不着你大晚上,天黑得连颗星星都没有,把她一个人在半路上扔下,现在你就做得到了?”
“别说了。”莉齐一只手按在凯茜肩上把她从杰瑞德面前推开,带到门外。
凯茜一出门就下楼,她的银色宝马车就停在路边。莉齐跟在她后面。“你今天是哪儿不对?”莉齐说:“我都不敢相信,你居然这么对我。”
凯茜眼里能喷出火来:“对你?你是说对你?”
“是,对我。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呢,我不想以后的一辈子连自己的影子都怕得要躲。”
凯茜坐上驾驶座,发动引擎:“因为很不巧,我认为,躲自己的影子,也比你选的另外那条路要强。”凯茜冲莉齐的公寓指了指,“我希望你没有跟那个男的再纠缠到一起玩浪漫的打算。”
“你担心这个做什么?”
“没别的,就是听说了他一些事情。他是个惯会伤女人心的主儿……是‘爱一个扔一个’的那种男的。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到现在还是单身?”
莉齐耸耸肩:“现在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
“哦,好啊。”凯茜摔上车门,为她们的谈话画了一个刺耳的句号,然后开车离去。
莉齐目送姐姐的宝马车在路转角拐弯处消失,忽然发现有一辆绿色的吉普大切诺基停在路对面。如果不是司机在凯茜开走的那一瞬间忽然俯下身子躲起来,这辆吉普车根本不会引起她的注意。
莉齐转身走回公寓,小心翼翼地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因为不管吉普车里是谁,她都不想让对方知道她已经起了疑心。
她进了公寓,关上身后的门。杰瑞德说了些什么,但她根本没在听,反而扑到厨房窗边,拨开百叶窗叶片间的缝隙向外窥视。那司机坐起来的一瞬间,她心跳狂飙不已。是个女的。棒球帽遮住了大半个脸。一条又粗又直的马尾辫从帽子后洞探出来。还是个黑发女郎。
莉齐突然转身冲向前门旁边的折叠桌。她拉出抽屉,抓起她的枪,拽开前门,两步一台阶下楼,一落地就沿着人行道狂奔。
杰瑞德在她身后连爆粗口,可惜声音被轮胎发出的尖利声响淹没。莉齐徒步持枪猛追。吉普车车轮擦地“刺啦”一声扬长而去,消失在路转弯处。就算她现在回去拿车钥匙追那个女人也晚了。“该死的。”她忍不住骂道。
杰瑞德紧跟她脚步追上来:“你搞什么啊?”
“别烦我。”莉齐原路折返,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警告。她垂头丧气,三步两步上楼梯回公寓,却看到麦吉,往吉普车离开的反方向一溜烟跑走了。“麦吉,回来!”
“我去捉猫,”杰瑞德说:“你进屋去,记得随手锁门。”
“遵命,警官。”
杰瑞德出发追麦吉之前,冲她摇了摇头。大概是觉得她疯了吧。莉齐把枪放回抽屉,找到常年放在电话边的本子和笔,写下她看到的那部分车牌号码,还有对司机的描述:身段娇小,黑发,小巧的鼻子。森绿色的吉普车,车牌号前四位里有一个1,一个8,还有字母N。她放下笔思索:那个女的是谁?她想干什么?
一阵敲门声把她吓得不轻,她连忙赶去给杰瑞德和麦吉开门。她刚刚把他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麦吉在杰瑞德脖子和胸前乱抓。杰瑞德忍不住轻哼一声,把它大致往客厅的方向一扔,然后关门落锁。
“你出血了。”莉齐说。
“啊?不是吧?”
她把他推进厨房,看他一脸不爽,她总忍不住想笑。她找了一块干净的布,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浸湿一角,然后一下一下轻轻擦拭他下巴上的抓痕。她想抬手抚摸他那张英俊面孔,却只能艰难地抗拒这种冲动。时过境迁,他对她而言竟依然还有这样的魔力,想到这儿她自己都不由得吃惊。
“我希望那个东西已经接种过疫苗了。”
“‘那个东西’的名字叫麦吉。”她笑了,手里的布又触到他下巴的时候,他也绽开一个笑。“看见你笑,真好。”他说。
“要么哭,要么笑,那干嘛不笑?”
沉默片刻过后,他说:“我觉得你姐姐还没原谅我。”
“凯茜不是那种会原谅别人的类型,她太像我爸了。”
“嗯……但……但你也不应该被那样对待。”他说。
“我们都得学着在人生的某个时刻应付发到手里的一把烂牌。”她从他身边走开,想靠喂猫让自己忙起来。
“对了,关于那辆吉普,”他说:“你看到那个家伙了吗?”
她跪在地板上,往麦吉盘子里舀猫粮。“是个女的。”
“是你认识的吗?”
她摇摇头。
“你不能每看到公寓外面停一辆可疑的车都跟在后面追。”
她站起来:“我谢谢你的关心,真的,但是拜托别开始教训我该做什么。”
“这么些年过去,还那么倔?”
“我只是尽力而为。”她打扫完厨房,杰瑞德还在检查客厅里的窗子。
“凯茜已经检查过那些锁了。”她说。虽然她知道自己说这话是浪费呼吸。
“吉米想带几个手下来安装一个监控摄像头和一个电话窃听装置。”他说。
“是吗。”
“还有你在市中心的办公室也是。”
“真棒。”才怪。
“吉米还让我跟你说,先一句话都别通过媒体向蜘蛛侠传。”
“为什么?”
“索菲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了,调查局不想把她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莉齐随杰瑞德穿过走廊,不敢想索菲可能正在遭受什么。“我觉得调查局正在往错误的方向走。向他传话能让他分心,如果我们能转移他注意力的话,他可能就不会伤害那个女孩了。他不是随随便便折磨那些受害者的。他做每一件的事情都经过了深思熟虑、精心设计,以求能给他极致的快感。他就像一个围棋老手一样盘算下一步怎么走。如果我主动联系他,就能让他脱离既定的游戏进程,让他集中精力对付我,而不是索菲——”
“但他也有可能被激怒,把在我们这里受的气都发泄到索菲身上。”他说。
她咬着下唇,在他们面临的选项间纠结。
“我会跟吉米谈一谈。”说完,他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你检查完窗户之后到我卧室来找我吧,”莉齐说:“我想给你看一些东西。”
过了几分钟,杰瑞德在莉齐卧室里找到了她。一张铺叠整齐的床占据了大半个房间。百叶窗关着,还拉拢了窗帘。墙壁刷成了浅褐色,房间里唯一能看出女人味的只有一个用旧了的填充玩偶,坐在几个枕头之间,占据了床的前半段位置。玩偶是动物的形状,但说它是狐狸可以,说它是猫也行,很难分辨到底是什么——它的毛乱蓬蓬的,尾巴掉了,还有一只脱落的眼睛用线拴着。
莉齐坐在桌前,离房门最远的角落里。桌子上方的墙上,一块四英尺见方的白板上布满了她潦草的字迹。白板两边的墙壁,从天花板到地面,都被密密麻麻的清单和便条盖住了,有的是胶带贴上去的,有的是钉住的,全都乱七八糟,看不出丝毫头绪。她脚边地板上,纸张和笔记本堆积成山。“看来你一直挺忙的。”他说。
“昨天晚上我回家之后,就忍不住总想索菲的事。你说得对,为了救她我需要把每一件事都记起来,但那并不容易。过去和蜘蛛侠待在一起的那些场景一下子灌进脑子里,就像电影片段一样,在我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星星点点的,零零碎碎的,一闪而过,有的片段模糊破碎,但有的又清楚得要命。”
杰瑞德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任她讲下去。
她指着墙上贴的几张纸片:“我把所有死在蜘蛛侠手上的受害者的情况列了几个清单。你知道吗,那些女孩都是棕色头发棕色眼睛,只有一个例外。”
他摇摇头。
“我觉得这不仅仅是巧合而已。”莉齐说。
“就算只有一个女孩是绿眼睛或者蓝眼睛,”他告诉她,“那你之前说的就没有意义。”
几秒安静过后,她眉头紧蹙:“我还是记不起她的名字。过去十四年里我没有一天不想起她的脸,可我就是想不起她的名字。”
“谁的名字?”
“我们当时只差一点点,就逃走了。”莉齐说。她目光落在地板上,话音几乎微不可闻。
“你是在说你当时打算救的那个女孩吗?就是你刚被找回来的时候经常谈到的那个?”他问。
她点点头。
莉齐被送回家之后,曾经提到过一个小小的营养不良的女孩,那个女孩没有舌头。但是目前找到的尸体里没有一具符合她的描述。最初被认为与蜘蛛侠有关的三个女孩生前都遭受了残忍的折磨。胳膊和腿上都有蜘蛛咬过的痕迹。三人都被抛尸在水体附近:一个在社区游泳池边,一个在湖边,还有一个在水库边上。
莉齐失踪期间,又有一具尸体出现在第二位受害者被发现的湖边,被虐待的方式与其他几位如出一辙……灼伤留下的烙印,蜘蛛叮咬的疤痕……但那具尸体是有舌头的。由于自从莉齐回来就再也没有发现新的受害者,更导致有段时间调查局里的某些人对莉齐讲述的故事并不买账。这其中就包括吉米,他坚信莉齐根本没被那个杀人狂劫走,是她自己在外面藏了几个月,玩腻了才回来。各种谣言迅速流传,说她一手编造了被绑架的故事,一切不过是为了博人眼球。
杰瑞德足够了解她,所以知道根本不是谣言说的那样。“蜘蛛侠对那个女孩做过什么?”他近距离注视着她,问道。
她抬眸与他目光相触。“我先前提到过的所有那些可怕的事,都……”
“你是说毒药,烧热了的熨斗,还有烫伤?”
“是,全部都有。”她站起来。“那些事情都发生在了那个可怜的小女孩身上。噢我的天哪,”她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还有其他所有女孩。那些暴行其实都没有发生在我身上,是吗?”她脸色苍白。“你以前说的是对的。所有那些恐怖、可怕的事,发生在了其他女孩身上,而放过了我。”
她脸上绝望、失魂落魄的神情告诉他,自从被绑架之后,她不曾有过片刻的安宁。杰瑞德一刻也不能再忍受,伸出手臂将她拉进怀里。他能感觉到她在他臂弯里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双腿一软跌倒在地。从前的日子里,莉齐把本该属于杀人者的羞耻感和罪恶感都转移到了她自己的身上。此外,对于那些发生在受害者们身上的事,她心里的厌恶和恐惧,也自己一并背负着。极有可能,莉齐过去一直淹没在各种情绪之中,直到负担越来越重,她再也无力承受为止。她没法直面那些折磨与虐打、那些由一个人类施加在同类身上的灭绝人性的暴行,所以才不得不用这种方式去处理恐惧,用这种她唯一能做到的方式,去继续她的生活。
她的额头抵在他胸口,身体颤抖着。他安抚着她的背,问道:“他为什么留了你一条生路,莉齐?”
一段漫长的沉默过后,她说:“因为他以为我是个好女孩。他想把我永远留在他身边。他想让我‘观摩’,‘学习’,然后见证坏女孩会遭受什么报应。”
她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声音都嘶哑了。
杰瑞德后退一点距离,刚好够他抬手将她脸颊散落的碎发拨开。“他想让你‘观摩’什么?”
“他要我看着他对女孩儿们做那些我说都说不出口的混账事,他认为这样我就不会重演她们犯过的错。”
“有多少个女孩儿?”他问。
“三个。那个发不出声音的女孩死后……又有三个姑娘。这是我所知道的情况。”
杰瑞德已经读过案件相关的每一份文件,每一条笔录,莉齐的故事每次都会变一个版本,但这个部分从来没有变过,从头到尾她都在说,在她第一次差点逃掉之后,又有三人遇害。这可能意味着总共有八个受害人,其中四人尸体还没有找到,包括那个没有舌头的女孩。“他是怎样逼着你旁观的?”
“他用了手铐。”
杰瑞德倒吸一口凉气。莉齐是他认识的最有同情心最有爱心的一个人。回想在高中的时候,她总是不辞劳苦地帮助新生尽快融入校园。她参加了六七个社团,都与慈善有关:提高人们对动物虐待的认识,拒绝校园霸凌……她为了把世界变成一个更善良更温柔的地方而伸出自己的援手。别人能对她做的最残忍的事,莫过于强迫她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人受伤害。
“一开始女孩儿们看起来都是一样的,”无需引导,她便自顾自说下去,“吓坏了,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莉齐说话时,眼睛呆滞,一眨都不眨,看上去神思恍惚。“他会把受害人绑起来,一般是绑在一根床柱或者一把椅子上,然后用一件很钝的东西,比方说钝的牛排刀,把她们的头发剪成歪歪斜斜的奇形怪状。然后他会问她们想不想回家。”
她继续说下去,声音变得更清晰,更容易听懂。“蜘蛛侠在她们眼里看到希望的那一刻,”她说:“他就会告诉她们,如果想回家,需要通过几轮考验。”她抬头望着杰瑞德,“从来没有姑娘通过考验。没人能通过他的那些考验。”
他感觉到了她的颤抖。“几天之后——有时是几周之后,一旦希望从她们眼里消失了——他就会拿来一个玻璃罐,里面装满了一种透明的液体。永远都是这样。他会把一种容器浸到罐子里,然后,每次都是,就在我以为受害者已经被折磨到头的时候,他会把酸滴进她们眼睛里,这时候就会响起真正的尖叫——其他的叫声跟那种声音比起来根本不能称之为‘尖叫’。”她低下头,前额轻轻依在他胸口。
他紧紧地搂着她。时光无声流逝,直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
“然后呢?”他问道。
“然后他就会把我带回那个有很多蜘蛛的房间。我们都在同一条船上。我们都被困住了,无路可逃。”
“‘我们’?你是说你和那些蜘蛛?”
她的头轻轻点了点。
“在大多数的晚上,”她继续说道:“我只想睡一觉,永远都别醒来。可是我睡不着,因为会一直想那些女孩儿——她们眼睛里的害怕,她们忍受的极度恐惧。我能听见她们的一声声尖叫……还时不时地会听见打钻的声音。”
“什么样的打钻声?”
“音调很高,尖锐刺耳……而且没完没了。”
“是电钻还是电锯?”他问:“是锯东西的声音还是钻的声音?”
“我不知道。”
除了侦办这项案件的特工之外,没有人知道最初发现的三个受害人中有两个曾因酸腐蚀而致盲。一名受害者尸体上发现了几枚扎在双眼视网膜上向外伸出的针。但这依然不能解释打钻的声音,打钻声不能跟他们目前在几具尸体上发现的任何东西产生联系。
“算了,”他痛恨看到她如此遍体鳞伤的模样,“我会告诉吉米,你还没做好参与这件事的准备。”
“我不答应,”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我需要做这件事……为了索菲,同样的,也是为了我自己。”
他带她去厨房,拿玻璃杯倒满水,把杯沿送到她唇边。她就着他的手呷了几口。他把杯子放到柜台上,然后双手轻轻捧起她的脸。她长着一张心形脸,脸色苍白,一双大眼睛,还有丰满的双唇。在他所见过的女人之中,她仍然是最美的那个。他怀念关于她的一切——怀念他们几次畅谈人生,怀念她轻快的笑声。“当初我真不该任由你推开我。”
“我希望你现在没打算亲我,因为我已经很久没被亲过了,我都快不记得怎么亲吻了。我不觉得——”
他微微低头,用自己的唇封住了她的,把她后面的话都堵住了。她的嘴柔软。他不该亲她的,真的不该在现在,这种她脆弱容易受伤的时候。或许他应该永远都别再亲她。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他想这个吻已经很久了。不是他想要吻她——是他需要吻她,需要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然后用什么方式让她知道,他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她。
杰瑞德手机响了。他抬起头,看到莉齐也慢漫张开了双眼。
“你说得对。”她说。
手机又开始响。他握在手里不急着接,问她:“什么说得对?”
“你当初真不该任由我把你推开。”
他笑了,翻盖接听电话:“是。我现在在她那儿和她在一起。她现在愿意接受安装窃听电话。”
他看她一眼,她耸耸肩,不置可否。
“好,”他说:“十分钟后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