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15日 周一 下午4:00
回到自己的公寓,莉齐打开门,向里面瞧。她聆听,等待,同时准备好了枪。
只有麦吉那些填充球发出的几阵声响。麦吉是她的猫。
“喵呜。”
她姐姐,凯茜,不喜欢莉齐自己一个人住,所以两年前送了她一只猫当生日礼物。莉齐本来不想要猫,而且也用尽浑身解数跟麦吉保持距离。刚开始的半年,她拒绝让这只动物在她卧室附近出没。但麦吉是只百折不挠的猫科动物,通过坚持不懈的努力,最终把莉齐卧室墙角一把宽大的坐垫椅据为永久居所。那把椅子现在归麦吉所有了。麦吉还是莉齐的“闹钟”,每天早上六点叫她起床,前后误差只有几分钟。
现在,莉齐不知道如果没有麦吉的陪伴她会做什么。麦吉已经成了她的朋友,她的家人,她的生活……还是她没有放弃心理治疗的又一个原因。所以当初凯茜的决定是对的——这让莉齐有些恼火。对的又是凯茜。
麦吉原地打转,尾巴缠着莉齐的腿,喵喵地叫。它饿了。
“今天有人来做客吗,麦吉?”
“喵呜。”
莉齐踏进房门,迅速地按开灯。“好吧,既然你这么说。”她反锁了门,闩上链子,然后插好几把闩锁中的一把。
电话响了。
莉齐猛地一哆嗦,举枪指向厨房操作台上的电话。她紧张得喉咙发紧,咽了咽唾沫,才慢慢向电话靠拢。有那么一瞬间,她就只看着它响。最后,她决定忽略没完没了的电话铃声,去喂喂麦吉。
她把枪搁在柜台上,打开冰箱门,铁了心不去管电话到底是谁打来的。管它呢,她对自己说。她担心,如果她允许自己相信蜘蛛侠卷土重来,之后会发生什么。
莉齐从冰箱第二层架子上取出一罐已经打开的猫粮,用叉子把罐里剩下的挖出来倒在一个玻璃盘上。她甚至一边挖一边还哼了段小曲儿。电话声总算停了。
谢天谢地。
“到那边去,小甜甜。”她摸摸麦吉柔软的皮毛。
电话又响了。
该死的。
“行吧,蜘蛛侠,”她大声说:“咱们好好说清楚,一次做个了断。”
她抓起电话听筒:“你到底想要什么!”
“莉齐,是你吗?我是杰瑞德。”
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子一团乱,就好像神经乱糟糟地打了结。“杰瑞德·夏恩?”
“是我。莉齐,你过得好吗?”
一波情感的巨浪将她席卷。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杰瑞德了。14年前蜘蛛侠猛砸了她的头,把她带到他的老巢,在地狱里待了两个月之后,她动脑筋逃离了那里。主要是靠说话,说了很多话,都是狗屁胡扯。她让凶手以为她是真心实意地关心他。这种骗人的老把戏古往今来已经被用得不能再滥,但是仍然管用,然后她就逃掉了。逃回来之后,她虽然见过杰瑞德几次,之后也便再无联系。
结果,14年了,她的心理治疗师也就刚刚告诉她情况有所好转,才过了几周,蜘蛛侠的电话就找上门来。现在,杰瑞德也打电话来。
纯属巧合?或者说,只是时运不济?她不明白。或许,如果她晚上能睡着超过两小时,就能像正常人一样思考了。
莉齐双手揉揉太阳穴。夜复一夜,她耳边萦绕着无休无止的呻吟声,哭泣声,拉锯声,钻孔声……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她过去摆脱不了,现在依然无计可施。
“莉齐,你在听吗?”
每天,每一天,她都问自己同一个狗屁问题:对她来说,要过上所谓“正常”的生活,到底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而每天她都给出同样的答案:她得不到片刻安睡,除非有一天明明白白地确定蜘蛛侠已经死透了。
“莉齐?”
“不好意思,杰瑞德。真的是你吗?”
“是我,莉齐。对不起我之前一直没给你打电话。你过得好吗?”
从十八层地狱逃回来之后,她告诉杰瑞德别管她,让她自己一个人待着。随后的半年里,他无视她的要求,陪在她身边,日夜不离。但最后,他放弃了,按她所说,离她而去。
莉齐撒了谎:“我现在好得很。”
杰瑞德顿了顿,继续道:“我很高兴。听见你的声音真好。但不幸的是,我打电话来是因为我们在奥本遇到了些情况。有一个女孩失踪了。你有没有可能过来一下?”
莉齐在心里大笑不已。她从姐姐那里听说杰瑞德·夏恩在南加大拿到了心理学学位。但他并没有成为这个国家最好的心理学家,而是干了件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事——报考FBI学院并被录取。没有什么更能让她震惊了。虽然杰瑞德相信真相,相信正义,相信他爸爸相信的一切,可是早在她之前跟他约会的时候他就已经说得很清楚,想让他走他爸的老路,除非先把地狱冰封三尺。他老爸之前做过警官、FBI特工,还有法官。谁能想到,杰瑞德有天也会跳进同一条河里游泳?
“你在听吗?”他问。
“我还在。我也不想从我嘴里冒出坏消息,但我不得不说,两年前我辞去了‘失踪与受虐儿童服务组织’的董事职位。我那时候就已经知道,如果我再逼自己听一起绑架案的细节,再眼睁睁看着一个家庭分崩离析,我会就此疯掉。”
她听见电话线另一边传来他的叹息。杰瑞德是有话说不出口。这不像他。至少不像过去的他。为什么过了这么久,现在忽然联系她?她想不通。“我很抱歉。”她又说了一遍,因为她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说些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她问,然后在心里默默地加了一句:“然后我会再次道歉然后拒绝你的提议。”
“我们接到报案,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失踪了。她叫索菲·麦迪森。行凶者从索菲卧室的窗户进入,把女孩带走,然后留了一张便条。”
“哦,那样的话,那女孩儿生还大有希望。他们那些人通常不会留便条的。说不定这是一个好的迹象,他会打电话要赎金。”
“我倒希望事情会是那样简单,可是那张便条指名是要给你的,莉齐。”
2010年2月15日 周一 下午4:15
凯茜·瓦纳跨出车门,瞬间对本地天气预报员的话有了切身体会。空气冰冷刺骨,是那种渗进骨子里的冷。在新闻里她看到了一个萨克拉门托地区的大风降温警告。冷空气加上强风,如果人在室外待得太久,可能会出现体温过低的症状。
凯茜跟着其他家长经过前台,穿过一道通往室内泳池的双扇门,进入水上运动中心。水面雾汽缭绕。氯气的味道顶得人喘不过气。游泳队的大多数女孩站在泳池边,裹着毛巾。一小部分女孩还留在水里。
她的女儿,布里特妮,站在人群的后面,缩着肩膀,紧裹着毛巾,嘴里咬着毛巾一角,目光对着地面。凯茜心里琢磨,她是不是因为什么事情而紧张。
沙利文教练站在姑娘们上方半米多高的位置,他体格健壮,作为一个五十五岁上下的男人,身材保持得可谓不错。
虽然布里特妮从五岁开始就能游出骄人的成绩,但以前跟的不是这位教练,他是近期才换的。一通自卖自夸之后,沙利文教练跟每个女孩分别说几句话,然后她们各回各家。凯茜走到女儿身边时,已经轮到她跟教练谈了。
凯茜在旁听沙利文教练跟女儿说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她需要努力改善哪些方面。凯茜第一次见到沙利文是在两个月之前。见面以来,他一直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为人亲和友善,尤其和孩子们相处得好极了。布里特妮性格内向,容易害羞,在学校里很难交到朋友。近来她把太多的时间耗在了玩电脑上。团队运动能催生出同伴情谊,凯茜觉得这正是她女儿需要的。
“布里特妮的水平远远领先于其他人,”沙利文教练直接对凯茜说:“今天她打破了50米自由泳和50米仰泳的记录。”几句话猛地把她从种种思绪拉回现实。
“哇哦。”她惊叹道。然而旁边布里特妮漠不关心的态度显而易见,这让她尴尬不已。
沙利文笑了。“现在来说坏消息。就像我告诉其他家长们的那样,我需要再向每位游泳队员收100美元,因为水上运动中心的租赁费不幸涨价了。”
凯茜扭头转向布里特妮:“爸爸知道这事儿不会开心的。”
布里特妮耸耸肩:“爸爸就从来没开心过。”
空气仍然很冷,但凯茜满脸发烫。“没问题,”她向教练保证:“我们下次训练会带张支票来的。”
一走出教练的听力范围,凯茜就严厉地瞪了女儿一眼,“你是哪根筋不对?”
“我累了。而且,我快被那些牙套弄死了。”
凯茜叹了口气。她都把牙套的事忘记了。布里特妮当然会觉得难受。在更衣室外面等女儿换下泳衣的时候,凯茜在想她说的关于“爸爸不开心”的话。问题部分是因为理查德上班时间长,偏偏社会经济正在螺旋式地下滑,雪上加霜。她和理查德这段时间一直吵个不停——大多是围绕着她妹妹,莉齐。理查德不愿意让莉齐和布里特妮待在一起。他觉得莉齐疯了,而他这样对莉齐不公平。可怜的莉齐。她在鬼门关打了个转,又逃回来。
布里特妮是对的。爸爸确实不开心。莉齐也不开心。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会开心。而这还不算最糟的,最糟糕的是,凯茜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状况。
2010年2月15日 周一 晚9:00
布里特妮·瓦纳登录电脑账号,看见i2Hotti在线,顿时心情大好。她立刻给这个网名i2Hotti的男孩发信息,鼓起勇气问他,过去的两天里他跑哪儿去了。
i2Hotti:为什么这么问?你想我了吗?
Brit35:没有
i2Hotti:承认吧……你想我了
Brit35:好吧,我想你了
i2Hotti:你买网络摄像头了吗?
Brit35:我妈说她会考虑的
i2Hotti:你自己没有$$吗?
Brit35:我很快就要过生日了
i2Hotti:我知道
Brit35:你怎么造的?
i2Hotti:造?
Brit35:LOL。就是“知道”的简称
i2Hotti:我知道你很多事情
Brit35:从脸书上?
i2Hotti:嗯呐
Brit35:ROTFL
i2Hotti:今天游泳训练?
Brit35:是啊,真烦
i2Hotti:为什么?
Brit35:新教练让人浑身不自在
i2Hotti:他做了什么?
Brit35:他盯着我看
i2Hotti:因为你太漂亮了
沉默。
i2Hotti:你在吗?
Brit35:在
i2Hotti:你应该弄一个网络摄像头
Brit35:为啥?
i2Hotti;因为我想在咱们聊天的时候看见你
i2Hotti:然后我就能梦见你
沉默。
i2Hotti:还在吗?
Brit35,我在
i2Hotti:有什么不对吗?
Brit35:我现在带牙套了
Brit35:我看起来像个怪胎
Brit35:我不想让你看见我
i2Hotti,我喜欢戴牙套的女孩
Brit35:大话精
Brit35,别下线
Brit35:我必须把我的门关了
Brit35:分分钟
i2Hotti:分分钟?
Brit35:LOL
Brit35:“很快就回来”的意思。
Brit35:看,已经回来了
i2Hotti:是挺快的。父母又打起来了?
Brit35:是
i2Hotti:因为?
Brit35:莉齐
i2Hotti:莉齐?
Brit35:我小姨
i2Hotti:为什么?
Brit35:我爸觉得她疯了
i2Hotti:你怎么想?
Brit35:我喜欢她
Brit35:和她一块儿好玩到爆
i2Hotti:我想和你在一块儿
Brit35:我爸妈不会愿意的
i2Hotti:他们没必要知道
沉默。
i2Hotti:考虑考虑?
i2Hotti:明天晚上,老时间?
Brit35:我会在线的
i2Hotti:祝你好梦
布里特妮退出登录,走到窗边。她本不想结束和i2Hotti的聊天,但她能听见妈妈在楼梯上走来走去。妈妈喜欢不定时突击,进来看她在做什么。还不许她锁门。如果妈妈知道她在和一个比她年长的男生聊天,她非气炸了不可。
布里特妮一个月前在网上遇见了i2Hotti。她从来没见过他真人,但他让她加脸书为好友时曾发给她一张照片。就算因为和他聊天而惹上麻烦,她也甘心,他真是大写的性感。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她。她长得不美。绝对不是那种在一屋子人里脱颖而出的类型。虽然妈妈说她是个天生的美人儿,是当模特的料——但这是所有的妈妈都会对女儿说的话。
窗外,风刮得猛烈,猛烈到让布里特妮觉得前院的橡树随时都会轰然倒塌,然后正好把房子砸穿。她往夜色中仔细瞧,目光扫过下面的街道,看看那辆SUV今晚在不在。之前连着三晚,她都看见一个男人坐在一辆停在街对面的蓝色SUV里。她搓搓双臂,很高兴地发现他不在。她忍不住猜测那是不是沙利文教练。她打算下次看到那辆车的时候弄清楚具体是哪种车,好跟沙利文教练的车比对一下。那个阴森森的讨厌鬼。
2010年2月15日 周一 晚9:32
他看着手表,该回到索菲那儿了。离开之前,就看这最后一眼。他知道她在那里面。灯开着。
“来吧,亮一亮你的本事。”他心里想。
可惜她在二楼。这样一来,到时想把她带回自己家就相当有挑战了。挑战能带来进步。劫走索菲这事儿已经越来越没劲了。但她可能很快就要醒了,而他想要的,是在她睁开眼的那一刻,出现在她面前。
他回想起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能大有作为时的情景,兴奋如潮水一波一波地传遍全身。那是二十一年前,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他发现了自己人生的意义。那时他是高中四年级的学生——一个拼命努力想要放下过去重新开始的年轻人——命运却在此时横插一脚,让他看着莎侬死去。就在那天,他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那时候,莎侬·温特斯,他的梦中情人,一个高二女生,占据了他的每一寸思绪。为了能给她留下好印象,他花时间深挖与她有关的事:她最喜欢吃的食物,偏爱的音乐,闲暇时喜欢做什么,以此类推。他刚一确定自己足够了解她,就放学等她。她一直都抄校舍后面的近道,穿过棒球场,然后从一条小巷回家。他在那条巷子里等,带着鲜花和她最爱的糖果让她吃了一惊。她刚看见他的时候,眉毛就深深蹙起——这让他迷惑不解。等她眉头稍有舒展,就惜字如金地跟他说,花他自己留着去,她不想把它们带回家。然后从他那儿拿走了jawbreaker塞进嘴里。那是她最爱的糖果,没有之一。
他告诉她,他有重要的事想问她,但她却已自顾自地继续往家走,不愿为他片刻驻足,也不肯放慢脚步。他紧跟在她屁股后面。他很紧张,两手掌心都是汗。但他为这一刻已经准备太久了,他不能放弃,所以他向她表白了自己对她的全部感觉。然后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看电影。
办法见效了。她终于停下,脚跟不动,扭过身子,给了他一个“你肯定是在开玩笑吧”的眼神。旋即,她那令人恼火的“咯咯”笑释放成肆无忌惮的仰天大笑。
她在嘲笑他。她笑得太猛了,结果开始被糖呛到。他不敢相信竟然会发生这种事。他给她买了大号的球形jawbreaker是因为他爱她,而现在她被他买的糖噎住了。起初,他觉得糖会从她嘴里蹦出来的,那张他曾幻想了太久的嘴——幻想着亲吻,幻想着用舌头探索它的感觉。反正最后糖是会被吐出来的,所以他袖手旁观,看着她的脸涨成红色。他知道她会冲他大吼大叫为什么一点儿都不帮忙。可那又怎么样,随便。
这疯狂的一幕,从头到尾,不但没有让他感到生气或者害怕,反而让他深深着迷。他尤其享受她那双大大的棕色眼珠从眼窝往外鼓的样子,同时她眼里慢慢浮现出恐慌。她用手指着自己喉咙的时候,他觉得不可思议。那个婊子想让他做点什么解决她的问题。在她嘲笑他、羞辱他之后,她竟然真的还指望他帮她。就是在那个时候,眼前混乱的场景开始刺激他的五脏六腑,他全身都兴奋起来,尤其是两颗蛋蛋。他很快就“硬”了。莎侬的脸涨得越红,他的那个部位越硬,直到他几乎把持不住。然后莎侬的脸开始发青,青里透着三分紫。她发出几声发疯似的、含混不清的响声,烦得他很想立马把糖倒出来再用别的东西把她的嘴塞住。他浑身燥热。从来没有任何一件事能这样刺激到他。网上的色情录像不行,爸爸的《花花公子》杂志也不行,都不行。莎侬的手指紧紧地攥上他的衬衫,她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而他某处早已经硬得像花岗石一样。她就死在他面前。
他永远都忘不了莎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