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皇帝陛下见识广博些,最先反应过来。
他嗯一声,略略思索,豪迈道:“江小娘子年纪轻,所经之事到底少了些,竟被这样事吓到。既如此,孤便替尔担了这恶名,将那三个仆人赏赐与尔。尔虽自谦,说的头头是道,但到底是国之功臣,朝廷栋梁。尔屡立奇功,孤若再使尔白身,岂不是寒了天下众良才之心。”
“孤依旧赐尔芳澜君封号,享食邑一千五百户,采邑弘农郡。尔既不愿出风头,便就不宣圣旨,此令也仅限殿中之人所知。尔意下如何?”
自然好。
如此行事,再好不过。
江如簇喜出望外,立即拜倒谢恩。
皇帝陛下又问惠文君有何心愿。惠文君概是未曾想,首次相见,江如簇就能替她挣来如此大荣耀,亦想了半天,对皇帝陛下道,她并无特殊心愿,一切皆由皇帝陛下做主。
皇帝陛下思及惠文君封号,不过是他赏董公时顺便为之的虚衔,又是因江如簇之故领赏,便顺手在太原郡兹氏县指了三百户食邑,赐给惠文君。
赏赐事毕,江如簇又如法炮制,将另一幅箭楼图模型制出来。
画这幅箭楼图时,江如簇思及此楼概是会建于城外空寂无人的军事要地,主重城防之效,便着意削弱了繁复的防洪泄洪系统,只注重米浆石灰草木筑墙,以期楼体能在洪水中屹立不倒;而在城防应急与巡防机关方面,花了重力,不但嵌入自动连发弓|弩,还设置了远距离点火警报通道。
皇帝陛下再次大呼妙极,好奇望向江如簇。
“江小娘子真乃是奇才,子霆传信来说,尔连笔都握不稳,字也不会写。哪知晓,江小娘子竟能将此等样健全精密连发机关研究的如此透彻。”
“莫非江小娘子这是天生之才?”
知道皇帝陛下这是在追根溯源。
江如簇却半点不慌。
她早已在赶往长安城路上,想好了将此事糊弄过去理由。
目下,时人多崇尚老道之风,十分信鬼神之说,她自然要抓住这特点。
“回陛下的话,起先,姎也不懂这些。直至三年前一天夜里,姎于睡梦之中,似乎进入了某处方外之地,遇到一位须发洁白的老者,这一切都是那位神秘老者,传教于姎的。”
“姎一直不敢信,直至后来在院中一时无聊,起了求证心思,一次次探究摸索,才有了今日之成效。”
果真,皇帝陛下听闻此事后,非但未怪罪,反而连连称奇。
连望向江如簇目光,都越发和蔼起来。
殿中众官员及内官大人更是连连称,是皇帝陛下仁德感动上苍,特派下神仙传技于江如簇,又使少年发现她,将她举荐至皇帝陛下眼前。让她替朝廷效力,为国家谋福。
皇帝乐不可支,豪气大笑数声,挥一挥衣袖,赏了殿中所有人美酒佳肴。
江如簇办完事,拿到了所有该拿,想拿东西,她既无意于和大司农杨大人周旋,亦不想留在长安城,见她那位爱女如命的阿翁大人。此刻已心生退意。
她看了一眼殿外黑沉沉天空。
再次伏地拜倒。
“陛下,姎接陛下传召,自太原郡出发时,城中已下起大雨。”
“姎想向陛下借一匹神驹,准姎即刻返回太原郡,以防高大人急找姎而不见。”
殿中所有人俱停止交谈,大司农杨大人孺懦半晌,终是未说出话来。
皇帝皇后则是对视一眼。
“子霆本还传信与吾,欲叫吾多多照顾于尔。未想,尔却是这般来去匆匆。”
“吾与陛下都知,尔此番急于回太原郡是为大事,便就不拦着尔了。”
皇帝一声令下。
使人给江如簇送来了一匹大宛神驹,又派了一队骑兵军卫,令他们护送江如簇入太原郡后,便留在少年麾下,专司护卫他之职。
江如簇一行人策马疾驰,行至长安城交界之地,远远看到一队形容狼狈,满身泥泞的商贾车队。
风声雨声呼啸中,江如簇听到身后骑兵卫声音。
“芳澜君,那似乎是江家马车。”
与她何干?
江如簇只作没听到,策马扬鞭,速度更快。
可即便如此,至入太原郡起,他们的路还是越来越难走,非但更加泥泞,连路上水洼都多起来。座下马匹骑力受阻,速度终是慢下来了。
越往城中去,路上积水越深,渐渐的,连马都骑不起来,甚至需得为防摔跤,牵马步行。
眼看夜幕将至,随行骑兵卫询问江如簇要不要先找临近驿站整装休息,江如簇却心弦紧绷。
大雨依旧如瓢泼般不停灌下来,江如簇有预感,若是此刻他们投宿驿站,只怕接下来十天半个月,都无法再上路。
“继续走吧,若停下来,只怕我们很快就会被困住。”
急行一天一夜,所有人都疲乏至极。
眼看着天色愈发昏沉,路上原本的积水已经汇聚成一股一股的水流,不断顺着各处道路,漫入四方,江如簇不由皱起眉头。
此情此景本在她意料之中,只她万万没算到,皇帝陛下会紧急召她入朝,叫她此刻只能困在半路。
她哀叹不已。
他们此刻所处之地离城还有五里,若只靠牵马步行,怕是还要再走上一夜。更何况,在如此大水之中,马蹄踩不稳打滑趔趄,还会再拖慢行程。若实在不行,他们一行人也只能暂时将马匹寄养在驿站之内。否则,怕是真要被困在驿站之中了。
便在此刻,暮色中突然传来滚滚车轮声。
江如簇眯起眼睛看,来的是一辆又高又大马车,车头坐着一人,浑身蓑衣斗笠捂得严严实实。江如簇本还想,若这车上之人行路不急,也许她可以将他们一行人先安置在驿站中,使银子买下这辆车,继续往前赶路。
却忽听到一阵高声呼喊。
“前方可是骑兵卫曹大人一行?”
这道声音十分熟悉。
江如簇正冥思苦想,她究竟是在何时何地听到过这样声音。一直护在她身旁,一位五大三粗汉子已高声叫喊起来:“吾是骑兵卫副尉曹兴发,来人可是武英将军。”
江如簇在阵阵声波攻击中,终于想起来,对面高声叫喊声音,正是武英。
她曾听过的。
果不其然,武英立刻再次叫喊起来,连嗓音都轻快了些:“正是。”
马车渐行渐近,武英翻身,瞬间便立于江如簇眼前,迅速行了个揖礼。
“芳澜君,将军接陛下急信,特派吾前来接应。”
江如簇眯着眼睛,被雨淋的张不开口,此刻她浑身俱已湿透,冻得瑟瑟发抖。
正准备提气客套两声,马车门已被从里头掀开。
少年一个侧翻下车,瞬间被淋湿半边衣袖,肃声对江如簇道:“上车。”
江如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夜幕大雨之中,最后还不知是被谁在背后推了一把,才得以艰难爬上车。车中早已备好了干爽衣物,甚至还有一个碳盆,不过并未点火。江如簇二话不说,急忙脱下身上蓑衣斗笠,换上干爽衣物。
正四处找寻火折子,要生火取暖,马车门已被人叩响。
少年声音传来:“江娘子可收拾好了?”
江如簇边抖着手点火,边嗯了一声。
车门立刻被推开,少年卷着风雨而来,一见她形容,先是眉头紧皱,不知从什么地方扯出个棉毯递给她,又抽了江如簇手中火折子,将早已预备好的碳盆点燃。
江如簇将棉毯紧紧裹在身上,靠着碳盆烤了半天火,才使身子和暖起来。
见少年依旧一副眉头紧蹙样,江如簇急忙开口。
“观大人面色,可是城中已有发洪之势?”
少年不答,依旧面沉如水。
江如簇暗叹,看来,自她出发时起,太原郡大雨便没有停过。
少年如此神色,必是担心洪水来临之际,三十万大军如何安置,城中百姓又如何疏散之大事。
“大人不必心焦,虽则近日来阴雨不断,但太原郡境内也并非全都是地势低洼之地。大人只需另营中兵将立刻向山上转移,在附近山上扎营即可,城中百姓也可用此法。若情况危急,亦可令城外几处寺庙打开山门,供城中百姓暂时留宿。”
“还有我江家几处仓库,前些日子大雪方停,祖母便令吾加固改建仓库,我江家可将几处改建好的仓库都空出来,先供长远军兵将及城中百姓暂避水灾。”
少年紧盯江如簇,忽地发出一声嗤笑。
“江娘子莫非以为,吾从未见识过此等样场面;亦或是江娘子自认整个太原郡无尔,便渡不过此次洪水之灾。这才不惜损耗自身,于大雨中日夜急行,也必得要赶回来?”
“江娘子日前还口口声声说要低调行事,立了功都不愿接陛下赏,此番怎如此高调起来,带陛下之亲卫军,策马于官道之上。难道江娘子口中的低调,都是说与吾听的,是伪装出来的?”
江如簇一下子愣住。
她如何也未曾想到,才见面,少年便将这样一箩筐话砸到她头上。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难不成叫她与少年说,她只是不愿在长安城与杨家人周旋,又被江安拉下水,才借了帮少年忙的名义,想趁水灾未成形前赶回江家,舒舒服服的凭栏听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