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陛见

要换作是江如簇,早已经趴在马背上睡着了,哪还有精力找人聊天。

而这位彭大美人,看似风姿翩然削瘦,未想到体力竟如此强健,到这时还不忘一心向学。

“想来,彭大人所问之问题,陛下定然也是要问的。姎请彭大人恕罪,不若待到殿上,姎答陛下时,彭大人再一起听。”

巍峨宫墙,带着亘古浩然之厚重,展露于江如簇眼前。

静谧的广场上,早早便站了一位朝服玉带少年,通身儒雅书卷之气,敛藏着世家教养出的温润修养,看到江如簇二人,此人立刻快步迎上来。

“彭大人。”

来人广袖一卷,谦和又不失风骨,拱手向彭大人行揖礼。

江如簇悄眼望向彭大美人,自太原郡来一路上,她早已见识过这位的孤傲脾气和如刀般毒舌,便是陛下亲派之护卫,他也能毫不留情,照怼不误。她十分好奇,彭大美人会如何应对这位年轻大人。

未曾想,她脑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说话总夹枪带棒的彭大美人,竟是正儿八经也朝来人还礼,叫了声:“董大人。”

董大人这才望向江如簇:“这位便是江氏小女娘吧?”

说罢,还特意朝江如簇身后马车看一眼,稀奇道:“奇怪,江女娘怎坐的是高大人马车?”

这问题自有彭大美人回答,江如簇只作不知不解不参与。

她不慌不忙,上前与此人见礼,后便一直安静跟在彭大美人与董大人身后,听彭大美人大肆夸张此一路之艰难险阻,那样子,说到激动时恨不得拂袖抹两滴眼泪呢,少年温和笑着,直道没想到彭大人这一路竟如此辛苦。

此二人应是皇城中常客,不仅出入通畅,且一路说笑不止。

高耸城墙夹道中,不论宦官还是侍婢,见到二人皆恭敬行礼拜倒,直至一位中年宦官急匆匆迎上来,二人才停止交谈。

“二位大人可算回来了,人可带来了?”

中年宦官目光在江如簇身上转了又转,目露惊讶。

似是并未想到,能得陛下紧急召见的大名鼎鼎的江娘子,竟是这般年少无辜模样。

彭大美人毕竟领了正经差事,此刻也不打马虎眼,急忙对那中年宦官道:“臣幸不辱命,这位便是太原江氏小女娘。”

中年宦官此时已不复方才惊讶,三两步走到江如簇面前,朝她施了一礼。

“江娘子,陛下与众位大人已在殿中等候多时了,请江娘子速速随某来。”

江如簇全程垂首敛目,追随中年宦官脚步,走了约摸两盏茶功夫,眼前忽出现一条又宽又长阶梯路。

中年宦官立于阶梯之下,朗声禀道:“太原江氏女娘,如簇到!”

一时间,如万里传音般,此九字在江如簇耳中此起彼伏,直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于上手巍峨高大殿中。很快,长长阶梯上跑下来另一位年轻宦官,目光先是在江如簇身上一扫而过,复又对江如簇身边的彭董二位大人恭敬行礼。

“二位大人,江娘子,陛下传三位殿中觐见。”

江如簇爬的腿都软了,终于到达殿门,高耸如黑洞般神秘又严肃的殿门匾额上书宣室殿。

看见此三字,江如簇的心立刻便是一突。

少女时代读史,江如簇曾见过宣室殿三字,知它是皇帝陛下召见群臣商议国事之重殿,甚至会在此殿中举办小型朝会,此殿乃是当朝最重要政令下达之殿宇。

江如簇如何都未想到,皇帝陛下竟在宣室殿召见她。

就在此时,年轻宦官朝江如簇示意:“江娘子请。”

带着江如簇直至殿宇之中。

宫殿上首,一身黑色朝服,面容温和却难掩通身天子龙气的皇帝,及面容娇美端庄大方的皇后,皆目光含笑望着江如簇,殿中两旁还整齐摆放着数张食案,岸上果子糕饼酒水冷盘无一不精致华美,江如簇眼角余光带过,已看到食案后数位文臣武将。

她脚步不停,行至殿中,垂目俯身拜倒:“安平君江安之女江如簇,拜见陛下皇后,拜见诸位大人。”

概是因殿中皆是天子近臣,又或者是怜惜江如簇小小女娘,皇帝陛下温和两声笑,爽朗又豪迈:“孤常闻子霆提起江娘子虽未及笄,行事说话却十分稳重大方,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皇帝陛下又爽朗两声笑,朝江如簇右手边一位中年面白短须大人道:“弘农杨氏不愧底蕴深厚世家,规矩教养当真不凡。”

那位中年面白短须大人急忙恭敬拜倒,连连口称陛下谬赞,教养家中女娘乃是臣下之本分,不敢当陛下如此夸奖。

江如簇心中一动,立刻便猜出此人身份。

不过,她依旧恭谦拜倒在地,身形视线未有半分变化。

皇帝陛下哈哈哈又是两声笑,这才和蔼令江如簇起身。

端庄大方又娇美的皇后,这时开口,指了一下那中年面白短须大人:“江娘子长于太原郡,应是不识得此人。这位是尔祖母的族兄,尔之舅公,大司农杨大人。”

江如簇闻言,即刻再次拜倒,大大方方叫了声舅公。

大司农连连点头,急切令江如簇快起来快起来。

紧接着,皇后又指了殿中最末席。

江如簇方才低头疾步,并未发现,那张席案之上,正端坐着一个身形端庄,眉目疏淡,通身散发着书卷气息的二十来岁女娘。见江如簇望过来,那女子立刻向她浅浅颔首。

“这位是陛下替尔挑选之女师惠文君董娘子,尔便与她一席吧。”

江如簇恭敬下拜,随即走向惠文君,再行一拜之后,坐在了她下首软榻之上。

皇帝皇后并不着急盘问于江如簇,而是再次端起酒樽,与殿中各位文官武将谈论起朝中大事,似是要刻意冷落她。

对这一切,江如簇皆不放在心上,只一直谨记秉持学生身份,目不斜视,动作看似缓慢,实则稳妥迅速的一直照顾着惠文君,给她斟酒递帕。顺带,将殿中众人身份了解了个大概。

此时殿中两排人,除去她与惠文君是此次宴席的添头之外,其余众人文官一排武将一排,对立而坐。

文官这一排分别坐着丞相、大司农、廷尉史,及方才与江如簇一起进来的那位董大人;武将一排则分别坐着万户侯、大司马、车骑将军,与一位光禄郎。而一路护送她到长安城的最大功臣,中书令彭大美人,此刻并不在殿中。

众人谈笑阔论约摸大半个时辰,坐在对面第三席车骑将军左大人,似是终于想起江如簇,将话题转移到她身上。

“听闻江娘子在太原郡与子霆曾数次接触,不知子霆诸事可好否?”

江如簇虽从未听闻过子霆二字,但此刻观车骑将军话中之意,这个子霆大概便是少年将军之表字。

她急忙躬身颔首,言语谨慎道:“虽则姎(时人广传的一种女子自称叫法)与高大人曾有数面之缘,却未有机会进前交谈过,不过,姎观高大人浑身英武气魄,意气风发,想来应是一切都好。”

众人闻言皆愣神,反倒是皇帝陛下连连朗笑。

“孤观子霆信中对江娘子浑身本领推崇至极,数次盛赞江娘子聪慧之致,不但能孝顺家中亲长,亦能庇佑关爱兄弟手足。孤还以为尔二人定是相交甚深,却原来,你们只是匆匆数次见面,连话都未曾说过吗?”

江如簇心中一跳。

她一时间竟琢磨不透皇帝陛下话中之意。

更无法分辨,皇帝陛下究竟是想让她与少年将军有深入了解,还是不想让他们有过多牵扯。

她脑筋急转,恭敬应道:“回陛下的话,姎与高大人自是说过话,但只不过寥寥数语。多为高大人提出一些问题或者传达陛下之旨意,姎作出适当回应。姎与高大人从未谈起过私事。不过高大人有陛下福泽护佑,便是在边关驻守,必也是顺遂长安,且诸事顺心。这自然便是诸事都好。”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连声道尔这个小女娘倒是挺会说话的。

继而又道:“子霆将尔夸的那般聪颖敏慧,尔这小女娘倒不妨猜一猜,孤此次召见尔是为何事?”

江如簇心中暗叹。

心道这皇帝陛下真是套路颇深,急巴巴将她召来,先是冷落她,给她个下马威,现在又来考她。

当真是老奸巨猾。

好在她早已想出应对之策:“陛下明鉴,早在太原郡时,高大人便在姎面前表露出对长安城陛下与皇后的关怀与担忧,更是再听闻姎推断长安城会为太原郡所累,发生灾害时,派手下属官前来问计。姎当日向高大人进献共两副避雨泄洪系统图纸,一为箭楼图,一为护城图。陛下此番紧急召见姎,必是与这两幅图有关。”

皇帝陛下大笑连连拍案。

不住声的夸赞江如簇,说子霆果真半句虚言也无,这江家小女娘当真聪慧至极。

之后才状似漫不经心般问出了最重要问题。

“此前江娘子进献车工图时,孤便与朝中众臣亲自推敲试验一番,那车工图所用机关及机械原理,当真是丝丝入扣,精密审慎之妙,称一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都不为过。此次江娘子再献城邦建设图,暗含之精密避雨泄洪系统,其中对于机关的运用变化更是达到了登峰造极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