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当日问吾,大雪之后除小型地动外,会否引发其余灾祸。”
江如簇深吸一口气:“会,如今冬这般大雪,必会引起灾祸。雪在阳光下化成水,水浸湿土地,可能造成地陷,泥石流;水蒸气上升于空中,若无足够风力吹散,便会在特定条件下,引发连绵大雨,大雨可能造成洪灾;入春若气温过高,积雪融化过快,同样会造成雪水倒灌,形成洪灾。”
“地陷,泥石流动静虽大,但只会在小规模地域内发生,造成的伤亡损失也能极快控制。”
“洪灾却不同。大水过境,便会冲垮房屋,砸死砸伤百姓黎民,淹毁农田,不但庄稼欠收,还会改变土地地质,或许原本沃野良田会变得寸草不生。且通常大水过后,必有大疫,引发更严重后果。”
雁门郡虽不如太原郡下雪多,但也有月余。
关外的匈奴人,闯不过朝廷三十万大军铸成的巍峨屏障,早已流窜至别处。
但朝廷仍需时时警惕,防止匈奴敌军去又复返,杀进雁门郡烧杀抢丨掠。故,少年将军依旧要在城中驻守,三十万大军依旧要在原地随时戒备,三十余万人马依旧需要大量米粮。
可一旦大雪融化之后,引发大雨,引发洪灾,朝廷征调之米粮,还会如今冬般,无法适时运来。
藏匿于市井山林的山匪贼寇,也一样会为生计下山掳掠抢丨劫,为祸百姓。
“此中关节,吾俱已知晓,吾会上书朝廷,请陛下定夺。”
少年欲上前来,搀扶江如簇起身。
江如簇却早已在他伸手前,机警拜倒。
玄色衣衫在江如簇余光中一闪,少年后退两步,语气中以不复方才之凛天怒意:“都起身吧。”
“吾此来,本是找江县尉的。”
江奕受宠若惊,连连拜倒。
室内众人,皆噤声。
“江县尉可知,为何同是县尉,尔兄只得俸比四百石,尔却能领四百二十石?”
江奕自然不知,室内除江如簇略有所觉外,事实只有少年将军知晓。
“粮仓献图日,吾观江娘子用笔并不娴熟,为谨慎计,便在于陛下的上表中提及。陛下怜江娘子聪慧纯善又幼小失教,本欲赐宫中女师于江娘子,但思及此法或有碍于江娘子闺誉,又得知江大人内妇乃洛阳学院院长之女,便指了你妇暂代江娘子女师一职。”
“待道路畅通后,陛下会亲派广川董氏女娘至贵府,专司教导江娘子之事。”
少年此话一出,不止江家众人,便是江如簇,也被吓了一跳。
广川董公,乃是当代大儒,颇得陛下看重,董氏女娘身份亦贵不可言,便是皇子公主见之,也恭敬有加。
陛下竟安排了此等人,来教导江如簇读书写字。
江如簇一时呆愣原地,好半晌才想到该拜倒谢恩。
江奕恭敬送少年离府,江安颓唐离开。瞬时,屋中便只剩下江老夫人和董氏两人,江老夫人安坐于桌前,董氏见状,借口带卉儿下去治伤,也告退出了门。
江如簇默不作声从地上爬起来。
“珝珝。”
江老夫人满面愧疚之色,向江如簇伸手:“你受苦了。”
“今日之事,是你父过错。好孩子,你切勿放在心上,你父一定是听了江如籔那个坏丫头的挑拨,这件事,祖母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江如籔那丫头,看来是特特不能留了。”
江如簇将手伸过去,被紧紧握住时,她突然意识到,心里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当日粮仓中,她拼死保下江如籔,护住江氏满门前程,回到家中,在寿安堂被老太太握住手时,那种赢然而起的莫名泪意,消失了。
“祖母折煞孙女了,孙女怎会计较阿翁一时情急下的言语动作。阿翁也是一时气晕,孙女晓得的。”
江如簇眉语目笑,说不出的娇媚。
连江老夫人也不由在这样笑容中晃了神。
她又说了许多话,表示一定尽快处置江如籔,叫江如簇只管放宽心等着,江如簇都乖顺的应下。她自穿越来,便一直少言寡语,非必要绝不开口,一时间,江老夫人并未察觉出异常,又和蔼的关心了她好几句。
“祖母,前些日家中事多,春小娘又骤然离世,孙女无奈下,才领了掌家权。”
“如今阿翁和仲父仲母皆以归家,长辈在堂,家中事务若再由我一个小小女娘打理,外头人难免说闲话,还请祖母怜惜孙女,早早将管家权交到仲母手中,孙女也能早点偷懒,睡个回笼觉。”
当初接管家权,本就是赶鸭子上架,江如簇此刻自然说的情真意切。
她以为老太太会想也不想同意她的提议。
结果却出乎她意料。
老太太非但未收回管家权,还一个劲说董氏身为洛阳书院院长之女,读书习字本事江家自是无人能敌,但要论起管家,根本比不上江如簇。又说,让江如簇不要有心理负担,只管想做什么做什么,不论出什么事,都有她撑腰。
江如簇无奈,只得暂时将此事压下。
因卉儿丫头是为救江如簇受的伤,老太太不但赏了她重金,还请了大夫直接住在江家,随时随地为她诊脉,更是当众夸卉儿是忠仆,是江家所有仆从学习的典范。
一时间,江门中人人都开始看江如簇脸色行事。
江如簇与仲母董氏商议,忙完仓库改建加固事情后,便跟着她学习读书习字。之后每日依旧早出晚归,把自己闹的像个泥猴。未曾想,半月后一次普通晚归,下车时,身边丫鬟没有替她拢紧大氅,让她吹了冷风,先是风寒,紧接着便陷入高烧。
其后数日,更是陷入昏迷,意识时断时续。
期间虽清醒数次,但大都精神不济,睁不开眼来,只能觉察时而有人往她唇边喂药,时而有无数人在她耳边说话。
直到传来卉儿丫头怒急叫喊:“你胡说。”
“我家女公子身体一向好的很,怎可能吹点风就垂危到病入膏肓。”
“定是你医术不济。”
一个中年男人声音哎哟哎哟道:“你这无理的丫头,放肆至极,你怎敢如此与我说话,信不信我禀了你家主公,叫他重重罚你。”
江如簇颇感欣慰,听卉儿丫头中气十足样子,想来,手臂上的伤定是已经好了。
如此,她也放心了。
唇边又递来苦哈哈汤药,她不喜欢,也没力气咽下去,卉儿丫头伤心的嘤嘤嘤,还没哭几声又停了。
江如簇心中不满起来,想这卉儿丫头真是没良心,她家女公子都要死了,也不愿意多哭两声,这样她走的多不安生。
渐渐的,又失去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清醒了些,耳边传来长长叹息声,那是仲母董氏声音,她声音是江如簇听过最柔婉的,绝不可能认错。董氏将她扶起来,似是在将她手臂往什么衣服里塞,又用温热的水,替她净面,接着有人将她抬起,送到了一处极其绵软温暖,还带着馨香的所在。
然后,她耳边传来哗啦啦推木头声音,视线中最后一点点光亮缓缓消失。
脑海中有朦胧念头一闪而过。
江如簇还未来得及捕捉,忽听一阵剧烈吵闹,及唰唰拔剑声。
她眼前恢复光亮,离开馨香温暖所在,耳边忽又响起卉儿丫头嘤嘤嘤哭泣声。
“尔等好大胆子,竟敢毒杀陛下看重之人,就不怕陛下诛尔等九族吗?”
少年声音冰冷,充满了令人恐惧的压迫,一如当日粮仓初见时那般吓人。
一耳朵惶恐求饶声中,江如簇再次昏迷过去。
又不知过了几日,江如簇再睁开眼时,正看到坐在她床边惶恐抹泪的卉儿丫头。
“别哭了,你哭的太丑了。”
江如簇用尽浑身力气吐槽。
卉儿丫头呆住,眼泪都忘了掉,立刻从床边跳起来,一边往外跑,一边大喊女公子醒了醒了醒了。
不过须臾,便有无数人围到她床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医者,长得十分漂亮的窈窕女娘,两个面生丫头,以及江家众人。
老医者手中又长又细银针在她手腕扎了好几下,又拿到烛光下去仔细瞧。
连道三声好。
“女公子身上余毒已清,终于大好了。”
众人闻言皆感慨叹息,道不容易不容易,又在屋中热闹喧阗许久,直到老医者言病人要多静养休息,众人这才络绎离开。
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卉儿丫头,哇的爆发出猛烈哭声。
拽着江如簇的手,眼泪鼻涕一团糟的大喊:“女公子你可算醒了啊啊啊,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死了呀呀呀呀呀,你要是死了我怎办,谁给我发月钱,谁对我负责,我胳膊上那么长口子,以后嫁不出,你还得管我一辈子,你怎能随便死啊啊啊啊啊。”
“他们好狠的心,他们怎可这样对你。”
“他们一家官身是如何来的,这么快就忘了,竟对你下如此毒手,他们都是坏人,就该叫大将军一剑将他们都杀了。”
江如簇朝卉儿丫头做了个噤声动作。
攒了许久力气,才勉强开口:“你是怎知我中毒的?”
卉儿丫头发泄完情绪,也冷静下来。
瞪着肿成桃子般眼睛道:“奴先头就察觉不对,女公子身子一向好,去岁还与奴在院里堆雪人,怎会吹点风就病的如此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