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做出来了。”
少年冷淡声音传来:“长安城工匠拿到图纸,便立刻动手。已于半月前做出第一驾爬坡车,大司农亲领众官吏在长安各处山地与潮湿泥泞之地试用数十次,陛下甚至亲自实验一回,皆无半点错漏之处。”
“陛下意欲再行嘉奖,赐尔三百户食邑,以表其彰。”
江如簇想也不想,几乎颤着嗓子,声音也提高了数十分贝:“不要!”
车厢内外俱是一静。
少年未说话,卉儿更是吓得瑟缩了下,自跟在江如簇身边之日始,她从未见过她如此疾言厉色模样。
“女公子?”
听到卉儿声音,江如簇才意识到不对。
急忙软和语气:“姎失态,还望大人恕罪。”
“大人,爬坡车能在如此短时间制出来,全仰赖陛下开明纳谏,大人仁德通达,匠工师傅们技艺精湛。与陛下、大人以及匠工师傅们相比,姎贡献之微末,非但不应得大肆奖赏,甚至不足以与外人道。”
“求大人上书陛下收回成命。”
“若陛下一定要赏,姎只有一个心愿。姎从未想过扬名天下,只愿一生都做个普通女娘。过去生于深闺,现在长于深闺,将来也死于深闺,得深闺女子之安宁,享深闺女子之平凡,能在陛下恩德庇佑下安稳度过此生,足矣。”
车内外一时静谧,只余踏踏马蹄声。
江如簇心一横,于车上下跪,伏地拜倒:“求大人看在姎献图有功份上,助姎达成此愿。”
明明隔着车帘,少年却仿佛看到江如簇动作。
他沉默良久,淡然道:“你起来。”
江如簇长松一口气,腿软的只能由卉儿搀扶着,才有力气起身。
见江如簇从少年车上下来,不论是等候宣旨的天使,还是江家众人,亦或是江家门前围观所有人,皆面露犹疑惊惶之色。江如簇脱下长长帷帽,垂首敛目,只当未觉众人之异样目光,正欲站入接旨人群,耳边突然传来少年冰冷的声音。
“你,站出去!”众人皆惊,纷纷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望去。
江如簇也抬头,才发现,江如籔竟也在接旨人群中。
江老夫人面沉如水,怒视江安一眼,吩咐身边老媪:“将女弟公子带回院子,没我吩咐,不许她踏出院门一步。若有人胆敢将她放出来,一律杖毙!”
江安面色讪然,哀求望向正瞪视他的江老夫人,江老夫人却不再看他,只交代数名老媪,令她们将哭哭啼啼的江如籔快快拉走。
少年这才带江家众人一齐拜倒。
“六年,冬十一月,制昭曰。太原江氏进献车工图,解孤之困,造福社稷,功在千秋,利在万代。江安,赐字平,赏官太原郡仓曹掾史,俸比三百石;伯兄尚,赏官江夏县尉,俸比四百石;仲兄奕,赏官兹氏县尉,俸四百二十石。另赏江氏女眷皆可穿丝,赐江氏女娘簇大宛神驹一匹,乘步辇一架。领旨,谢恩。”
任由围观百姓听完圣旨,少年手一挥,一队银衣轻甲军士不知从何处而来,疏散百姓,从外面关了江家大门。
宣旨天使恭敬将绢帛捧入少年手中。少年目光在院中众人身上一扫,直直向江如簇而来。
江如簇虽机警连退数步,却始终没能避开,只得再次拜倒,俯首垂目,高举双臂,恭敬接过圣旨。
“陛下念尔之功,慜尔拳拳孝悌之心,已下令收回赐尔之芳澜君封号,及三百户食邑,改为封赏江氏满门。特命内造府制袖珍小车,赏赐于尔,以表尔功。”
少年言罢,宣旨天使立即笑盈盈上前,将一只小小的,只有女孩拳头般大小的爬坡车模型交到她手里。
江如簇震惊半晌。
想起方才少年在车窗外所言,几不可查的抿了下唇,再次伏地拜倒:“谢陛下,谢将军。”
江家众人面色各异,纷纷望向江如簇。
江如簇却无暇顾及,握着卉儿手,快步离开。
还隐隐听到身后宣旨天使乐呵呵声音:“恭喜安平君,您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卉儿丫头十分高兴,愉悦的捧着小车,放在这里瞧瞧,复又放在那里看看,嘀咕这可是皇帝陛下赏下来的,一定要摆在屋里最显眼地方,让人一进门就能看到。
江如簇正欲出言,让她把小车收起来,藏在越低调的地方越好,江安便怒气冲冲闯进门来,一巴掌抽在江如簇脸上,直接将她扇翻在地。江如簇无比惊诧,怔然望向满脸胀红的江安。
卉儿被吓得待在原地半晌,急忙上前来要护住江如簇,却被江安怒急踹开,当场咳出鲜血。
“好呀,我竟不知我生出的女儿如此能耐,踩着妹妹的骨头和名声往上爬。你这个黑心的小女娘,不尊规训,竟敢在外勾|搭郎君,今日我就划花了你这张妖|媚|勾|人的脸,看你还敢不敢狼子野心,痴心妄想。”
摆在桌上的陶壶碎片砸了一地。
江安形如饿狼,一手箍着江如簇下颚,一手执陶壶碎片就要往她脸上扎。
江如簇吓得胆战心惊,她本应挣扎逃跑,却呆在原地。穿越三年来,每逢佳节,江安总会派人送一大堆礼品回家,总会列长长的单子,指明什么东西是孝敬老太太的,什么东西是送给江如籔把玩的,却从未有备过她的一份。写信回家也从未提起过她一字一句。
那时江如簇便隐隐察觉出,江安不喜欢她。
未曾想,江安对她,不是不喜欢,而是憎恨。
“女公子。”
卉儿虽已被这场面吓呆,可护主心切的她,依旧挣扎踉跄着爬过来,手才挡上江如簇的脸,就被江安狠狠划了一下。
伤口之深,可见其骨。
殷红的鲜血簌簌滴落到江如簇的衣裙上,她正要看卉儿伤的如何,江安却再次将卉儿踢开,举起碎瓷片再向她剐来,动作之狠厉甚至带起一阵风声。
“住手!”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江安手里的碎瓷片将要割到江如簇脸上前一秒,江老夫人终于气喘吁吁赶到。一同来的,还有江奕和董氏。董氏想也不想,直接以身护在江如簇面前。
江老夫人似是气的狠了,一巴掌扇在江安脸上,复又将一直陶瓷杯重重砸到他脚下。
“跪下。”
江安恶狠狠瞪着江如簇,梗在那里,不愿照老太太意思做,似是不想让江如簇看到他丢脸受训模样。
老太太语气更加冰冷严肃:“安平君,才得了陛下赏,你便不把我这个阿母放在眼里了吗?”
“跪下!”
最终,江安还是不情不愿地跪倒在地。江老夫人气的急喘,半天说不出话。
江奕痛心疾首:“三弟,你是疯了吗,宣旨天使还未走远,你怎敢如此对待珝珝,你是不想要这颗脑袋了吗?”
董氏也开口。
“季叔怎可仅凭如籔一面之词,便对珝珝下此狠手,难道珝珝不是你的女儿?你就半点也不心疼她?”
室内气氛死一样沉寂。
就在此时,门口忽传来一道青年男人冰冷的声音。
“当日在粮仓,吾亲眼目睹贵府女弟公子将贴身丫鬟推入贼首刀下时,便诧异小小女娘,怎生的那样心黑手狠,现在才知,原来是女效父。往日只听江公儒雅之名声,竟未想,江公性情这般暴戾放肆,敢如此责打陛下之栋梁,江公这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吗?”
突然而起的声音,将室内众人都吓了一跳。转而望去,正是去而复返的少年将军。
此刻,他面沉如水,浑身带着冷厉肃杀之气,吓得一屋子人尽皆跪倒。
“来人。”
少年一声令下,武英立即气势汹汹而来。
“将安平君和当日祸及百姓的江氏女娘带走,关入长远军狱,严刑拷打。书奏陛下,安平君目无君主,野心昭昭,请陛下赏剐刑。”
此话一出,江安立刻被吓得软倒在地。
江老夫人万分恐惧的望着少年将军,跪地膝行两步,伏地拜倒:“将军息怒,犬子只是一时被小人蒙蔽,他实不是这样性情暴戾之人,更遑论野心抱负,他不过一介微末商人,怎敢目无君主,还请将军……”
不等江老夫人陈完情,少年将军已冷言打断:“老夫人这些话,可写奏书,上报于陛下,请陛下定夺。”
江老夫人傻眼。
江奕与董氏全都呆愣在原地。
他们如何有资格写奏书上皇帝陛下,少年这分明是铁了心要取江安性命。
眼看着数名银衣轻甲军士自门外而入,押解江安就要带走,江老夫人惨声开口:“珝珝,珝珝你说句话,替你父求求情。”
“珝珝!”
江老夫人连喊数声,至最后,声音之凄厉以无半点哀求之意,近乎胁迫。
江如簇闭了闭眼睛,终于还是开了口。
“大人。大人是天上雄鹰,而姎如罟中之鱼。大人今日要治罪吾父,只需简单一句话,却会累吾背上不孝之名。”
江如簇强忍目中泪意,第一次抬首,直视少年将军。
“大人曾数次问姎,可有何话与您说,姎为独善其身,皆以言拒之。今日,姎可给大人想要之答案,只求大人能饶过吾父,允许江家之事,由江家人了结。”
不知为何,江如簇竟在少年眼中,捕捉到一丝恨意。
是恨铁不成钢,是恨其不争,还有……
还有她从未得到过的,从来不敢想,不敢求的那点别样的恨(PS.不是男女之情那种恨,不至于那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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