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公子!”
江如簇刚进院,平儿便疾跑来:“女公子,出事了。”
江如簇噢了一声,心不在焉,迎着接天夜幕中的昏暗火光,一边艰难往廊下挪,一边琢磨,得找合适时间,把平儿丫头动不动就一惊一乍毛病改掉。
否则,她终有一日要被平儿吓出病。
“女公子,您别不当真,确确出事了。”
平儿气喘吁吁近江如簇面前。
江如簇才看清她满身雪粒与散乱头发,应是路上跑的太急,摔了跤,且不止一次。
她的心立刻一突。
平儿虽说起话来,总像猫挠了般高一声低一声,可行事性格却是江家丫鬟中最为小心缜密的,除了在她们院跳脱些,一旦去别地,却比所有丫鬟都循规蹈矩,从不让人抓住错处。
“出了什么事?”
“门房人说,女弟公子两个时辰前出府,至今未归。他们正预备报老太太,结果先撞上了我,便想请您先拿个主意。”
江如簇直接脑袋嗡一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急忙握住平儿手,半晌才稳住心神。
“报,此事一定要报给祖母,快!”
“叫人立刻去春小娘院,请她查一查,家中几处粮仓铺子的对牌钥匙还在不在。”
江家虽家大业大,人口构成却简单。
江太公与老夫人共有三子,随着各自娶妻生子,皆以分府单过。且因其余两兄弟皆娶了高门女,如今都在妻族帮扶下,各自离开太原郡,拜入大儒名下刻苦攻读,指望有朝一日可入朝为官,光宗耀祖。只余江如簇父亲经营家中店铺生意,奉养老太太。
但江如簇父亲过于痴迷搞钱,已有数年未归家。
而在这数年间,发生了一件非常令人抓马之事,便是江如簇母亲病逝。
“阿母过身后,祖母也大病一场,家中许多生意都交到了春小娘手中,其中就有几家粮仓粮店生意。”
平儿吓得脸色发白。
“不会,女弟公子应不会这样糊涂吧?”
江如簇也希望是自己多想。
可这念头还未压下,春小娘以带着大堆仆从,抹着泪儿,进了江如簇院。
老太太院的老媪,也在门房人半扶半掺下,急匆匆进来。
一个说粮仓对牌和钥匙确实不见了,一个说老太太刚喝了安神汤睡下,根本叫不醒。
江如簇忽觉砸在肩头的,不是轻如鸿毛的雪粒,而是万钧重的钢珠。
她猛地望向门房人。
“女弟公子出门都带了什么人?”
“只带了个丫鬟。”
大堆仆从群中立刻有人高喊,是青黛,青黛不在府内。
娇弱如无骨扶柳的春小娘闻言,呜的一声哭,接着便高喊:“报官,快报官,一定要将女弟公子找回来。”
立刻有人应了,往外跑。
门房人第一个跳出来:“不成呀不成。”
他小心翼翼望江如簇。
“女公子,春小娘,此刻报官怕是无用。近段时间,外头街上乱的很,每到夜里,都有流寇在街上作乱,县令大人早已张贴公告于街前,劝诫城中所有人,无论遇到何等样急事,都需在夜幕降临前归家,关门闭户。”
“每遇夜晚,县衙衙役尽需到城中各处巡查,此时去报官,怕是衙门里一个人都没有。”
春小娘闻言呆住。
呜的又是一声哭,颤颤巍巍栽进扶着她的阿媪身上。
不住问怎么办怎么办。
我的籔儿怎么办。
女公子,你可一定要想办法,不管怎样,都要找到我籔儿啊,如今只能靠你了啊啊啊。
江如簇吐血,心中有一万只草丨泥丨马狂奔而过,什么叫只能靠她了,这位娇娇弱弱的小娘是不是忘了,她也只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女娘呀!
“去套车,带上家中所有健壮有功夫的仆从,立刻出发。”
江如簇换了便利骑装,到府门口时,车早已备好,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十数位孔武有力的仆从。
直到坐上车,平儿还义愤填膺。
“女弟公子真是任意妄为,您都已经那样告诫她了,她全然不放在心上,我们就不该冒险出府找她,叫她好好吃番苦头,看她以后还敢不敢不将您说的话当回事。”
江如簇气闷。
她也不想管呀不想管。
可她又不能不管,江如籔有可以搂着阿翁嘤嘤嘤的春小娘,她只有平儿这聒噪的丫头。
怎能不管江如籔死活?
“我方才让你问的事,你都问清楚了吗?”
话题转移太生硬,纵使机灵如平儿,也未立时反应过来。
半晌才道:“问清楚了。”
“门房说,今日就来了两波客人,一波是女弟公子亲家,还有一波……”
平儿表情十分复杂:“第二波只来一人,一身玄衣,未带礼品。门房说,那人满身肃杀之气,站在他面前像浑身掉冰渣子,他都不敢……”
“好了,你不必说了。”
江如簇更烦了。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中间还有江如籔这个插花的意外,怕事情要更糟糕了。
不出江如簇所料,江门数家米仓粮店大门尽皆被人打开,江如簇遣人进店查看,皆说店中米粮被洗劫一空,器具损坏殆尽,并未见到江如籔。
“去城南。”
城南粮仓是江家最大的粮仓。
开仓放粮一次,可供全城百姓食用三个月,按照江如籔的高洁小白花性格,必然不会放过。
不过,她赌江如籔应是有些脑子的。
一行人车匆匆,行至城南,江如簇只觉车身一顿,就传来外头跟车仆从齐齐惊呼声。
“怎么了?”
“女公子,死人了,死了好多人,到处都是血。”
江如簇只觉心脏腾的一跳,脑袋又晕了片刻。
好,很好!
她担心的事都发生了,且后果比她预料的,还要严重万分。
她连吞数口唾沫,努力平静下来:“你们进前去查探查探,粮仓东北角有一扇暗门,看看女弟公子在不在内。”
几道脚步声匆匆跑走,又匆匆跑来,车外有人道:“女弟公子在密室。”
江如簇于泼天的血气中,走进粮仓。
平儿被她留在了车内,小丫头只听仆从说话,便吓得不住落泪打颤,江如簇心知接下来指望不上他,只能留两人在车前照应,亲自带其余诸人行动。
粮仓中器具已被毁了大半,到处都是米粮颗粒,混着不知从谁身上流出来的鲜血,和数十人尸首。
都是青壮男人,多是被一刀毙命,看穿着应是城中百姓,尸首旁还散落着大把米粮。
江如簇使人去摸,尸首早已冰凉,应是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女公子,里头架了锅!”
江如簇点头。
方才进门时,她就闻到了肉香。
“带女弟公子上车,我们立刻回去。”
就在这时,粮仓外忽传来好一阵金戈马蹄,紧接着,便传来高亢呼喊:“仓中何人,出来说话!”
江如簇心中一顿,一瞬间,心思电转。
急忙交代身边仆从。
“吾等是江家人,吾家女弟公子入夜未归,女公子特特来此地找寻。”
仓外立刻传来一声骏马嘶鸣。
咔咔咔铁甲碰撞的声音越来越近,江如簇急忙转身,用帕子捂住口鼻。
接着,粮仓大门被人从外彻底打开,数十人铁甲军士围拢着一位玄色轻甲,手握染血战斧的少年,款款而来。
江如簇朝身侧巨型仓储桶靠了靠,意欲挡开少年视线。
好在,那少年也未进前来,远远停下脚步。
“尔是江家女公子?”
江如簇捂着口鼻,讷讷应声:“是。”
“尔要找的另一位女公子,应是在粮仓密室中。”
江如簇心中暗道一声糟。
半晌才又应了声是。
复又加了一句:“吾等已找到女弟,正欲归家。”
少年半晌未曾开口,正当江如簇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突然传来另一人声音。
“我等方才已查看过粮仓内各处情形,这间粮仓应是密室内小女娘自行打开,又传信于城中百姓,说此处可以领到米粮,这才闹出大动静,引来贼匪流寇,劫仓抢粮,杀害百姓。”
说话之人言辞凿凿,分明已经查清楚所有。
甚至有可能,那些贼匪流寇已被驱赶追杀,成了他们的刀下亡魂。
“念在密室中女公子开仓放粮本是好意,吾可上书陛下,不致祸连江氏其余人等。”
“但密室中女公子,须得由吾带走,下狱问罪!”
江如簇只觉眼前一片眩晕。
脑袋发胀。
要是让这人把江如籔带走,那她岂不是白白冒险出门了?
她差点搭上半条命,可不是为了这样结果。
“大人……”
江如簇强自镇定:“女弟还未及笄,一直养于深闺,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概不知,她也是怜惜城中百姓流民,这才好心办下坏事。还请大人念在她一片赤诚之心上,饶过她这次吧。我们江家一定会许以重金,好好安抚死难者家眷。”
一阵静谧之中,少年忽发出一声笑。
“你说她有一片赤诚之心?”
江如簇耳边突发一阵铮鸣,她有些站不稳,踉跄一下,险险扶住仓桶,才勉强没有倒下。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江老太太评价江如籔那番话。
复又听到少年声音:“你可知……”
“大人。”
江如簇勉强忍住心中颤意,打断少年的话:“不论女弟做了什么,都是因为害怕恐惧。大人英勇神武,不惧流寇,可女弟不过小小女娘,亲眼目睹贼匪杀人,看到满地鲜血,她一定是会害怕的呀,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