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大雪扑簌簌落在院子里,给静谧的大院银装素裹。
江如簇从炕案前起身,透过细纱窗上抠出来的小洞往外看,丫鬟平儿正搓着手,在平整的雪地里踏出嘎吱嘎吱的踩雪声。
“平儿,你往边上走,别踩着我的雪。”
江如簇喜欢看平整雪面。
早已吩咐身边众位丫鬟,凡遇下雪天,一律不准踩进院中雪地,所有人都必须行走于廊下。
“哎。”
平儿欢快的笑了两声,急忙往廊下跑。
不一会儿,厢房门就被她撞了开来。
呼啸的风声,带着硕大的雪粒,瞬间钻进屋里,平儿哎呀哎呀叫着,急忙关上门。
“入冬不到两月,已经下了九场雪了。”
“奴方才经过春小娘院,听里头吵嚷,好像是大雪压塌了春小娘的梨花树。”
江如簇噢了一声,坐回炕案前,继续翻动竹简。
平儿娴熟的侍弄完烧的暖烘烘的炭盆,蹲在那里装深沉。
江如簇不理她,果然,没几分钟,她就坚持不住了。
“女公子,奴听青黛说,今年这样大的雪,恐会生灾祸。”
江如簇意外。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看来真是有道理的。
青黛那丫头,平日里看着像只呆头鹅,闷不吭声的,竟还懂得这些?
“这是青黛说的?”
“不是呀。”
见江如簇有兴趣,平儿嗖得站起,有模有样的清清嗓子,学青黛说话:“我家女公子说了,今儿个大雪能压塌树枝子,明儿就能压垮房檐。我们高门大户,吃穿不愁,可贫苦百姓,和街上流民却要遭殃。”
“不知要冻死几个。”
“我家女公子还说,遇上这样的灾年,我们这种大家族,就合该学学长安城中贵人做派,开仓放粮,设粥棚济流民才是正理。”
江如簇淡淡一笑,放下手中书简,正欲好好教育平儿一番,告诉她什么是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道理,廊下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来人十分匆忙,甚至不及进屋。
“女公子,奴来传老太太话。请女公子速速到寿安堂见客。”
江如簇急忙给平儿使眼色。
小丫头见机快,立刻给来人打开了门。
一番拉扯推让,却没能把人请进来。
江如簇只听到一句:“天这么冷,奴冒雪而来,浑身寒气,就不进屋了。妹妹快去给女公子收拾吧,奴还有别院话要传。”
不用平儿伺候,江如簇已自找了曲裾大氅,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纵然如此,她还是对着冷冽寒风打了个颤。
“女公子要不再多穿些,这天气实在冷。”
“还穿多少,总不能披着棉被去见祖母吧,若真是那样不顾及形象,祖母可是要罚我手板的。你小心我向祖母告状,叫她老人家连你一起打。”
见江如簇说的有趣,平儿不但不害怕,还咯咯笑起来,稳稳扶住江如簇,往寿安堂去。
今冬确实多雪,往往前一场大雪未化,后一场大雪便落了下来。
纵使江家仆从众多,打扫及时,鹅毛大雪也一层盖一层,片刻就能没过脚面,只怕外头大街上,情形更糟。难怪江如籔要说那样话。
一路无话。
直至寿安堂,江如簇才松了口气,入目再也不是茫茫雪色,而是朱红的墙,漆黑的瓦。
平儿羡慕道:“寿安堂打扫的真干净,地面上竟半点雪影子都找不到。”
江如簇轻笑不语。
抬眼,看到正站在廊下瑟瑟发抖的江如籔。
看到江如簇,挑帘丫鬟栀子急忙迎上来,恭敬行礼:“女公子,老夫人正在中庭见要客,交代两位女公子若是到了,可先到耳房取暖等候。”
在耳房炭盆边安坐,江如簇身上瞬间暖起来,她舒服的透了口气。
扭头看了平儿一眼。
平儿立刻会意:“栀子姐姐,不知女弟公子何故站在廊下?”
说起来,栀子比平儿还小些,受了一声姐姐,她立刻脸红不好意思起来。
拉着平儿往门口两步,低声说话。
原来,江如籔早就来了。
她一进寿安堂,便火急火燎的吩咐丫鬟,让通报老太太,说有重要事要说与老太太定夺。
可那时,老太太亦得了前院消息,正要收拾停当迎客,顾不上她,便交代她先至耳房休息。谁成想,江如籔竟不肯,冒着大雪,直接立等在了廊下,一站便是大半个时辰。
不论栀子她们怎么劝,她都置若罔闻。
偏她是江家女公子,栀子她们不能把她硬塞进耳房,只得任由她胡来。
这些,本不应该说于江如簇听。
栀子在老太太院当差,最是知道江老太太的脾气。她老人家是鼎实世家出身,最重规矩,治家训仆向来庄重敦肃。正因如此,江家才不似太原郡的其余商户,轻挑奢靡,意外的得了个好名声,甚至给家族带来实实在在好处。
要换做别人,她决计不敢搬弄口舌。
但江如簇身边的丫头,对她们这些老太太院的姐妹都十分敬重。
就连江如簇这个主家女公子,也比别的公子女公子待她们要和蔼些。
何况,她也隐隐觉得,当着贵客面,叫女弟公子那样站廊下,确实不太好。
知道的会说女弟公子孝顺,要换作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太太为人严苛,故意刁难女弟公子。
“平儿,你去找女弟,就说我近日翻阅古籍,偶有所得,竟发现一个顶顶好的润颜膏方,知她一直在寻,想将方子告知于她,与她一起切磋讨论。”
平儿领命而去。
片刻回转,江如籔果然跟在身后一起进来,兴致匆匆问她。
“是什么方子,阿姊快与我说说。”
“冬天最是干冷,又接二连三遇逢暴雪,外头好多铺子都关了,我正缺润颜膏呢。”
江如簇也不多话,一连报出一长串药草原料,正是前些日,她在一册古旧书简中看到的润颜膏方。
江如籔见她说的都是养容妙品,立刻默记下来,欢欢喜喜道了谢,又说等配出来给丫鬟们用了,如果真的有效,以后江如簇的润颜膏都由她包了,便准备出门去,继续到廊下等。
“等等。”
江如簇叫住江如籔。
“女弟是否准备向祖母进言,由我家开仓放粮,设粥棚救济流民?”
“阿姊怎知?”
江如籔意外驻足。
江如簇指了指对面的软榻,示意她坐下说。
“女弟善良纯粹,又聪慧多思。今早听丫鬟禀报,说家里被大雪压塌了屋角,我便猜到女弟会有此想。”
“女弟只说,是也不是?”
江如籔被夸的红了脸,羞怯点头,敬仰的望向江如簇。
“阿姊是不是也和我做同样想,阿姊也是心地善良之人,必不忍听到街上流民流离失所,被冻死饿死消息?”
“不是!”
江如簇毫不客气的泼冷水。
她目光如浩海,望着江如籔,语气郑重:“女弟,你心地纯善,可想法却太过天真。”
“你都能想到设粥棚救黎民的法子,县令县丞大人难道想不到,郡太守大人难道想不到,长安城的皇帝陛下难道想不到?”
“不如你找家中负责采买的阿翁阿媪打听打听,看朝廷有没有在官衙外搭建粥棚?”
江如籔呆住,半晌才不服气的嘟嘴:“我现在就去问!”
见耳房帘子被甩的吧嗒一声响,江如簇叹息。
这种事,哪里需要真找家中仆从询问。
端看寿安堂内平静如海,老太太没有任何示下,她便知道,太原郡内,不论官府衙门,还是商贾巨富,都不曾在大街设粥场,周济百姓流民。
“女公子。”
帘子再被撩开,平儿走进来。
“老太太那边传来消息,说外客已送走,请女公子到正厅。”
说到这里,平儿突然促狭一笑。
凑到江如簇耳边低语道:“我方才与栀子姐姐在帘子外说话,正听到堂内动静。是魏家人来了,准备与女弟公子退亲。”
“什么?”
江如簇吃了一惊。
“你没有听错吧?”
“这样大的事,奴怎敢听错。女公子若不信,也可问问栀子姐姐,她也听到了。”
江如簇抚住胸口,半晌才平静下来,由平儿扶着,出了耳房。
栀子果然规规矩矩的站在门边,只是,此时她全然没有方才的聪颖伶俐,垂着头,不知在出什么神,江如簇站在门边半晌,她竟若未觉。
连帘子,都是平儿撩开的。
江如簇入目已将正厅所有人看了个遍。
她心中愈发惊诧。
江老夫人今日竟未坐上首主位,甚至未坐右边尊位,反而坐了左手陪客位。
魏家更是坐在了江老夫人下首。
让出了整排右尊位。
此刻右尊首座位上空着,只余下整齐排放的待客茶点糕饼,应是客人未曾动过,便先一步离开了。
江如簇垂首敛目,脚步轻盈平稳的走到江老夫人前面,恭敬福礼。
“祖母。”
江老夫人端坐上首,笑盈盈望着江如簇。
她并不是国色天香美人,甚至连小家碧玉都算不上,可到底是鼎实大族培养出来的女娘,通身气派端庄,自不是常人所能及的。
“好孩子,这样大雪的天,还累你走一趟。”
“先去见过你魏家世伯世母。”
作者有话要说:嗳,之前投稿数次被毙,尤不死心,又开一篇。
这篇是我想写的,不管过不过签,都不会坑。
咱就是说,谁还没有为爱发电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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