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段婓想嫁都没法嫁的时候,许莘却不想嫁了。
周末得上午,杜屹北打电话给顾小影,开口便纳闷地问:“你说许莘为什么要闹失踪?”
顾小影的第一反应是:“你们闹别扭了?”
“没有啊!”杜屹北百思不得其解,“我们好着呢!”
“好着呢……”顾小影琢磨一下,“这句话怎么理解?”
“就是一切都沿着正常的轨道运行,我爸妈觉得她不错,她爸妈也觉得我不错,我奶奶说那元旦就登记结婚吧,我……”
“停!”顾小影打断杜屹北的叙述,“你求婚了?”
“是啊!”杜屹北很奇怪,“她没跟你说?她去我家见我爸妈那天我就求了!”
“死丫头嘴还挺严,这么重要的信息不说,尽跟我扯没用的八卦了。”顾小影磨着牙嘟嚷,再问杜屹北,“她什么反应?”
“她不愿意。”杜屹北很委屈,“你说我哪里不够真诚了?她怎么总是不相信我是真的喜欢她呢?她总说我们不够了解,那结了婚也不耽误我们慢慢了解啊!她还说普天下的婆婆都不像见到的那么和蔼可亲,过起日子来自然会很恐怖……她还没进我们家门呢,怎么就能下这个论断?这没依据啊!”
“恐婚?”顾小影将信将疑,“她也会恐婚?”
“甭管恐婚不恐婚,我现在找不着她了!”杜屹北越发苦闷。
“交给我吧,我去开导她。”顾小影叹口气,又给自己揽桩事,在杜屹北的千恩万谢中放下电话,开始拨打许莘的手机号码——果然,她一拨就接通,许莘扯着嗓子喊:“找我什么事?”
“你在哪儿?”顾小影纳闷。
“我在B城参加书展。”许莘抱怨,“人山人海,可累死我了!”
“杜屹北给你打电话,你干嘛不理人家?”顾小影没好气,“他找不到你着急得要死。”
“不想见他,”许莘一副不耐烦的语气,一边往外走找个僻静地方一边说,“也不想听他的声音。他只要一见我就问我什么时候结婚,烦死了。”
“咦,奇怪了,之前想结婚的那个人不是你?”
“是我,可是我现在不想结了。”许莘干脆利落,一点都看不出有什么纠结的情绪,“我一想到那一大家子人,哪哪儿都是亲戚,就烦得要命。你看你一堆公婆很极品,我姐的前婆婆更极品,还有杜屹北那个大姑……虽然杜屹北他妈是知识分子,但我充其量只能成为一个伪知识分子,他家那些规矩我受不了,想想就崩溃……”
“我看你才是个极品!”顾小影感叹,“条件不好的你看不上,条件好的你又说是看不上你,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条件好,你们彼此都看得上的,你还能想到这么多,你累不累?”
“反正我现在不想结婚了,我手机漫游,你跟你多讲了,回去再讨论……”许莘一边说一边转身准备挂电话,然而就在看清会展中心大门口来人的刹那,许莘惊得直接把手机掉在了地上。
于是,从顾小影那把听起来,就是许莘收线了,然而只有许莘自己知道——她的定力太差,一不留神就险些暴露自己的踪迹。
隔着来来往往的人,许莘看见了蒋曼晽和管桐。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看见这两人一起出现,看他们的表情,傻子都能感觉到那份熟稔和默契——许莘的视线一直随他们进了会展馆大厅,眼睁睁看着他们融入到人海中,害她自己进退两难:回去吧,怕遇见他们,不回去吧,任务还没有完成……许莘就这样站在会展馆门口一边为难一边愈发绝望起来——连管桐这样的男人都能在新欢旧爱之间左右逢源,她畜禽还能对什么样的爱情和婚姻抱有信心?
这沦丧的道德啊!
实在顶不一个惊天秘密所带来的压力,晚上忙完了一天的展览后,许莘回到宾馆,还是给段婓打了电话。
段婓听完了很惊讶:“管桐?不会吧,或许就是同事之间遇上了!”
“那也太巧了,每次遇见都能被我撞上,这个频率想不怀疑都不行。”许莘一边叹气一边郁闷地扯着座机线,“就算他们之间没什么,可顾小影知道吗?她知道了又会怎么想?”
“既然现在还不知道,就再等等,”段斐沉吟一下,“拿不准的事情,先不要贸然开口。”
许莘“嗯”了一声表示答应,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你那边怎么样了?”
“还那样,”段斐避重就轻,“江岳阳他家里不同意,他倒是挺有斗争勇气,说要先领了结婚证,把生米煮成熟饭。可是这事情怎么可能这么简单,没有父母祝福的婚姻能幸福吗?”
“就算有祝福又怎样,”许莘叹气,“我现在提到结婚就头大,真不知道这一脚踏进去,到底是进了坟墓还是获得重生。”
“你也别负担太大,虽然我没给你做好榜样,不过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惨。”段斐安慰自家妹子,“前阵子顾小影倒是说了句很有道理的话——你也别指望婆婆能等于妈,那绝对不现实。就算她对你再好,之前三十年没有共同生活过,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好。说不定她觉得好的,恰恰是你觉得不好的。如果都按照自己的妈那种标准去衡量,一万个婆婆有一万个不合格。”
“也不全是因为婆媳关系的原因,”许莘自己都不明白了,“反正就是害怕,有些事,一旦迈出了一步,就收不回来了。”
“为什么一定要收回来呢?有些路,别人走不好,不一定你也走不好,可是如果你不走,你就永远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好’。你年纪不小了,工作又辛苦,难道你还真的打算自己过一辈子,每天回家之后连个给你倒杯水的人都没有?”
“可是我怎么知道这人能给我倒一辈子水呢?”许莘撇嘴,“这世界变化快,一切都说不准。”
“三十岁的时候就想三十岁的事,不要去想五十岁的时候谁给你倒水。”段斐表情平静,“我现在知道了,今天很幸福,那幸福着今天的幸福就好,每天都幸福,幸福到死,就是一辈子,说白了,你俩今天在一起,明天也在一起,一天天过下去就是‘白头偕老’。所以最关键的还是眼前,是当下,喜欢,就在一起,干吗想那么远?有时候,想得越远,越容易患得患失,反倒容易错过幸福。”
“可是越这样越不甘心半途而废……”
“你怎么知道就一定会半途而废呢?”
“现在半途而废的太多了,”许莘叹息,“姐姐你这么好,孟旭还不知足,小苍蝇忍辱负重,管大哥还和别的女人黏黏糊糊……”
“事情没搞清楚之前别乱说,”段斐嘱咐,“把嘴封严了,切忌!”
“记得了,”许莘长叹,然后突然听见手机响,匆忙告别,“杜屹北又追杀,等我打发掉他再说啊!”
许莘仓皇间挂了电话,段斐无奈地看着手机笑笑。她扭头看身边的果果,结果没想到果果没睡觉,还瞪眼看着她。
“果果你怎么还不睡?”段斐给果果拉一拉被子,看着女儿的眼睛问。
“妈妈,明天江叔叔来吗?”果果问。
“是啊,江叔叔来接果果去看大熊猫。”段斐微笑着看女儿,那双长得跟孟旭很像的眼睛此刻却只有她这个母亲一个人的倒影。
果果高兴了,眯起眼睛笑一笑,段斐哄着女儿,直到她睡着了,段斐才关灯睡觉。
只是在黑暗中她恍惚着想:她的这一路,到底能不能走通?
第二天早晨,段斐起床,照顾果果吃完早饭,又准备了中午野餐时要用到的瓶瓶罐罐,刚收拾好,门铃就响起。她去开门,不意外的看见江岳阳的笑脸。
果果看见江岳阳来了,很兴奋,远远跑过来喊:“江叔叔,我们走吧!”
江岳阳抱起果果,捏着她的小鼻子笑:“果果吃早饭了没有?”
“吃了,”果果迫不及待,搂住江岳阳的脖子催,“叔叔你快点。”
段斐站在旁边看着,只觉得有笑意浮上自己的脸。
说话间三个人就下了楼,一路上果果都在讲“大熊猫如何如何”之类的话,连段斐都纳闷她现在怎么就能变得这么开朗活泼,所以当江岳阳猛地停住脚步时,段斐还因为走神撞在了江岳阳的后背上。
然后,她就听见江岳阳那声底气不足的称呼:“妈——”
迎着阳光,段斐站在单元楼的门口,一瞬间也有点发呆。
直到江岳阳把果果放到地上,牵着她的小手,再拽着段斐一起站到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妇人面前时,段斐才把满脸的呆滞换成三分惊讶,七分微笑,招呼道:“阿姨好。”
江岳阳急忙打破僵局,问:“妈,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一早去你家,看你急匆匆开车往外走,叫你几声都听不见,就找了辆出租车跟着。”江岳阳的母亲没什么表情,“谁知道你来了这儿。”
“既然遇上了就一起吧。”江岳阳盛情邀请,“我们要去动物园看大熊猫。”
“看见人就气饱了还看什么大熊猫?”江妈妈狠瞪一眼自己的儿子,这才仔细看段斐几眼,再低头看看果果。果果见到生人还有点不适应,被江妈这么一看,立即又缩到段斐身后去。
江妈没好气地再训儿子:“让你回家你不回,我就是来看看你到底都在忙什么,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就是把我和你爸的话当耳旁风是吧?江岳阳,你听好了,咱们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是要脸面的。凡事我也不说得太透,你好自为之。”
这番话的确说得不是很透——可是能听懂的人都听懂了,再透一点也没必要了。段斐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面前的母子俩,心里权衡着自己现在是和果果回家去,还是自己带果果去看大熊猫?说起来果果盼这个周末已经盼了很久,她不管自己将来能走到哪一步,但决不能委屈了果果。
还是江岳阳先急了,略有些吼:“妈你怎么这么说话,什么脸面不脸面的,我长这么大,什么时候丢过你们的脸?”
“江岳阳,你现在不就是在丢我们的脸吗?我跟你说过多少次,结婚不是个小事,要慎重,慎重!”江妈生气了,一边说一边没好气地看段斐一眼。
江岳阳刚要说话,没想到果果站了出来,拽住江妈的衣襟,仰头看着她问:“奶奶,你不去看大熊猫吗?”
江妈愣了。
江岳阳也愣了。
反倒是段斐弯下腰,告诉果果:“奶奶在和叔叔说事情,果果不要插嘴。”
果果看看段斐,再看看江妈,眨一下眼,继续邀请:“奶奶,一起去看大熊猫吧。”
看江妈妈不说话,果果看一眼段斐手里的零食篮子,再想了想,似乎是狠了狠心:“我给你两个蛋挞吃。”
大人们这次都愣了。
过了很久,才听见江妈一声叹息:“我不去了,我这就坐车回家。”
她说着就转身往外走,江岳阳有点着急,拉住她道:“妈你来都来了,干吗急着走?就算要走也得我送你啊!”
他边说边给段斐递个眼色,段斐心领神会,接话:“阿姨,现在走也太仓促,不如一起吃个午饭再走吧。”
果果迅速兴高采烈地接话,“我们去看大熊猫吃!”
江岳阳终于忍不住笑了,弯腰摸着果果的脸说:“果果,不是看大熊猫吃,是看完了大熊猫咱们一起吃午饭。”
段斐笑着伸手摸摸女儿的小辫子,江妈也低头,只见果果正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她,似乎特别害怕因为她的离开而让自己的动物园之行泡汤——也就是这么一犹豫,江妈已经被自己的儿子推上车,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
就这样,心软的江妈到底还是跟他们三个去了动物园,只是一路上江妈都觉得自己全身不自在,她说不清这是从何而来的别扭感觉,反正就是从上到下都难受。
倒是果果因为要看见大熊猫了,所以有点反常的亢奋,走一路说一路,其中小一半的话江妈听不懂,要靠儿子翻译才明白那些童言童语的意思,她有点惊讶于儿子和这个小女孩之间亲昵的交流,心里很不高兴地想着这孩子又不是她儿子的种,凭什么她儿子就能跟这个小女孩这么亲?可她又不得不承认,她这个从来都不怎么有家庭观念的儿子现在居然能对这个小女孩表现无与伦比的耐心,这可真是个奇迹。
那天果果有玩疯了——看大熊猫,玩儿童乐园的滑梯、旋转木马、碰碰车,还可以野餐,野餐之后放风筝。秋天的天气开始凉了,但风不大,天空湛蓝。段斐被江岳阳的妈抓住了要“坐下来谈一谈”,于是只有江岳阳无奈地陪着果果去放风筝。他一边放一边不停地张望段斐所在的方向,但也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
其实也不用猜,江妈说的话万变不离其宗:“姑娘,我听岳阳说了,离婚不是你的错,可是不管是不是你的错,我们家眼下都不能接受。你也是当妈的人,应该能体谅我的心情吧?你说等你的果果长大了,年纪正好的时候,自己条件也不错,可她非得闹着要嫁个离过婚的、有孩子的男人,你能放心吗?”
这句话准确地击中了段斐的软肋——是啊,就算别的都不考虑,她作为一个当妈的,也不愿意让自己的独生女儿去给别人当后妈。
她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就那么静静地听着老太太下最后通牒,“姑娘,你别嫌弃我势利,我也就这么一个儿子,江家也就这么一支香火……我看他是离不开你,就委屈委屈你,离开他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无比的真诚,段斐看着面前老人的眼睛,都没有勇气不答应。
就这样,第一次见面,段斐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已完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