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路,段斐抱着果果回家,然而在楼下,段斐一抬头,居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孟旭?!
那一瞬间,段斐的心情实在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直到几秒种后,伴随着果果的一声咳嗽,段斐才从呆怔中惊醒,冲孟旭点点头,准备越过他身边回家。
然而也几乎是同一时刻,孟旭突然问:“孩子病了?”
听到这句话的刹那,段斐觉得鼻子一下子就酸了——梦里,多少次,她都幻想这个男人在自己身边,说这句话,支撑自己,陪她走过果果婴孩时代每一次疾病的困扰。可是,梦醒时分,连她自己都知道,这句话,或许,她一辈子都等不来了。
“妈妈——”果果糯糯的声音在段斐耳边响起,段斐急忙拍拍怀里的女儿,哄着说:“乖,宝贝儿,妈妈在这儿呢,咱们这就回家,妈妈给宝贝儿炖梨吃,好不好?”
果果点点头,又咳嗽几声,咳嗽的时候小手抓紧了妈妈的衣服领子,段斐心疼得也顾不上孟旭的存在,急匆匆地按单元楼门口的保险门,响了几声没人开门,她这才想起父母已经回老家照顾待产的嫂子去了。于是又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钥匙,可是抱着果果,找钥匙都不方便。
见此情景,孟旭伸出手,想要抱过果果,可是段斐突然充满敌意地抱着果果后退一步,紧紧瞪着孟旭看,好像他要抢去她至关重要的宝贝。孟旭愣一下,转而接过段斐手里的包,伸手进去,翻捡一下,准确地找到了段斐的家门钥匙。
段斐心里五味杂陈地盯着孟旭——她自己知道,她的包里有办公室、新校区教工宿舍、档案柜等若干串钥匙,但唯有家门钥匙上拴着一只手工制作的巫毒娃娃钥匙环。
而他,居然还记得她喜欢用自制的巫毒娃娃来拴家门钥匙的习惯!
可是,他似乎从来没有留心过——她一针针、一线线做出来的巫毒娃娃,不是恶魔系、不是诅咒系甚至不是治愈系,而是那款叫做“小王子”的守护系娃娃。据说,这个来自童话世界、温柔善良的小王子,能照顾你、守护你的家人,与你一起度过每个或孤单或快乐的日子……其实,哪怕就在他控诉她“过于强势”的时候,他也不知道,在她心里,压根没有什么会比家、家人更重要。
路灯下,段斐看着那串钥匙和捏着钥匙的那只手,渐渐,连眼眶都酸了。
就这样,那晚,是段斐离婚后第一次和孟旭呆在一起——而这也是自当年“捉奸在床”事件爆发后,孟旭第一次走进这间房子。
他环视四周——很显然,这房子重新装修过了,当时的简易家具一件不剩地被扔掉。现在,他站在客厅中间,感觉自己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静谧的空气里,孟旭站在卧室门口,静静地看段斐给果果换衣服。果果坐在床上,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他看,可是不怎么说话。当然,他也不知道一个两岁的小孩子究竟是不是会说很多话。他只是那么看着她,父女两人两两相望,但仍然没有任何声响。
段斐没有回头,尽管她知道孟旭站在门口,也看见果果眼里好奇的目光,但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干脆当作看不见,自顾自给果果换好睡衣,和声哄女儿:“果果乖,妈妈去给果果做饭吃,一会吃完药妈妈给果果讲故事,好不好?”
果果抬头看看段斐,伸出手往段斐怀里一扑,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不吃。”
段斐听见女儿哑着嗓子的声音,心里就快要化成一滩水,只好接着哄:“不吃药,病就不会好,果果病不好,妈妈就不能给果果买很多好吃的东西。像冰糕啊、糖果啊,果果你都不能吃!”
果果果然被不能吃零食的恐吓震慑住了,虽心有不甘,也只能放弃。看妈妈要把她塞到小被子里,急忙抓住段斐衣襟不松手,一边躲在段斐怀里,一边怯怯地看看她身后的孟旭。段斐知道果果平时不怎么见生人,看见孟旭自然惊讶又害怕,想了想,只好回转身,迎上孟旭的目光。
“吃饭了吗?”段斐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孟旭摇摇头,他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今天的行为——似乎就是鬼使神差,他来了,在这里站了几个小时,终于等到她们回家。他想看看果果,看看自己曾经义无反顾放弃掉的妻子和女儿,现在看见了,按理说可以离开了,可是,脚像钉在地上,挪不开。
段斐叹口气:“我去做饭,你——”
她犹豫一下,回头抱起果果,指着孟旭对果果说:“果果要不要听故事?”
果果想点头,可是看看陌生的孟旭,还是害怕地缩在段斐怀里。她把脸贴在段斐颈边,又咳嗽两声,段斐很无奈,只好抱着果果,一边轻轻拍她的后背一边说:“果果,你这样缠着妈妈,妈妈怎么给你做饭吃呢?你不饿吗?”
其实段斐心里更愁的是:该怎么介绍孟旭呢?
按理说,刚才那句话应该是:果果要不要听爸爸给你讲故事?
可是,明明知道这句话没错误,她就是开不了口!
这不是小气不小气的问题……这似乎,是一道坎,一道一下子迈不过去的坎。
孟旭叹口气,看着段斐道:“我去做饭吧。”
他看看缩在段斐怀里的果果,觉得自己似乎也只能帮上这点忙,所以尽量忽略段斐脸上的惊讶和难以置信,挽起袖子看着段斐问:“你打算晚上做什么饭吃?”
“鸡蛋面吧,”段斐犹豫一下,“软烂一点的。”
看孟旭点头,段斐再补充一句:“药罐在橱子下面那一层,你帮我洗洗,给果果煎药喝。”
孟旭又点点头,依次按段斐的嘱咐在灶上放好药罐和煮面条的锅,段斐抱着果果继续指挥:“冷水,直接把药放进去泡一会,吃完面条再熬药。”
孟旭一一按照段斐指示的程序泡药、烧水、煮面条……偶尔一恍惚,他觉得似乎中间并没有什么停顿和间隔。
然而段斐心里却没有孟旭那么怀旧——或许她心里更有些疙疙瘩瘩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真的要留孟旭在这里做饭,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就应该拿笤帚把他打出去……可是,他毕竟是果果的父亲,她无法割断这种事实上的血缘。
果果趴在段斐怀里,一直在盯着自己生命中突然冒出来的这个陌生人看。孟旭过了很久,才背对着段斐说:“我想,以后定期能来看看孩子。”
终于等他说出这句段斐已经猜到他要说的话,段斐只是深深叹口气——她能反对吗?且不说这本来就是法律赋予孟旭的权利和他本来早就该履行的义务,单说以后面对果果的质问时她所能预料到的那些张口结舌,怕就不是她能应付的。
果果总有一天会问:妈妈,为什么我没有爸爸?
而一场婚姻走到今天这般支离破碎,孩子何其无辜?
段斐吸口气,终于低声答一句:“可以。”
孟旭一愣,手里拿着筷子回头看段斐,见她正视他,面无表情:“既然你决定履行这个义务,那希望不要半途而废,因为孩子的希望是不能轻易打破的。”
“至于以后,”段斐咬咬下唇,“或许果果会有自己的新爸爸,也或许会改名改姓,希望你能尊重我作为监护人的意见。”
孟旭猛地顿一下,目光复杂地看着段斐——可是他又明知道,这本来就是迟早会到来的事实!
过了很久,直到段斐惊呼一声:“面!”
孟旭才急忙转过身给快要扑出来的面条锅里加一点凉水,然后像以前一样打鸡蛋、加调料……他以前给段斐做过很多次这样的面条,但还是第一次给自己的女儿做。
恍如隔世。
就这样,在两人的沉默中,一餐晚饭结束。孟旭又洗了碗、煎上中药,直到溢出浓浓的药香,孟旭才看看手表,起身准备离开。然而就在他拉开门的一瞬,谁都没想到,许莘几乎是一头撞进昔日姐夫的怀里,然后在晕头涨脑中抬起头,当看见面前那人的脸孔时,一下子懵了。
段斐家门口,孟旭在门内,许莘在门外,离得很近,只隔着一道门槛。段斐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而许莘捂着脑袋自言自语:“撞邪了?幻视?”
她脑袋还晕着,扯着嗓子喊:“姐!我的眼怎么了?怎么看见的人都是变样的?我怎么看见孟旭那个混球了?”
“咳咳,”孟旭咳嗽一声,略点一下头,也不知道是在跟谁道别,“我先走了。”
说完,他闪身出了门,匆匆下了楼。
许莘靠在门边愣愣地看着段斐还有她怀里的果果,结巴:“姐……我……见鬼了……”
“你没看错,真的是孟旭,”段斐没好气,“快进来,你不是去约会了吗?怎么这么早就结束了?”
“真的是他?”许莘一声尖叫,“怎么会是他呢?他还有脸来?他来干什么?”
她一边问一边倒吸一口冷气:“不会是来抢果果的吧?姐,他要是敢动这个念头,你告诉我,我灭了他!”
“你能怎么灭?杀人碎尸?”段斐翻个白眼,把果果塞进许莘怀里,“进屋吧,我去给果果盛药。”
许莘抱着果果一路跟到厨房门口:“到底怎么回事?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大家都撞邪了?”
段斐简明扼要地给许莘讲了一晚上的经过,然后才纳闷地看着许莘:“你撞什么邪了?”
许莘抱着果果,腾不出手来拍大腿以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我真撞邪了!我才发现这个世界真的很小啊!你猜杜屹北他家是什么背景?告诉你啊,不仅仅是中医世家!比这个还可怕!他家根本就是书香门第和官员世家!”
许莘痛心疾首:“我怎么早不知道他家这么强大呢?蒋明波的亲姐姐居然能PASS掉我心中的楷模管大哥!这样回忆起来,按江岳阳当年的说法,他家就应该是满门政府官员外加一屋子享受政府特殊津贴的中医泰斗……阶层差距也太大了!我跟你说你甭劝我,我誓死不从!”
“真的?”段斐也很惊讶,“这么狗血的事情都能让你遇上?”
“这不是狗血,这就是生活!”许莘把脸埋在果果泛着奶香气的怀里,呜咽,“果果,给小姨个肩膀靠一靠吧,小姨要崩溃了……”
果果“咯咯”笑着拿小手推许莘,笑大了又开始咳嗽,段斐瞪许莘:“你别逗她,她再咳嗽一声我扒了你的皮!”
许莘哀嚎:“你们怎么都这么没人性呢!亏我在拒绝杜屹北的同时还不忘撂话说让他以后别歧视我们果果……”
“拒绝?”段斐一边倒药汁一边很好奇,“他表态了?”
“表了,”许莘一边拍果果后背一边唉声叹气,“其实这个小大夫的性格还真挺对我胃口。你是没看他当时那模样,还挺爷们儿的呢!可惜了,我就是享受不了这样的大宅门……”
“大宅门……”段斐咂摸咂摸这个词儿,想了很久才感慨,“其实生在大宅门里,也不是人家小杜大夫的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