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次日清晨,季枝遥从草堆醒来,不远处有一条蛇盘踞在石头上晒太阳。她猛地往后逃,一脚踩到某人的衣服。
“......”
“陛下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她迅速认错,态度诚恳得不得了。
裴煦扫了她一眼,抬手掸了掸衣料,起身往外走:“若是今日再晕过去,孤不会等你。”
季枝遥还在用树叶小口小口喝水,人就已经头也不回得往前走,一刻都不敢耽搁。
抬头看看天,此时天只蒙蒙亮,山上雾气中,他稍走远一些季枝遥就有些看不清人。她赶紧再多喝了几口水,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
昨天因为害怕叛军从后追杀,他们两个人走得很快,已经将大半路程走完。不到午时,季枝遥就已经能看到山下的风光。崎岖的小路上,有一辆无人马车停靠。
季枝遥见裴煦拔了剑,步履悠哉地走过去,挑起车帘,并无人埋伏,便直接走了上去。
过了会儿她也走到,只是裴煦在车厢中坐着,此时能坐人的地方......只有马夫平常坐的地方。这人该不会是要让自己驾马吧?
“我不会——”
“陛下,山下已安排妥当。”
她刚出声,旁边同时传来另一道声音。转头望去,那人腰上配着两把大刀,脸上戴着面具看不清脸,却能在他脖侧露出的皮肤上看到大片刺青图案。
“嗯。”裴煦淡声回应,之后便陷入沉默。
车旁的人看到季枝遥,语气不卑不亢:“公主请上车。”
她微愣了下,吃力但也勉强够到车外的平台。半边身子才刚刚上去,那个侍卫便迅速轻功上车,扬鞭向山下疾驰。
季枝遥整个人差点被颠下去,抓住门帘后,一点点将自己挪到安全的位置,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拉开帘子,看车内能不能再挤一个人。
裴煦一直能听到外面的动静,所以在帘子拉开时,视线准确无误地对上她的。
虽然他们之间没有很多交流,但却莫名其妙养成了一些默契。比如此刻,季枝遥手动一动,露出那双眼睛,裴煦就知道她想干什么。
“委屈你坐外头了。”他似是低笑了声,停顿片刻,搭在腿上的手忽然轻抬了下,“不然,公主在这儿委屈一下?”
季枝遥的视线被动作吸引,落到他腿上。骨节分明的手随意搭在上面,摇晃的马车时不时透进光线,照亮他半侧拢在黑暗中的脸。
那声公主像从前任何一次一样轻飘飘地磨过耳蜗,带着轻嘲,可是季枝遥却觉得莫名的旖旎,像刻意提醒她什么,记住他们曾经发生的事。
她很快别过头,将帘子放下,放弃进去休息的想法。
裴煦这人太无耻了!她边调整自己坐姿边这样想。
好在下山的路程并不长,没多久马车便缓缓停下来。这里没有卸货上客的大码头,只有渔夫用来垂钓时用来停靠船只的几根小木桩和浮板。
陈栢早已在此等候,见到马车上的人下来时,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裴煦经过时嗯了一声,之后忽然一顿,背后被撞了一下,之后立刻传来慌张地倒退脚步声。
“......”
陈栢微抬着头,将季枝遥的莽撞全看在眼里,一时不知道说她心大还是胆大。
“皇宫那边现在如何?”他淡淡问,并不回避季枝遥。
“......叛军攻占皇城,封锁所有宫门,不让任何人离开。还说......”
“说什么?”他语气漫不经心,似乎陈栢说什么他都能接受。
“上京传来传来消息,说不日将举行登基仪式。”
季枝遥听完觉得头有些晕,短短这段时日似乎比有的人一生都混乱。新朝才建立不过三个月,现在又要换新皇帝了,这些光是听着就让人觉得头疼。
陈栢见裴煦陷入沉默,以为他正为此感到焦急,出言道:“不过眼下上京人并不服他。听说他带兵进城时,将途中许多漂亮的女子都掳进宫中,连新婚妇人都不放过。”
季枝遥又是眉头一皱。
不过说起漂亮女子,她倒是想起有一个人。只是此刻似乎并不方便问,便一直等到登上船后才开口。
船上只四个人,今早驾马车的蒙面人此刻正在甲板上划船,时刻留意周围的动向。季枝遥却也感觉他有意控制前进速度,半天过去也没见走多远,倒是让她有些想不明白。
“陛下。”季枝遥坐在一边悄悄抬头,见裴煦将手中书卷放下后,才敢小声主动开口。
裴煦并未应答,只分来一个视线,冷冰冰的,没有什么温度。
“之前在国安寺,妍妃出言不逊冲撞了我......”说到后面时,她突然觉得有些自取其辱的意思。
毕竟这个公主身份是裴煦用来羞辱自己的,被人冲撞侮辱应当是她早就料定的事。
停顿了会儿,裴煦似乎还在听,季枝遥便硬着头皮继续道:“我让人把她送去后山修养了,没想到后面竟然发生了山火,不知道她现在......”
说完话后周围一片沉寂,许久都没听到裴煦的回答。时间一点点流逝,她心中逐渐升起有一个很不好的猜想。
之前林淑妍说自己被非礼,裴煦却在她的车上,她便觉得是裴煦让人对妍妃动了手脚。可若是他们真的有情,那人为何不能是陛下本人呢......毕竟上一次,他也没让自己看。若这是习惯为之,想必妍妃也不知道那人是谁。
这个想法出来后她整个人背后一凉,越想越觉得自己做错事了。新朝那时刚刚建立,裴煦前朝忙着清扫余孽,然而一点不耽误他将林淑妍纳入后宫,成为后宫中唯一一位妃子......
这次她该不会真的触到他逆鳞了吧?
裴煦看着季枝遥,将她说话时若有反应和表情都记下,看她从好奇到怀疑,最后彻底陷入惶恐中,最后才缓缓挪开眼,随手翻了页书:“叫人送回宫了。”
既然没取她性命,这个人一定有什么特殊之处。季枝遥不再敢多问,低头喝了一口茶水后,小声转移话题:“陛下会将王权夺回来吗?”
“......”
“若孤记得不错,你好像是前朝公主。”他语气玩味,淡淡望向她,“怎么?就这么讨厌你那混账爹,连自家江山都不要了?”
季枝遥没说话,却也没否认。跟着裴煦固然危险,日日都要担心会不会做错什么惹到他。可从前又有什么区别,到处都是要挑她错处的人,都是在陷境中度日。
裴煦见她不出声,懒得继续为难她。让她站到他身后去,揉揉肩捶捶背,说是昨夜在山中没有歇息好,颈背不舒服。
她以为裴煦是为了就自己才折返,若不是她晕了,或许他们昨日就应该在这艘船上。不说对他多愧疚,只是觉得耽误了他复国的进程,觉得罪责过大,帮他个小忙,聊以抚慰她的内心。
离宫后一路颠簸,季枝遥衣衫早已凌乱。可当站在裴煦身后小心撩开他的衣袍时,才发现这人竟然能做到从容如此。身上衣物破损处,只为了包扎昨日被自己误伤的口子,其余地方别说破了,连一个褶子都没有。
前头的人微偏了下头,季枝遥只看到他的侧脸,动作便有些慌张地触到他背后的皮肤。不知道什么力度合适,她一开始并未用太大力气,只小心地按揉,生怕用点力气会被他误以为自己想杀他。
过了会儿,他突然笑了声,肩膀微微抖动:“你是在给孤挠痒吗?”
季枝遥咬了咬下唇,被他嘲笑得心中略有不甘,报着证明自己的目的,开始在他背上用力揉。一只手力气不够,用两只。手不够,用手肘。之前在医书上学的手法技巧都用上了,不信他还能再说什么,
而裴煦确实也没再说什么。
许是认清这个人只有这点劲儿的事实,也可能在这样落魄之境别无选择,勉强将就。还有最后一个原因,几乎没有可能的缘由,是他觉得季枝遥确实按得不错。
只记得按了许久,久到她指尖僵硬,手臂发酸他才起身去床榻上休息。临睡前,还很体贴地跟她说允许她在软榻上睡。
季枝遥面上叩谢隆恩,心中却默默想只要这人睡了过去,不管他准或是不准,她都会往那里躺的。
季枝遥其实很怕水,然而她自己也不会想到这些在江河中飘荡的日子,会是她这段时日里最心安平静的时候。这期间,她不用做太多事,只需要伺候好裴煦。这人看着难伺候,其实为人处很简单,只需要达到他最基础的标准就不会被刁难。
除了往常在宫中要做的事,她每日加了一项为他按揉肩膀。季枝遥也不知道他这是为什么,明明门外就有一个力气很足的陈栢,非要让她这个胳膊酸得直打颤的人来,而且跟上.瘾了一样。
...
绿水荡漾,两岸巍峨大山阻挡视野,越往下走,竟反而越觉得冷起来。一日早晨,陈栢在外头值守时察觉到温度变化,便去取了先前备好的衣裳轻叩了下门,准备给陛下送过去。
敲了半响无人回应,他心中一慌。犹豫片刻,他猛地推开门以确保陛下安危。然而一抬头,映入眼帘的画面让他不甘直视,立刻就背过身去将门带上。
微倾着身子帮他艾灸的季枝遥也没想到,裴煦竟然会以担心被谋杀的理由,让季枝遥站在他跟前,以手越过他脖子耳朵的姿势火灸他的后背。
而这个动作,从门口处望进来,有别样的暧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