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寅时刚过半,抚仙阁西梢间主卧内。

昏朦烛影下,大红色销金撒花鸳鸯戏水帐,被一只霜白如玉的手从里向外缓缓挑开。

那手掌心微拢,腕骨秀致,修长无瑕指尖润如白玉。

裴砚起身,从林惊枝身下翻出镶滚了连枝花纹的里衣慢条斯理穿上。

穿衣时,他习惯抚了一下侧颈的位置,那处有些痒。

是三日前,林惊枝发狠咬下的牙印,如今已经掉了结痂,若隐若现一片小巧红晕,像吻|痕一样烫在他如羊脂玉的肌肤上,哪怕穿上紧束领口的衣袍也会隐约露出一丝淡红。

想到昨日夜里,她极气时,红着眼眶扭头恨恨瞪他。

那气鼓鼓的样子,倒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毫无攻击力可言,却意外令人心动。

裴砚莫名勾唇一笑,回身却见林惊枝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陷在绛红的衾被里,纤长卷翘的眼睫上还覆着一层朦胧水雾,眼尾娇红,应该是夜里被他被弄哭过。

这会子熟睡的模样,显得有些许可怜。

裴砚狭长凤眼微挑了一瞬,俯身轻轻给她掖一旁被角后转身大步朝门外离去。

他才出了抚仙阁正门,就见恭恭敬敬候在外边的孔妈妈。

“主子。”孔妈妈一犹豫,咬上走上前,悄悄打量裴砚一眼欲言又止。

裴砚沉着眉眼从袖中掏出一枚荷包丢在了地上。

瞬间!

孔妈妈大惊失色,一下子跪了下去:“主子,您听老奴解释。”

裴砚抿着唇,他脚上沉黑皂靴踩过落雪,撵在那不足巴掌大的荷包上,居高临下。

“孔嬷嬷不必解释,我既允你从汴京皇宫来河东裴家。”

“那嬷嬷就该清楚,你来的目的就是,好好地把人给伺候好。”

孔妈妈呼吸一滞,浑身冷汗湿透,赶忙深深往地上一叩,惶恐道:“是。”

“老奴省得,老奴记下了。”

“在主子面前,老奴不敢妄有一丝僭越。”

裴砚眯着狭长凤眸,往身后抚仙阁瞥了眼。

他没再说话,淡漠转身离去。

裴砚离开不久后,林惊枝就醒了。

她浑身失了力气躺在床榻上,愣愣盯着帐顶那绣着各色福图的承尘,一截玉似的侧颈被瀑布般的青丝掩着,欺霜赛雪薄肩上,深深浅浅齿|痕难掩。

她迷糊记得夜里被他“气”晕过后,应该是被他亲手抱着去耳房洗过一回,眼下床榻有些凌乱,她睡前穿着的小衣也不知落在何处,微拧的眉梢带着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慵懒春色。

“主子,该起了。”不多时,晴山声音从外间传来。

“嗯,你进来吧。”林惊枝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厉害。

等晴山和绿云扶着她坐起来的时候,她右手胳膊酸胀得几乎抬不起来,指尖依旧透着润润的娇红色,好似昨日那黏腻腻的触感还残留在手上。

想到昨夜,林惊枝不自觉用力咬着唇瓣,眸底泛着娇怒。

她本是没有清早沐浴习惯的,可一想到裴砚昨日肆无忌惮握着她手腕的所作所为。

略微沉吟,朝晴山吩咐:“去小厨房说一声,我要沐浴。”

晴山微愣,不明所以,等她和绿云一同伺候林惊枝沐浴时。

见她手腕、香肩、背脊明艳动人的蝴蝶骨上,都开着桃花花瓣一样淡淡的绯色,那颜色落在她白如珍珠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两个未知人事的小丫鬟,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家主子为何要沐浴。

沐浴后,用过早膳,等晴山拿过披风要伺候林惊枝穿上时。

林惊枝外屋外走的步伐顿了一瞬,她抬眸往暖阁后方博古架的位置扫了一眼,想了想还是抬步走过去。

当她小心移开一旁的珐琅牡丹花瓶后,看着空荡荡的花瓶后方,有片刻出神。

她明明记得沐浴后,趁着裴砚不注意,悄悄把东西放在这了,怎么就莫名其妙不见了?

心底隐隐有些不安,但这会子时辰她又赶着去裴太夫人的万福堂请安。

林惊枝耽搁不得,只得压着心思,喊了晴山拿来斗篷系上,快步离去。

今日万福堂虽不如昨日人多热闹,但依旧能听到热闹说话声传出来。

守门的丫鬟打起帘子,林惊枝步伐盈盈走进去。

抬眼一看,昨日宾客除了沈太夫人崔氏还在外,剩下的女眷都已离去。

今日裴家各房女眷早早就到了,林惊枝因为找荷包耽搁了一会子功夫,倒成了来得最迟的一个。

“祖母万安。”

“沈家老祖宗万安。”

林惊枝敛去眸中神色,上前朝两位坐在主位上的长辈行礼。她生得娇艳倾城,进来瞬间,花厅内仿佛春天百花盛开般明艳。

本拉着秦云雪的手说话的沈太夫人,见她进来,当即朝她招手。

“枝姐儿可算是来了?”

“今儿一大早,裴砚就派了婆子来万福堂同你祖母说,你要迟些时辰过来。”

“昨日夜里若是累了,就多睡会,你祖母又不是那般不近人情的长辈。”

沈太夫人说着,视线忽然落在林惊枝雪白侧颈上,那处有一抹连刻意戴上的狐裘围脖都遮掩不了的红痕。

她是过来人,又怎会不知小夫妻年少,像裴砚这般的郎君定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必然是累着娇滴滴的小妻子了。

她朝林惊枝深深一笑:“小夫妻感情好,裴砚瞧着是个会体贴疼人的。”

“好孩子,过来,来我身旁坐。”

林惊枝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沈太夫人话中的深意。

她面上羞涩,心底却恼怒得紧。

裴砚面上看着无关风月的模样,背地里却把八百个心眼子都使在她身上,她至今还没想明白,昨日夜里裴砚虽然没做到最后一步,但为何要换了别的方式发狠“惩罚”她。

林惊枝被沈太夫人拉到身旁坐下,她这一坐,一旁秦云雪自然受到冷落。

秦云雪本就素白的脸,这会子更是白得没了丝毫血色,低垂着脑袋怯生生看林惊枝一眼,那表情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偏生沈太夫人像没看见一般,只是一个劲儿拉着林惊枝说贴心话。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林惊枝是她失散多年的嫡亲孙女呢。

二姑太太裴月坐在二夫人吴氏身旁,她眼底压着冷色,本想着若是秦云雪能得了沈家太夫人喜欢,嫁给沈家嫡系孙辈,何尝不是一门好婚事。

可偏偏沈家那老虔婆,表面上瞧着笑盈盈的叫谁都是宝贝、心肝儿,实际上连正眼都没瞧一眼秦云雪。

想到这,二姑太太裴月兰就气得咬牙。

以沈家与裴家素来亲厚的关系,谁知道沈太夫人这一趟过来是不是相看二姑娘裴漪怜的,她必须要在裴漪怜婚事定下前,想法子坏了她的名声才好。

昨日夜里,蒋家已经悄悄通过她暗中收买的婆子,往府中送了口信。

昨日大寿,裴漪怜已经在花园里见过蒋家哥儿,还接了荷包,下一步就是最好能快些带裴漪怜出府,再与蒋哥儿见一面。

裴月兰回想这几次对裴漪怜的算计,那些“禁书”,看来还是有成效的。毕竟少女怀春涉世未深的年纪,又被家中严厉世俗规训管教得严格,她就不信二姑娘不会对书中世界向往。

到时以私定终身,私相授受为由,毁了裴漪怜清白。

裴月兰就不信,裴太夫人还能豁出老脸,再把裴漪怜嫁入五姓高门。

恐怕最后裴漪怜为了嫁人,最好的归宿还不是得忍气吞声,嫁给她姨娘蒋家的哥儿。

裴月兰越想越得意,五姓高门,既然她嫁不了,那么这辈子她就算豁出去身家性命,也得想法子让自己女儿秦云雪嫁进去。

就在花厅里热闹的时候,忽然有一婆子匆匆从外进来。

落雪的天,她似乎连伞都来不及打,裤腿湿透,头上银簪也歪歪斜斜不成体统。

“二姑太太,不……不好了。”那婆子撞进花厅后,就直接跪倒在裴月兰身前。

这般没规矩尊卑的婆子,在裴家是可以拖出去打死的,可婆子是二姑太太裴月兰从秦家带回来的下人。

裴太夫人眉心一蹙,十分不满看向裴月兰:“你带回来的人,怎么这样没有规矩。”

裴月兰也被那婆子慌张模样唬了一跳,她咬着后牙槽问:“怎么回事,慌慌张张没个规矩。”

婆子脸上一白,赶忙磕头道:“回主子,蒋家少爷,今日在烟花巷内被人折断了手脚半死不活。”

“可蒋家银钱实在不够,连个厉害的郎中都请不到。”

“这会子……”

“蒋家一大家子人,正、正跪在裴家大宅门前,求姑太太救命。”

随着婆子话音落下,裴月兰只觉浑身发寒,鬓角有冷汗滴下。

可她不敢有任何眼神变化,因为裴太夫人钟氏的视线已经落在她身上,像刀子般锋利,但凡她说错一句话,就能活生生剜了她。

花厅里瞬间刹死静,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裴月兰身上。

裴月兰用绣帕尴尬压了压唇角,对身前跪着的婆子恨恨道:“你失心疯不成?”

“我们裴家是什么人家,蒋家又是什么人家,找我作何?”

“若是闹得放肆了就让人轰出去,难不成就因为蒋姨娘当年和家中有那么一丝情分,蒋家就能不要脸皮赖着裴家?”

婆子浑身一抖,不敢再看裴月兰,准备慌张退下时。

“慢着。”主位上,裴太夫人冷冷拧着眉,视线落在婆子身上带着审视。

顷刻间裴月兰浑身僵冷,就怕婆子犯蠢,说错了话。

好在裴太夫人只是摆手道:“算了,你让人去账房包一百两银钱送去蒋家,告诉他们,往后我的寿辰就不用来裴府请安了。”

“这一百两银钱,别说是河东郡,就算是去汴京寻一个好郎中也足够了。”

裴月兰一愣,暗送一大口气,却又不满钟氏用银钱打发蒋家,这与打发叫花子有什么区别。

这时候,花厅所有人注意力都在裴月兰和那婆子身上。

没有人注意到,林惊枝低垂着眼帘,愣愣看着右手还有些红肿的手掌心。

她终于后知后觉猜到,那个荷包八成是被裴砚拿走,至于蒋家秀才被打的半死,那定也是裴砚吩咐的。

可为什么一直是她右手!

林惊枝忽然意识到,裴砚昨日夜里嗓音暗哑,贴着她耳说的“惩罚”为何意了。

就是因为她昨天,是用右手接过那枚荷包的。

裴砚!

这个八百个心眼的狗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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