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枝顺着声音望去。
就见裴太夫人钟氏身旁坐着一位老夫人,鬓发如银精神十足,一身花青色缂丝福字纹直领对襟长裙子,手腕上挂着一串成色极好的紫叶小檀佛珠,瞧着慈眉善目。
倒是比一旁的钟氏,还年轻好几岁的模样。
“生得真俊。”
那老夫人朝林惊枝招了招手:“好孩子,上前来,给老婆子我好生瞧一瞧。”
“这么些年了,除了我家观韵姐儿外,老身我就没瞧过比她生得更好看的姑娘。”
“没想到,这回从汴京到河东来与老姐妹相见,就亲眼瞧见了。”
裴太夫人只当她说的是场面话罢了,当即唇角抿了抿道:“她辈分小,可经不得你这般夸。”
“你们沈家大姑娘我前些年也是见过的,天仙一样的人儿,哪能一同比较。”
沈家?沈观韵?
“轰的”一声,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掠过。
林惊枝直接愣在裴砚身后,她纤长睫毛低低垂着,袖中指尖不受控制发颤,只觉有一股寒气透过脚下青砖一股脑地,往她僵冷的四肢内窜去,深入骨髓血肉,如同再次置身地底那间幽暗潮湿地牢深处。
“裴砚媳妇,你还愣着作何?”
“这孩子,还不赶紧上前来,给沈家的老祖宗请安。”太夫人钟氏见林惊枝突然呆愣愣站着,略有不满开口唤道。
刹那间,万福堂花厅里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林惊枝压着眼眸深处混杂了恨意的冷色,咬着牙才往前走一步,下一刻就觉得双腿软得厉害,指甲抠住娇嫩掌心,脑子里有片刻空白。
就在她要倒下瞬间,一只干燥有力的大掌,从她层层衣袖穿过。
带着薄茧的修长指尖,一根根掰开她蜷缩成一团,冷如冰凌的指节,用力握住。
林惊枝惶惶抬眸,对上裴砚沉黑视线,他眉心微蹙,探究眸色落在她身上。
此刻她小巧的玉手,被他宽大掌心包裹,有些艰难站稳,浑身重量几乎落在他的身上。
属于男人肌肤上滚烫体温,一点一点从她指尖渗入血液,传遍全身,终于将那股几乎淹没她的寒意,给逼退出去。
林惊枝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她清浅瞳眸深处已没了任何情绪。
“祖母。”她走上前,朝太夫人钟氏行礼。
而后又微微侧身,规规矩矩朝沈家太夫人屈膝,行了个万福礼。
“沈太夫人,万安。”
沈太夫人却是在林惊枝走近瞬间,视线扫过她的五官眉眼,眸色微凝,有一瞬锐利,却又极快压下瞳孔深处的一抹诧异。
她笑着朝坐在一旁的钟氏夸道:“你可真是好福气,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孙媳。”
“这孩子,我看第一眼就觉得喜欢。”
裴太夫人悄悄看了眼裴砚,掩饰性用帕子压了压唇角,拉耸的眼尾透着一丝勉强。
她笑道:“可不是,这孩子我也是喜欢的。”
“生得好看,性子又好,平日里规矩得体。”
林惊枝花瓣一样的唇抿着,低垂眼帘压着疏离冷意,她不卑不亢,并没有因为长辈夸赞有任何情绪波动。
钟氏夸她,不过是碍于面子。
至于沈太夫人,林惊枝猜不透她的心思。
“好孩子。”沈太夫人苍老眸子里含着笑意,竟一反常态十分亲近。
她拉过林惊枝依旧冰凉的手,语调温和:“你莫要拘谨,我与你祖母是自小相识的闺中姐妹,你嫁入裴家就是缘分。”
“沈裴两家本就是世交,你若不嫌弃,就和沈家小辈一般,叫我一声祖母也无妨。”
随着沈太夫人话音落下,花厅里静了一瞬,所有人脸上神色都有瞬间愕然。
有人羡慕林惊枝命好,入了沈家老祖宗的眼,也有人满眼讥讽,愤愤不平。
裴太夫人也同样满眼不可思议,看向身旁老姐妹。
沈太夫人却像没看到一样,把手腕上那串带了大半辈子的小叶紫檀手串,不容拒绝戴到林惊枝霜白如雪的皓腕上。
她笑容不变,眼底透着慈祥:“我们沈家就观韵一个姐儿,剩下几房都是哥儿。”
“可惜你被裴砚早早娶了。”
“我瞧着你可人,日后就像沈家的孙辈一般,叫我声祖母,可是愿意。”
林惊枝愣住,喉咙却像是泥水堵住一样,张了张口,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她上辈子在地牢里受尽了沈观韵的折磨,最后凄惨而死。
就算沈家太夫人真心实意喜爱她,但这声“祖母”她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的。
沈太夫人见林惊枝沉默,有些遗憾拍了拍她的手,温声细语安慰:“好孩子,我也不勉强你。”
“这串佛珠子你收下,日后若去汴京,记得来沈府做客。”
林惊枝这才略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收了佛珠,再次朝沈太夫人行了一礼:“是惊枝福薄,当不得老祖宗这般抬爱。”
“心中惶恐,却是感谢。”
没人料到,林惊枝会拒绝攀上沈家这层关系。
花厅里霎时一静。
众人神色各异,坐在最末处的小周氏更是狠狠剜了林惊枝一眼,只觉她不知好歹。
秦云雪捏着手里的帕子,都快绞得稀烂,沈家老祖宗在汴京,那是连钟太后都要礼遇三分的存在。
林惊枝竟然拒绝了,秦云雪可以说是嫉妒得有些发疯。
能在花厅里坐着的,自然都是人精,不乏见风使舵的。
有人见林惊枝这般拒绝沈太夫人抛出的高枝,那位沈家说一不二的老祖宗,却是像一点也不生气依旧眉眼含笑,看得出来是极喜她的。
自然有机灵的客人赶忙换了别的话题,人开口又是对着裴沈两家一番奉承,不过一会儿,众人好似忘了刚刚发生过的事般,热热闹闹。
就在寿筳快开始前,有外院婆子躬身进来在裴太夫人耳边低声耳语道:“太夫人,方才外院来报,说蒋姨娘娘家亲眷,那位蒋秀才不知如何进了府中。”
“这会子,正亲自带了寿礼说要给您拜寿。”
婆子声音压得低,林惊枝因跟着裴砚坐在太夫人身旁不远处,听得一清二楚。
她当即眉头微皱,不动声色打量秦云雪母女二人,果然从她们脸上,看出一丝不寻常神色。
紧接着就听裴太夫人语调微恼,拉耸的唇角压着冷意,又不想在众人面前失态。
“既然来了,当着宾客的面也不能赶走。”
“你让人盯紧点,就把人留在前院男客席,吃完后就请走,莫要吃了酒乱走,唐突了内院的女眷。”
“是。”那婆子得了吩咐,赶紧退了下去。
众人又在花厅里,吃了茶,说了许久的话。
到了中午,等时辰差不多到了,有丫鬟婆子来请,大家才陆陆续续起身往宴席去。
女眷这处,四周垂了挡风的轻纱,又在各处放了烧得旺旺的炭盆。
临湖的水榭内还搭了戏台子,直接把汴京皇都有名的角儿千里迢迢来请到裴家来贺寿。
二姑娘裴漪怜和林惊枝关系亲近,她自然是跟在林惊枝身旁一同入座。
秦云雪是住在裴家的表姑娘,她来这些时日也时常去裴漪怜的竹香阁小坐。
虽然从上次书册事情后,裴漪怜待秦云雪不如原来热情。
奈何秦云雪是个身子弱的,时不时咳上几声,随时都能倒下的模样,裴漪怜可怜她身子,倒也没说重话明着拒绝她。
三个人坐在了一处用膳,表面上倒是瞧不出丝毫端倪。
这期间,林惊枝眼尖注意到,二姑太太裴月兰似乎悄悄离席一刻钟有余,她心下一紧,暗暗打量正拉着裴漪怜亲亲热热说话的秦云雪一眼。
果然,下一句就听秦云雪道:“听说花园里的太湖石,雪后别有一番景致。”
“我身子骨弱,来了家中都从未好好在园子里逛过,等会子漪怜妹妹陪我走走可好。”
裴漪怜下意识想拒绝,不料秦云雪捂着唇低低咳了出来,煞白的脸蛋咳出一抹不正常的嫣红,加上她一身素服神色凄惨,总能令人心生怜悯
裴漪怜自小心善,加上是在府中内院,想了想也就点头同意了。
等裴太夫人寿筳散后,长辈们坐在暖房里吃茶说话,小辈们没了拘束自然三三两两园子里闲逛。
林惊枝唤了绿云悄悄跟着秦云雪和裴漪怜二人。
果不其然,不久后绿云悄悄跑来道:“奴婢一路上跟着,秦家表姑娘把二姑娘骗到了太湖石后头的小花园里。”
“那里离前院男客的宴席,只隔着一道垂花门。”
林惊枝闻言,唇角划过冷色,朝绿云吩咐:“带我过去。”
等一行人来人太湖石后方的小花园,就见裴漪怜一人在凉亭下站着,神色有些紧张。
“漪怜。”林惊枝唤道。
裴漪怜回过头,微愣:“嫂嫂怎么来了?”
林惊枝没说话,而是上上下下打量她许久才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身旁跟着的丫鬟婆子呢?”
裴漪怜有些无奈:“方才走得好好的,云雪姐姐忽然就喘不过气,她身旁的丫鬟婆子又都没跟着,我就让我的丫鬟去找二姑太太。”
“可后来她竟是晕了过去,外头雪大,我怕她冻坏身体,只得让身旁的妈妈把她快些抱回暖隔,我在这处等着。”
林惊枝看着裴漪怜清澈到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抬手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鬓角发丝,声音淡淡。
“外头冷,我让晴山和绿云先送你回去。”
“后头表姑娘再来找你,你若觉得拒绝不好,就称病,最近莫要与她再见面了。”
“主子。”晴山和绿云有些不放心看向林惊枝。
林惊枝却是摇了摇头:“我这有孔妈妈跟着,不碍事。”
等裴漪怜走后不久,身后垂花门果然有脚步声传来。
林惊枝顺着声音回头,就见一青衣儒生打扮,面白文弱的男人从后方花丛里走来。
他见着林惊枝的模样,整个人呆住。
赶忙手忙脚乱整理身上簇新的衣裳:“想必是漪怜妹妹吧?”
“漪怜妹妹不知,那日上香,小生在远远地方见了妹妹一眼,不想今日这般缘分,又在此相遇。”
“小生姓蒋,爱慕妹妹许久。”
“不知妹妹可愿意……”说着蒋秀才突然往前,着迷般往林惊枝身前走。
孔妈妈沉着脸,喝了声:“放肆。”
蒋秀才吓得回魂,停了步伐,他一咬牙飞快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若妹妹愿意,小生等妹妹。”
林惊枝眼底冷笑,朝孔妈妈微不可查点了一下头。
孔妈妈会意,上前接过荷包,恭敬递给林惊枝。
蒋秀才见东西送出去,眼中惊喜划过,又怕被人发现,赶忙慌张离去。
此刻的小花园内,除了簌簌落雪声外,静谧得令人不寒而栗。
林惊枝心底无由一慌,好似发觉什么,背脊发寒本能往身后看去。
漫天大雪中,就见裴砚正站在不远处太湖石旁。
沉黑眸光一瞬不瞬,似碎玉泠泠,落在她身上。
眉宇间神情寡淡,人间失色。
作者有话要说:林惊枝:“完蛋,这下解释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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