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车厢内,残韧突然睡着了,睡的很熟。原本是静坐着的,突然缓缓侧倒,单手撑头,就那么侧着身,沉沉睡了过去。
开始,依律还倒残韧在练功,因为这么些时日以来,依律从未见过残韧睡觉。但是过了阵子,依律发觉不妥,残韧的呼吸跟平时练功明显有区别。依律坐到残韧身旁,轻声喊了两句,得不到任何回应。
这才肯定残韧真的睡熟了。依律替残韧盖上厚毛毯,却是拉不动残韧撑着头的手,太用力又怕吵着残韧,不理会却又觉得残韧这么睡觉醒来定会觉得难受。依律于是半靠着床塌边缘,轻轻抱着残韧的头,让残韧埋在自己小腹,以身体当枕头,静静的看着残韧沉睡。
车厢内的窗户,早被紧闭,否则会很冷。车厢很大,因为碳火的关系,非常暖和,马车配置很豪华,如同一间小形寝室,日常起居需要的一切,应有尽头。
“可夕……”残韧在说梦话,残韧有说梦话的习惯,依律早就知道了,只是最近这些日子,已没听见过,因为这些日子,残韧没有入睡过。过去残韧睡着了,说梦话时,就是喊着这两个字。
依律心下一时间被哀愁填满,残韧的妻子,依律只见过画像,却是那么美,那么好,依律一直认为残韧因为柔可夕的身亡而痛苦,依律也因此难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残韧的高兴和伤心,也主导着依律的高兴和伤心。
“律,为什么不练功?”残韧的声音,很冷淡,依律一惊,低头一看,才松了口气。本以为残韧是醒了,却发现仍旧在熟睡。依律收拾着心情,准备开始练功。
残韧连说梦话都不忘记提醒自己练功,依律觉得自己实在不能不勤奋,否则定会辜负了残韧的期望。
残韧确实睡着了,残韧本在练功,突然觉得无比疲倦,就那么很自然的睡了过去。不但睡着了,残韧还做梦了,梦中的自己,有着两张变换不定的脸,其中一张是自己的,另一张却无比陌生,残韧肯定自己没见过这个男人,但是残韧又觉得很熟悉,觉得那就是自己的脸。
这感觉,很奇怪。
残韧还梦见了一团紫炎,燃烧跳动着的紫色焰火,看的仔细了,发觉是一柄剑,一柄被紫色火焰包围着的剑。而后,残韧看见那柄剑睁开了眼睛,确实,一双眼睛,空洞无物的眼睛。
残韧听见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残韧听见了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残韧不知道声音从哪里来的,却又很自然的知道那是剑发出的。
“你真的很想出去吗?真的很想寻找主人?”
残韧根本不知道这声音在说什么,却又偏偏似乎明白剑在说什么。“是的,我一定要出去,出去寻找主人。”残韧开口说话了,说着残韧不明白的话,却又明白无比的话。
“主人说会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做到了,你就会能见到主人,如果做不到,即使有一天你出去了,也不会见到他。”剑继续说着话,残韧莫名其妙,残韧激动无比。
“我一定会做到的,告诉我,我需要做什么?”
“忘我意境不是无情,你从诞生那刻即已拥有,但是拥有不等于理解,你从来不明白这一切。所以你一直只是工具,你不是我,因为你的诞生定位本就只是件工具。可是很意外的,你存在了下来,而且因为我,给予了你灵魂。你需要成长,做到拥有和理解情感,当你真正懂得人还是人时,就是你达到条件的时候。”
残韧莫名其妙,残韧疑惑。“什么情感?我不明白。”“所有的情感,一切希望的,不希望的,愿意的,不愿意的。你确实不明白,从一开始你就不具备这些,所以你是残缺的,可是你必须做到,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残韧焦急,“可是,我不明白。我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做。北落紫宵,帮帮我,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达到主人的要求。”
残韧面前的剑,沉默着,沉默了很久,残韧觉得,仿佛过了一百年那么久。剑终于再次开口,语气仍旧那般平淡,不带丝毫情绪波动,张开的眼睛,仍旧空洞无物。
“如你见人,初觉好,若你进一步了解观察,却觉查他深处的自私,甚至丑陋,你觉得他已非他,他已不好。当有一天你深识自己,深识他人,一切。你会觉得他仍旧好,你能理解他的好,能理解他的自私或是丑陋,能理解一切喜怒哀乐以及其后的各种因果。
那时,你已不会悲,不会喜,只因一切喜悲因果都已被认识。如你见人,好的,仍好,坏的,仍坏,不同的确实,这种好和坏,已非盲目单方面的判断,不仅是缘自肤浅的感性判断,而是理性和感性双重深识后的结果,你不为好而快,不为坏而悲。这就是见人仍是人。”
残韧很认真的听着,不是很理解,但却把剑的话深深记进脑海,残韧不认识剑,残韧却认识剑,残韧还很清晰的知道,剑从来都在帮助自己。“从你诞生起,你就自然拥有了见人仍是人带来的一切结果和反应,但是你却从不明白,主人需要你从不明白到明白,而后再回到见人仍是人的状态。”
残韧很兴奋,“北落紫宵,我仍旧不很明白,但是我会记住你的话,一定会达到主人要求。”
被紫色焰火覆盖着的深紫色剑,逐渐淡去,消失,而后残韧脑海中片段纷飞,过去的种种记忆一一闪过,所有的那些,残韧无比熟悉,为之开心,为之悲伤。所有的那些,残韧漠然,残韧没有丝毫感受。
那是我的过去……那是可夕……
直到纷飞的画面中出现依律,残韧恐慌,心潮起伏。残韧轻皱眉头,淡淡开口道:“律,为什么不练功?”
而后,一切陷入黑暗,残韧发觉自己有点不同了。
是风流,是可夕,是依律,是阑风晨……
残韧再不觉得莫名其妙,认识的,就是认识,再不同时感到陌生。
残韧醒过来的时候,闻到一股舒心的香味,残韧知道,那是依律身上香气。残韧醒时,依律也睁开了眼睛,愣愣的注视着清醒过来的残韧,脸上现出绯红之色。
残韧是撑着起身,如果躺在床上,是撑着头枕着的上一些位置,但是枕在依律小腹上,也就撑着了会让依律害羞的位置,依律自然害羞了。偏偏,残韧还揉了揉,而后语气认真的道:“跟可夕的一样丰满。”
当一个人太紧张时,往往会爆发出比寻常强大的力量,若是平常,依律绝对推不动残韧,依律的内力,比残韧差了太多。但是此刻,双手极快的推出,附带的力量,很大。
因为一把将残韧推的飞出床塌,当然,残韧没有摔落地上,人方飞出床塌,已然凌空一旋,闻稳站直了身体,满脸迷惑不解,“为什么推我?”依律本很后怕,已是迅速起身,刚欲张嘴询问又没伤着残韧。
却被残韧问的不知如何回答,依律总不能回答说,因为自己害羞,太紧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练功。”残韧没有继续追究这个问题的打算,自顾在桌旁坐下,依律轻咬下唇,低着头走到残韧身旁,收起杂乱的情绪,凝神练功。两人刚凝聚心神,就被一阵歌声惊扰。
“开心可相对,伤心请归去,离合惯了面对不会心碎潇洒来亦去……”
是女人的声音,而且是很好听的女人声音,歌唱的很好。残韧睁开了双眼,信手轻挥,房内原本就有的一尊琴隔空飞至残韧面前,“律,伴唱。”依律很吃惊,因为残韧最近很长一些时候,除了练功再也没有抚过琴。
依律虽然吃惊,仍旧很快收拾情绪,启唇高歌,以前,残韧是会如此的,抚琴,而后让依律唱。残韧的琴声,夹杂着精纯的内劲,四散扩开,甚至将依律的歌声糅合,一并,远远传出。
那不知哪里响起的,女子的歌声,声音变的更清晰。
残韧和依律都不知道,在马车前面,风过和飘香的车厢内,两人脸色大变,不约而同的惊声道:“无法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