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惠在上楼的时候,感觉脑袋重得象灌了铅,酒劲这会才慢慢涌上来。开门进屋,里面漆黑安静,杜宇不在家。白惠没开灯,在黑暗中站了好一会,杜宇极少会在这个时间里不在家的。他会上哪儿去了呢?白惠转头望了望身后,透过铁门,正对着的是冯真真的家门,她昨晚就上婆婆家去了,这时候,她那扇紧闭的门里面,真的没有隐藏着什么人吗?
白惠慢慢转过身去,机械地挪动着步子,一步一步站在了冯真真门口,在她的眼睛正前方,有一个猫眼,白惠注视着它,死死地,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个猫眼小孔,她脑子里此刻怎么也挥不去一个景象——门那边正有一只眼睛透过猫眼瞪着她。
白惠冲着猫眼冷笑一声,转身回屋,将门锁上,悄无声息地走到书房里,在杜宇的书桌前坐下来,掏出钱包,在夹层中抽出一支钥匙,拧开书桌的台灯,一束灯光马上在书桌案前照出了一个明亮的圆圈。
白惠打开那个紧锁的抽屉,里面端端正正摆着一本厚厚的绿皮日记簿。封面边角上残破的印迹,这便是跟随了杜宇整整十年的宝贝,杜宇十年来的灵魂全在这里面,自从三年前第一次翻开这个日记本,白惠便明白了,她跟随了七年的丈夫,在她面前一直扮演着一具行尸走肉,他的灵魂从来就没附在他的肉体上,一直被锁在了这个日记本里。
“真真,你还好吗?现在是十点了,还没睡觉吧,如果你还是一个人住,那我猜你一定在看书,夜晚的宁静对于你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流过你的发梢,轻抚你入神的脸庞,这是一幅多美的画面啊。
“还记得你盘腿坐在文心湖边草地上的样子,雪白的衬衣后面趴着两条辫子,你可以一直都不动,你是不敢动吗?因为你知道我就在你身后,我把单词背得那么响,你怎么会听不到?真真,就这样的距离真好,你刚刚听到我的声音,我恰恰能一眼看到你的全部,没有人会注意我们,他们也不会注意到晨曦在你身体周围绣出的毛边,朦朦胧胧的,将我迷失。
“真真,你现在离我有多远呢?听说你去了北边的城市,北京吗?或者是大连?我记得你说喜欢大连,那里有大海,还有你姑妈,可是,真远啊。
“你知道我现在一个月才能写一篇日记么?我翻了一下,这个日记本已经写了快一半了,我不能这么浪费,因为我要将此生对你的思念都只写在一本日记上,而时间还有那么长,我却用去了一半,难道我已经把半辈子的思念都透支了吗?这样不好,思念不能匆忙,要轻缓,要慢慢地思,细细地念,象细雨,无声无息,却能湿润整个夜晚。
“我昨晚又梦见你了,你为什么还会哭,你一脸泪水,望着我的眼神里充满怨恨,我知道你还怪我,怪我的懦弱,懦弱得连梦里也不敢坚强一回,真真,昨晚我坚强了,我喊了一句,‘真真,带我回校园吧,我会告诉她真相的……’,可是你没听见,你哭着转身跑开了,一下子就找不到你了。
“人生若只初相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故人心,变否?”
变否?变否?
白惠合上日记本,嘴里喃喃地念着这最后两字,手强烈地发抖,她感觉这屋子冷得如同冰窟,冷得空气都凝固了,她要赶紧出去,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否则她会冷死、窒息死。
墙壁四周仿佛有无数匹狂奔的野马向她冲撞过来,巨大的轰隆声在她脑袋里面炸了开来。
白惠迅速锁好抽屉,关了灯,跑着冲到卫生间里,衣服也来不及脱去,就拧开花洒,突然喷涌的水流激冲而下,瞬间将她整个身子笼罩起来。
被水流包围的时候,她耳边顿时安静了下来,那万马奔腾的激荡消失得无影无踪。
杜宇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他轻轻开门,屋子里死寂一般安静,客厅里的空气犹如太平间的阴寒,丝毫闻不出一点人息。他走到卧室门口,门虚掩着,白惠在床上已经睡着了,他蹑手蹑脚转到书房来,轻轻靠在椅子上,将脑袋仰在靠背上,觉得浑身象被抽干了似的无力疲软。
他不知道自己今晚还能不能睡到那张床上,面对着熟悉又陌生的妻子,他还能睡得着么?
万籁俱寂,窗户仿佛飘来微弱的音乐声,在广袤的星空下象魂魄将散的游鬼,凄风苦雨般哀号。
惨白的月光从他身后的窗帘缝里钻进来,正好照在书桌边的抽屉门上,那里静静地插着一根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