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头脑发热,回到村里的樫村浩介,现在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竞选前景,并不是那么乐观。说是百分之百当选,樫村浩介却一点也没有现实感。
三月底的时候,樫村浩介辞掉了县政府财务课的工作。此后的日子里,用一个字,就可以概括樫村浩介的生活了——那就是“忙”。
首先是改建装修房子。本来樫村浩介是打算盖新房子的,但是,由纪子表示了反对,说再也盖不了这么大的房子,她就想住这座老房子,孩子们也赞成母亲的意见,只好大规模地改建、装修起了老房子。
一千八百万日元。樫村浩介从津川良治手里,把估价单接过来以后,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但津川说,这只不过是通常价格的七折。眼看就要当村长了,家里会来很多客人,总不能太寒酸了,于是,樫村浩介把所有的存款都取出来,还在当地信用社,借了不少钱。
光是挨家挨户登门拜访,就走破了一双又一双的破鞋。一直在办公桌上,跟数字打交道的樫村浩介,一天到晚强颜欢笑,跟人打交道,搞得他身心疲惫。
樫村浩介还抽空,去驾校练了几回开汽车,他觉得自己能开了,就买了一辆很小的轿车。这也是听了津川的建议,竞选之前不要太招摇了。
竞选对策的会议,每天都在召开,周末也不休息。竞选事务所的人选,事务所的位置,竞选诺言和竞选口号,事务所和竞选车上的广告牌,竞选海报上的照片……樫村浩介要做的事情,仿佛永远都做不完。
竞选之夏终于到来了。当地报纸以《大屋村长的继承人》为题,报道了樫村浩介,以《为弄清开发之是非,樫村浩介决一雌雄》为题,报道了北城山地区的候选人青柳进。有的报纸的标题是《城山地区的南北对决》,竭尽煽动之情绪。高畠村的竞选气氛,一下子变得浓厚起来。
樫村浩介家的房子,已经改建装修完毕,面积有三十张榻榻米的大客厅里,恢复了多年以前生气勃勃的景象。
“喂!海报班的!……樫村浩介的‘樫’这个汉字,写起来实在太麻烦了,干脆改成片假名得了,赶紧通知印刷厂!……”
“大家听好了!已经正式决定了!……七月二十三号出竞选告示,二十八号星期天投票,当天开票!……”
“用预制板搭建的事务所电灯不亮,赶紧过去看一看!……”
津川良治的行动最引人注目。长年担任大屋村长竞选委员会的青年部部长的他,像一只高丽鼠似的前后忙碌着,与其说是竞选参谋,倒不如说,他是一个负责全面竞选工作的大管家。
离公布竞选告示,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樫村家的书斋里,所有竞选委员会的干部们都到齐了,全是樫村浩介小学到中学时代的同学——津川、押田、镰仓……樫村浩介坐在他们正中央。
津川良治非常快活地首先发言:“一切顺利!真想马上就投票选举啊!……”
“北城山地区怎么样了?磨蹭了很长时间,候选人也定不下来,结果还是青柳进出马吗?”胖乎乎的镰仓问道。镰仓外号“大佛”,担任樫村浩介的秘书。
“噢,决定了。除了那个小胡子,北城山地区找不到第二个候选人。这回嘛,也超不过一千票。”
樫村浩介的竞选对手青柳进,今年四十二岁,旅馆经营者。号称革新派的候选人,选举之前,他就明确提出了“反对在高畠村建设动物园”的口号。为了表明他的决心,青柳把选举事务所,设在了通向白鹭高原的道路的入口处。
“村议会议员的情况怎么样?”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是押田。押田常驻选举事务所,负责对外联络并担任会计。押田戴的眼镜片比瓶子底还厚,从某个角度看上去,他的眼睛是实际的两倍。
“十四个村议员,八个站在我们这一边,两个支持青柳,四个还没有表明态度。”津川良治回答说。
樫村浩介听了,不由得惊叫了一声:“马鹿野郎!……我说良治,还没有表明态度?这是怎么回事?”
“啊……嗯……这个嘛,实在是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快说嘛!……”
津川良治撅着嘴唇道:“没准这四个议员,打算再推举一个候选人呢。”
“什么,再推选一个候选人?开玩笑吧?”
“有人说了,樫村浩介是一度抛弃过高畠村的人……”
听了这话,樫村浩介心里觉得很不舒服。上个月,樫村挨个登门拜访了十四个村议员,除了支持青柳的那两个议员以外,其他人都表示支持樫村浩介。
“樫村先生,你大可不用担心,影响不了大局啦。”
“是吗?……”樫村浩介心里没底了。
“当然。今天晚上,我再去做一做说服工作。”津川良治用轻松的口吻说道,说完以后站起来,“我得走了。”
“去哪儿?”樫村浩介起身相送。
“去村公所。昨天不是跟你贴过告示了吗?下午一点,是竞选事前说明会,县选举委员会的,警察,邮局局长都要出席会议,要检查一下文件全不全,有没有违反公选法的地方,琐碎事情多着呢。”
津川良治刚要出去的时候,由纪子端着一个大托盘进来了,托盘里放着的是四份咖喱饭。
“津川大哥,吃了饭再走吧。”
“不了,回头再吃。”
由纪子满脸笑容地,目送着津川良治出去,然后恭恭敬敬地,把咖喱饭放在押田和镰仓面前。
自从搬回到高畠村以来,由纪子明显变得开朗多了。孩子们也比在城里的时候快活了,父母忙于竞选,也顾不上督促他们学习,他们每天都在山上玩儿到天黑。
一时头脑发热,回到村里的樫村浩介,现在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竞选前景,并不是那么乐观。说是百分之百当选,樫村浩介却一点也没有现实感。
去投票的村民,真的会写我樫村浩介的名字吗?说是会有七八千人投我的票,可是,我跟这些人,都没有正经在一起说过话。
此前还比较含混的不安感,现在有了具体化的东西。本来站在自己这方面的四个村议会议员,态度突然发生了变化。难道真如津川良治所说的,“影响不了大局”吗?
下午,樫村浩介和押田、镰仓一起,商量怎么回答当地报社送来的调査表,要把“促进开发”的大道理,用简短的文字加以概括,樫村浩介费了不少脑筋。
津川良治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了。他的脸上失去了以往那种轻松的笑容。
“怎么样了?……”樫村浩介急切地上前问道。
津川良治呆呆地站着说道:“马鹿野郎,果然又有一个人参加竞选。”
樫村浩介和押田、镰仓互相看了一眼,最紧张的当然是樫村浩介。
“是谁?……”樫村浩介的声音变得沙哑了。
津川良治“扑通”一声坐了下来,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
“具体是谁,现在还不知道。”
“畜生,怎么会不知道呢?你不是说过,我参加竞选的事,一天之内就会传遍全村吗?”
“所以,我也很吃惊,保密工作做得怎么这么好呢?”
“喂!……就是猜,你也猜不出是谁吗?”
“我猜呀,很有可能是奧山的姐夫。参加村长竞选的话,除了那个小子,不会有别人。参加说明会的是代理人,可是,这个代理人就是不说,他是代表什么人来参选的,所以我也只能瞎猜,不敢断定。”
樫村浩介就像被人打了两个嘴巴。
“奥山这个小子,真是一个叛徒!……”镰仓愤怒地骂道。
奥山道也,也是樫村浩介的同班同学。现在想起来,自从樫村浩介开始准备参加竞选,奥山道也就没有露过面。其他同班同学,就算没有成为竞选委员会的成员,至少也都前来看望樫村浩介,给他加油助威。
“良治,你真的不知道吗?你跟奥山的关系,不是一直都很好吗?”押田讥讽道。
津川良治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我最近,根本就没有见过奥山!……”
“可是……”
“押田,算了,算了!……”樫村浩介插进来劝解道。
参加村长竞选的不是奥山,而是他的姐夫。樫村向面前的三个人打听:“奥山的姐夫,那家伙究竟是干什么的?”
“他是个牙科医生。”镰仓答道。
樫村浩介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牙科医生?肯定是一个强大的对手。
“五年前,那家伙在车站后面,开了一家牙科诊疗所。浩介你也认识吧?……比咱们高两个年级,学校游泳队的柏木。就是那个小子,娶了奥山的姐姐。”
在樫村浩介的记忆里,是有这么一个人,虽然想不起长什么样子来了,名字他还记得——柏木光助。
因为“光助”这两个字的发音,跟樫村浩介的名字“浩介”一样,都是“KOUSUKE”,当时樫村浩介觉得有亲近感。
如果柏木光助也参加了竞选,那就等于说,是两个名字相同的人参加竞选。
“这下可麻烦了。写票的时候,如果用的是平假名或片假名、就弄不清楚谁是谁,那样的票就得对半分。实际上,这样投票的老人多着呢。”
樫村浩介心中的不安,押田替他说出来了。
镰仓也叫了一声:“姓也有可能弄混。樫村是‘ガしむら’,柏木是‘ガしわぎ’,后面的平假名,要是写得不清楚,也弄不清楚到底投的是谁的票,也得对半分。”
樫村浩介喘了一口粗气,盯着津川良治问道:“柏木光助真的要出马?”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上次选举,就风传他要参加竞选,结果没人推举他,闹了个光打雷,不下雨的尴尬。”
“比这更重要的是,柏木光助是赞成开发呢,还是反对开发呢?”樫村浩介急忙问道。
这个问题确实非常重要。如果柏木光助也是开发促进派的话,就不只是写错名字对半分的问题了,很有可能从樫村浩介这里,抢走一半选票。
“我去侦察一下。”津川良治说着,当即站起来,看着樫村浩介说,“不要紧的,樫村先生,我们还有村公所的三元老作为后盾呢。”
津川良治现在说话,已经完全没有了底气。
“可是,车站后面属于上郡地区,村长助理不就是上郡地区的吗?”
“……嗯。”
“那么,村议会议员呢?不是还有四个人,没有表明态度吗?难道他们要支持柏木?”
“……这我怎么知道!……”津川良治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樫村浩介顿时生气了:“我说良治,当初……是你说的,我在这次竞选中,绝对能胜利,是吧?”
“当然不可能失败!……”津川良治也生气了,“我承认我情报摸得不准,不过,绝对不可能失败!……胜利绝对是属于我们的!浩介,请你一定要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