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杯是在一片紧张而又有些羞怯的氛围中进行的,发起人的角色由肥胖的营业部长来担任,这是在几小时前就指定好的。顺利完成这个艰巨任务后,营业部长用白手绢抹着汗,回到了自己的坐垫上。
“您辛苦了!”
他身边一个三十岁出头的高个男人小声说道。他身着一套合身的深蓝色西服,看起来像是一个银行职员。只有那敏锐的眼神无法掩饰他的来头。他的名字叫成田真一,是大型卖场的经营者——正木藤次郎的秘书。
“事情办得如何?”
营业部长成田问。“没出什么差错吧?”
“嗯,天衣无缝。”
成田嘴角泛起一丝笑容,“简直如同达芬奇的画那么完美,无懈可击。”
“多谢了。”
营业部长看似非常满意。
二月的某一天,在正木家的日式房间里盛大召开了正木藤次郎的祝寿会,到场者多达五十余名。主办者是身为藤次郎女婿的副董事长正木高明,高明坐在藤次郎旁边,正积极地斟着酒。
不光是高明,可以说正木家所有亲属里的男性所从事的工作,几乎无一例外地与藤次郎的公司有着密切联系。正因为如此,藤次郎可以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独裁政权,所以要想在公司里立足,首先得受到藤次郎的赏识才行。
刚刚发起碰杯的营业部长,也是藤次郎的外甥。
“坐在那边的大人物们,也试图借此机会向董事长自我宣传一番呢!”
一个坐在末席喝着啤酒的年轻男性,小声对他边上年龄相仿的男人说道。他们俩都是为自己上司拎包才被请来参加这个酒席的。
“不管怎么说,人事分配的最终决定还是由董事长一句话说了算的。”
“听说副董完全没有地位呢!”
“怎么可能有地位,你看到副董边上那个穿和服的女人了吧?她是董事长的女儿,副董是个入赘女婿呢。”
“专务也是董事长的儿子吧?”
“那个倒是亲生子,只不过和副董夫人的生母不同。那个叫正木友弘的专务是董事长和第二任夫人所生的儿子。据说他第一任太太病故了,多半是因为董事长过于猛烈,身体不支了吧。”
两个年轻小伙瞟了一眼坐在会场角落的正木藤次郎——那个头发花白、个儿小、瘦弱的男人。而旁边坐着的中等身材、腹部有些突出的男人便是高明。泛着油光的额头,给人一种精力充沛的印象。
坐在高明另外一边身穿白色裙子、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边往嘴边送食物,边和藤次郎和高明说着悄悄话。时不时露出的笑颜以及不经意间的举止无不散发着一种妖媚。
“那个美女是谁?”
其中一个人问。
“你不知道吗?那是董事长的太太啊,刚刚新婚,是第三任了呢。”
“太太?他们年龄差那么多呢!”
藤次郎今年七十七岁,所以才需要摆祝寿宴。
“这一切都是金钱的力量,那个新任太太绝对是算准了董事长顶多还有十年寿命”
“原来如此。话说回来,我似乎没听说他第二任太太亡故的消息呢,难不成离婚了?”
随后另一个男人用更低的声音说道:
“去年就听说他们分居了,不过离婚之后可以分到一笔相当可观的财产呢。三亿,不,五亿说不定都不止。”
对方听完发出一声惊叹。
“真是天文数字啊,但这也只不过是董事长总资产的几分之一吧?”
“谁说不是啊!但有传言说,董事长是个不折不扣的守财奴,所以付了这点钱估计也会痛不欲生吧。”
“那个新太太应该就是花五亿元买来的。”
“尽管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尽相同,不过出了五亿之后发现自己那玩意儿不听使唤了可就欲哭无泪了呢!”
“他七十七了吧?这种可能性很大哦”
咯咯咯,两个年轻人猥琐地笑了几声。
被委以会议主持人的成田,对照着手表和节目单上的时间,确认分秒无差后,点了点头。他感到,这事要是出了岔子可就不成体统了。
“你辛苦了!”
有人把手搭在了他肩上,是一个个头不高、体格却异常结实的男人。声音铿锵有力,给人一种气度非凡的印象。他在成田跟前举起了酒瓶。
“不好意思,正木专务。”
成田正襟危坐,鞠了个躬,度数像量角器一样精准,然后举起手中的酒杯接受了正木友弘的斟酒。
“姐夫对爸爸真是殷勤有嘉呢。”
友弘看了一眼紧随藤次郎左右的高明,没好气地说,语气里夹杂着嘲讽和不满。
“因为副董事长本来就是个热情的人啊。”
友弘随即发出的笑声里带着不屑。
“他一向很热情吗?原来如此啊,毕竟只要爸爸一不高兴,副董事长也好、专务也罢都得立马卷铺盖走人呢!”
友弘拍了拍成田的肩,又拿着酒瓶向其他客人的方向走去。
的确如此——成田望着他的背影,表示认同。社长要开除专务简直是易如反掌,“这种位置可以找到一大把人来替换”,藤次郎经常会对成田说。现在公司里大部分的高层人士都是靠关系才被提拔上来的,并未经过优胜劣汰的筛选。
可是高明却和这些人完全不同,他原来和正木家毫无瓜葛,却因为杰出的才智受到了藤次郎的器重,招他做了自己最信赖的女婿。尽管友弘是自己亲生的,但我的继承者将是高明——藤次郎常常这么说。
正当祝寿会举行到一半,会场的气氛变得颇为融洽时,来了个不速之客——藤次郎的正房,文江。当时,尾座附近的移门突然被拉开,走进一个身上紧裹和服的胖女人,满面怒容地扫视着整个宴席。
在众人屏息注视的目光下,她缓缓走向了藤次郎。对亲儿子友弘‘妈妈’的叫喊完全置之不理。
她来到藤次郎跟前,盯着他的脸凝视了一会儿后,端坐了下来。
“你有何事?”
藤次郎盘腿而坐,举着酒杯低声问道。脸上表情丝毫没有任何变化。
文江随即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摊放在他面前。
“这是你拜托我做的事,我帮你送过来了,离婚协议书。”
顿时整个会场一片骚乱,但立刻又安静了下来。
“妈妈,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
高明欲从一旁插嘴,藤次郎却伸手阻止了他“没关系”。然后,叫来自己秘书成田,用下巴指了指文江拿出的那张纸。
成田毕恭毕敬地走了过来,伸手把纸递给了藤次郎。藤次郎打开之后看了一会儿,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似地不断点头。
“明天一早就把这个寄出去。”
说着,他递给了成田。然后对文江说:
“你肯签字真是万幸。赡养费我会汇到你账上的。”
“多谢。”
文江面无表情地鞠了一躬。
“难得你来了,尝尝这里的菜吧,今天的寿司可都是新品种呢。”
“不了,我这就告辞了。”
“……哦,那也好。”
文江再次深深鞠躬之后,一下子站起身,在众人的目光中用稳健的步伐走了出去。可直到拉门关上,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全场僵硬的气氛仍旧没有得到缓解。
“成田!”
藤次郎叫道。
“是!”
“我要去房间休息一下,不过宴会依然照旧,再多点些酒,今天稍微晚一会儿也没关系。把气氛搞得更热烈一点!一直像这样冷场可不行哦!”
“我明白了!”
成田应答,董事长也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随着佳肴和美酒的增加以及卡拉OK的开始,由于文江的出现一下子出现低潮的会场气氛又逐渐回复了原来的状态,一小时后又呈现一派热闹景象。高明走到成田身边对他耳语,“差不多该散会了吧?”成田一看手表,已经接近九点。
“不叫董事长也没关系吗?”
“不,还是去叫他吧,让他最后总结陈词。那就劳烦你帮我去叫一下吧”
“好的。”
成田从会场走到长长的走廊上,向藤次郎的书房走去。
走到房间跟前,成田敲了两下门,沉闷的声响从拳头传至身体。但房间里却没有回应。
——真奇怪啊。
成田转动门把,可是上了锁打不开。
“董事长……”
他加大了嗓门喊道,因为藤次郎最近有些耳背,如果他睡着的话可能一点点声音唤不醒他。
然而依然没有回应,成田立刻折回了宴会场,紧接着,他走到面对还在进行的卡拉OK大会露出不耐烦神情的江里子身边,对她说明了情况。
“的确是啊,他最近听力差了很多,真是急死人!上了年纪果然就会这样。”
江里子捋捋向上梳拢的头发,抬头看着成田。
“钥匙你有吧?”
“我有一把……不过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
她站了起来,跟在成田的后面。
“喂!”
在走廊上行走的途中,江里子对成田低声耳语道:“那个计划……你准备的如何?”
“请你分清场合,说不定有人在偷听呢!”
成田面向正前方,说道。
“没关系的,这里没有人——既然他和前妻已经顺利离婚,那么只要我一成为正式的妻子后,立刻就能实施了吧?”
“不能立刻就做,那样只会招来怀疑。半年、不,你还是忍上一年为妙。这么长时间过后,就可以伪装成因病而死了……我是这么盘算的。”
“一年?太长了吧?”
“这点时间你总得忍的,要是熬过去之后,你一生都能享清福了。”
“和你一块儿……吧?”
“你太大声了!”
成田指责江里子。这时,他俩已经来到了藤次郎的书房门口。
他让江里子先过,她眨眨眼,把钥匙插进锁孔并转动了一下,门锁咔嚓一声被打开了。
“老公……”
说着,江里子推开门,当视线转到屋内时,立即发出了“吓——”的抽气声。几乎同一时刻,成田也目睹到了房间里的异状。江里子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而成田的双腿也因此痉挛了起来。
书房的中间吊着一具尸体,并慢慢旋转着,时不时还把脸转向成田二人。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紧跟着是高明的声音。
“怎么了,董事长还在休息吗?”
高明站在成田背后向屋里望去,而下一瞬间,从喉咙口勉强发出了一记不能称之为声音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