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虑许久,她仍是不明白,自己有什么,萧韫庭说的她有,又是指什么。
绮丽的氛围随细风游走,而矗立跟前的巨大阴翳褪去,姿态优雅入坐在一架扶手椅上。
双腿随意交叠坐着,慵懒又是尊贵无双,而一双墨玉般漆黑的眼若有似无的睨在她身上。
在打量,又如在循循善诱。
很危险。
沈岁岁如坐针毡,捏紧了手心不知该如何是好,而萧韫庭也并不急,修长骨节有一下没一下点着黄花梨雕龙嵌玉桌案。
似在“提点”些什么。
沈岁岁盈盈清透的眼流转一圈,她看见案上有一杯碧波荡漾的茶。
没冒白汽了,想来风里这么久,早便凉了。
沈岁岁咬了咬唇瓣,在原地立了片刻,幡然大悟般迎了上去。
“九叔,岁岁为您斟茶。”
嗓音清脆又娇甜,是她自己也未想到的些许乖顺。
萧韫庭瞳眸一眯,似勾了些戏谑,沈岁岁见他没反对,又赶紧动作起来。
凝白润骨微压,水声沥沥而出,不出片刻,一盏浮着绿芽的上好清茶便呈在她手中。
“九叔,情用茶。”
不知何故,沈岁岁觉得自己恍要碎了,明明在萧国府自己每日皆要去敬茶的,可从未又这般无地自容过。
说出来的声音亦是怎么听怎么失常。
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谄媚权贵、趋炎附势的小人。
“茶不错。”
男人的视线微微睨过一眼她奉在手中的茶,却并没有接过去,只幽幽开口:“我身边不缺端茶倒水的。”
“他们……不一样……”
沈岁岁咬着唇瓣想了半天,憋出了这无头无脑的一句,想收回去时已经来不及了。
“哦?”萧韫庭低笑,“如何不一样?”
“我……”
沈岁岁忽地觉得手中的茶盏有些烫,炙热的水透过薄彻的白玉杯壁传了过来,她想放手,却不得不牢牢捧紧。
“在府里,老夫人常赞岁岁茶沏得最是甘醇。”
说着说着,沈岁岁难□□露些许娇憨欣悦之态,到底是小女孩,得了府里最是德高望重之人这样的夸赞哪里会不受宠若惊的。
水泠泠春眸流转烟波,一段喜色,尽显眉梢。
萧韫庭看了,倒是比春和景明还招人些。
须臾,沈岁岁回过神思,这才想起自己面前之人是较老夫人还要“德高望重”之人,连敛了神色,垂下眼去。
“九叔,”
沈岁岁拿不准他怎么想的,又道:“岁岁要不为您……为您锤锤肩吧。”
“沈岁岁,你觉得我身边缺奴仆伺候吗?”
“不,不缺。”
沈岁岁心跳得极快,却不知还能怎么办了,纤臂因久久维持着奉茶的状态,没控住酸涩,轻轻一抖,将奉着的热茶溢了些出来。
水沿着白嫩腻雪的纤指手腕往下淌,直至又蜿蜒进看不见的藕臂深处。
许是男人的眼神太过烫灼,沈岁岁也察觉到了,她怕他瞧见自己冒失而不悦,手臂微微一侧想藏,可仍无济于事。
倒是萧韫庭先回了神思,可她早已是心惊得脸色白了又白。
她摸不透萧韫庭的脾性,他不肯高抬贵手,而今自己想特意逢迎他,却意外冒失犯了错。
偷鸡不成蚀把米,届时他不悦,迁怒降罪于青玉该怎么办。
“明日,便带着你的人回国公府,好好想想。”
正心惊思索着,头顶传来执掌生杀大权杀神的宣告,沈岁岁回过神,注意力尽在让她带着青玉回国公府。
他是在赶她赶紧离开了。
喉间悄然弥了些涩意,心也甚是难受的厉害。
看来,自己这寄人篱下的孤女当真是到了哪儿都惹人不悦的。
思绪游离,她又想起而今青玉的状况,若是回了国公府,哪里瞒得了六夫人?
平白惹她担忧不说,说不定还会遭府内人倒打一靶。萧国府里深似海,明枪暗箭,都不是她能招架得了的!
——她暂时还不能回去。
沈岁岁抬起头,却见这亭子里已经没了萧韫庭的身影。
他人也离开的这样快。
想到这,沈岁岁自然是会联想到什么,他当真是对自己极度厌烦的,多待一刻也不肯。
可现在没时间耽搁,得尽快去寻他,求他再宽限两日,待青玉好些,再回萧国府。
廊外金日正是璀璨,地砖的潮湿也褪散了些,但在肃穆的环境中,始终是有些泛着凉丝。
沈岁岁提着裙摆沿长廊寻了一圈,好在是捕捉到了一角衣影。
她连追上去,跟着人出了垂花门,又经过了一段羊肠小径。
待出了嶙峋的假山怪石,却没看见人影了。
而在面前的,唯有一座石室,两侧石门徐徐掩遮,倒像是故意给谁留的一样。
石门修得厚实阔绰,可里头目测极深,不曾透过天亮。
未知的危险携带着恐惧,沈岁岁没办法,却也只能挪着步子走上前探探。
愈往里愈是幽暗,可与寻常的阴冷潮湿不同,她能明显的察觉到一股热意。
不知走了多少路,沈岁岁心跳得愈快,可已经能听见流水的声音。
她深吸了口气,觅路再往前走。
不久后,甬道到达尽头,迎面的是豁然开朗的一方天地。
广阔的洞穴幽暗不见底,石壁上的烛火噼里啪啦燃烧着发出回应。
可最夺人心魄的是,远处那道从头顶射进来的一寸天光。那寸光亮恰如其分的透在洞穴的一潭水中,白雾般的热汽氤氲,飘渺幽静,又如虚幻的云端仙境。
沈岁岁失了神,潋滟水眸直直盯着,直到她看见一道身影从暗处缓缓走出来。
墨发如流水绸缎般披束,可仍不能遮掩垒块精壮的肌理。
虎背熊腰,肩宽腰窄,极富狂悍的力量和肆意的野性。
沈岁岁面霎时烧得通红,捂住嘴将细细的一声惊呼咽了下去。
再度悄悄抬眼时,只见萧韫庭已经入了那热汽袅袅的天然温泉之中了。
背对着她靠在池壁上,随意搭在两边的手臂在放松状态下,却仍是精壮分明,狂悍迅猛。
沈岁岁面红耳赤,也知自己该立马转身避嫌,可偏偏,脚不听她使唤了,一颗心也扑通扑通的不再属于她。
怪病,大抵是又发作了。
“嗯。”
骤时,她似听到一声极低极低的闷哼,沉洌的嗓音尽是暗哑,又尽是掩进了骨子里去的喘。
沈岁岁如梦初醒,茫茫然眨了几下眼睛,确定自己方才没有听错。
萧韫庭怎么了?为何听起来那么痛苦。
懵懂的眼儿紧紧盯着男人的方向,她才看见萧韫庭搭在两边的手一只放了下去。
她不知道萧韫庭到底怎么了,可放下去的那只手臂,肌块更是偾张,甚至有些迅急。
沈岁岁心一颤,藏在石壁后面捏紧了手心,她总觉得萧韫庭是要掐死一个人的狠劲和残暴。
她不敢上前,而方才不慎听见的掩抑又痛楚的声线也再也没溢出来过。
时间缓缓流淌,激鸣的温泉水声似也停了下来。
不知何故,沈岁岁在怪病发作的苦楚中似闻到了一股麝香味。
混沌的视线中,她看见男人优雅又如弹琴拨弦般抛出一团揉乱的布料出来。
恰好抛在葳蕤的烛火之下,她能看清那布料实乃为薄彻的蝉翼——
熟悉的烟紫色,是自己昨夜才穿过的丝缕薄纱。
沈岁岁没忍住眼睫一颤,心也跳得厉害。
她穿过的的衣裳怎现在到了九叔手里?还揉作这般的凌乱,甚至……
少女仔细辨认一阵,还看见上面似粘染了一些黏腻之物。
色泽白得像雪一般,可又似曾吃过的藕粉,又或是熬煮了好几个时辰才得的浓稠燕窝羹。
她抿着粉唇,隐隐觉得似在哪儿见过,可又实在不知道这是什么,只得又将视线循向温泉里泡着的萧韫庭。
此时头顶的天光偏了位,光亮暗了些。
“谁在那儿?”
寒冽的沉音骤然响彻在幽静的石室中,就像沉雾萦绕的山间谷地,迷雾骤然荡散,剩下一淬了冰雪的刃。
沈岁岁没忍住颤孱哆嗦,却死死咬住唇瓣不敢出声来。
现在若是暴露自己是谁了,那不就表面自己在此处偷看了那么久吗?
不,不行。
沈岁岁下意识想跑,可刚转过声,就听到萧韫庭阴测测道:“若是被我抓到,可不就是现在这么简单了。”
她步子钉了下来,心房直颤。
水声一阵潺潺,她猜是萧韫庭转了个方向,而那双凌厉嗜血的眸此刻就火辣辣的锁着她的身形。
恍有实质,灼得她四处难安。
许久过后,萧韫庭又道:“倒是我忘了,割了舌头的奴,哪能说得了什么话?”
听见这话,沈岁岁更害怕了,怪不得伺候她的丫鬟那么安静,原来竟是……被割了舌!
那她每次同她们说话,也毫不置理,莫非还被弄坏了耳朵!
正想着,闻呲喇一声,石壁的几盏烛火似受了外力般,齐齐熄灭。
现在唯一的光亮便唯有石室中央的天然泉眼了。
“过来伺候。”
萧韫庭不急不缓施发命令,就像是睥睨天下的王者般清雅矜骄。
沈岁岁捏紧了手心,现在这样的情况,她只能过去了,可过去了,那岂不是会被认出来是谁?
猛然哐当一声,沈岁岁吓得直打哆嗦。
石块运转的声音响彻耳际,头顶的一寸光亮在瞬间截然而止。偌大僻静的幽室变得黑暗难测,现在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沈岁岁无暇去想这其中的诡谲离奇,只想着自己到底该如何应对逃生。
他的耐心早快没了,她若再不过去,后果不堪设想。
沈岁岁深吸了口气,在不见五指的黑中,慢慢摸索着前行。
大抵走在记忆中的位置,她停了下来。
什么都看不见,纵使她想伺候也力不足。
她想,这样的浓稠的黑,萧韫庭也看不见自己的。
沈岁岁稍稍放下一分心,苍白的漂亮小脸回转了丝许粉色。
“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沈岁岁大惊,可还没来得及窃喜自己逃过一劫,一道狂悍的力便捞着她往前扑。
哗啦!
温热的泉水四溅,她直直栽进了水里,可想象中的疼痛未到达,相反而是源源不断的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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