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重返白鹿原

古书说“乾陵不可近,近之辄有风雨”。

乾陵是中国乃至全世界唯一的两位皇帝的合葬墓。而这两位皇帝,先后统治过地球上最强大的帝国。他们又是夫妻关系,一男一女,一阴一阳,集于一座墓穴,犹如太极八卦合体,具备古今中外最强大的帝王力量,没有之一。

民国七年,西元1918年,盛夏。

乾陵艳阳下,无字碑前,忽然间,天地下起骇人的冰雹……

阿幽跑到马车边,贴着棺椁说:“唐朝小皇子啊,请饶恕我们的亵渎,请求你的爷爷奶奶放过我们吧!阿幽发誓保护你,不再让你遭到恶人侵扰。”

冰雹变小了。细密的冰点,砸在脸上不疼了,反而格外凉爽。最后,变成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洒在干旱日久的黄土高原上,就连坟山脚下的绿草也返青了。

老爹拽着阿海和脱欢,齐齐在乾陵墓碑前磕头,阿幽却露出主人的威严,训斥道:“起来!”

“是!主人,我们有罪。”

三个杀人如麻的刺客起身,唯唯诺诺地站在阿幽跟前,仿佛这小姑娘动一动指头,就能让他们灰飞烟灭。

阿幽冷酷地说:“阿海,我要罚你。”

“主人,阿海认罚。”

说罢,这位刺客抽出象牙柄匕首,对准自己胸口刺了一刀,当即鲜血迸裂。老爹与脱欢都不为所动,习惯于这种惩罚方式。

阿幽上前查看伤口,匕首深入两寸,血槽让阿海大量失血。阿幽给他上了金疮药,包扎伤口,让阿海躺在马车上休息。

无字碑前,阿幽说:“谁敢要打开乾陵?你们看到了,乾陵是不可打开的。即便我们得到小皇子的棺椁,即便真有打开乾陵的钥匙,我们又如何取出这把钥匙?”

“可惜,我们让小木逃跑了。”

脱欢想起上个月在东海达摩山的历险。

“打开乾陵的钥匙,在唐朝小皇子身上。打开唐朝小皇子的钥匙,则在秦北洋身上。”老爹顺着思路开始总结,“因为,他就出生在白鹿原唐朝大墓的地宫之中,小皇子棺椁之上。”

“秦北洋才是这把真正的钥匙。没有他,谁都动不了乾陵。”

“九年前,在天津徳租界,我杀了秦北洋的养父母,却没能抓获他。早知如此,就算拼了自己这条老命,我也要把他带回来。”老爹说罢,看了看阿海右脸上的刀疤,“主人,今年春天,秦北洋已经到了山上,可惜你又下令将他放走了。”

“因为——他毕业了!”阿幽嗔怒地娇吒一声,“这是老规矩!谁都不能违背!”

“秦北洋现在哪里?”

“日本。”

刺客阿海忍着胸口的伤痛说:“我们……去日本……找他?”

“不,让他在日本读完大学吧。”

老爹看着马车说:“主人,请您示下,到底该如何处理小皇子的棺椁?”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您是说……”

“白鹿原,唐朝大墓,地宫。”

阿幽斩钉截铁地说出小皇子的葬身之所,也是秦北洋的出生之处。

“万万不可!主人,为得到这副棺椁,我们花了一年时光,费尽周折,奔波在上海、达摩山与北京之间,不知杀了上百条人命,有上海公共租界的巡捕,北洋政府的国会议员,也险些葬送了自己性命。”

老爹据理力争,十五岁的女孩摇头:“老爹,念在你是长辈,劳苦功高,我今日不处罚你。”

听到此言,老爹惊骇地磕头跪拜,请求主人的宽恕。

众人转换马头,告别乾陵与无字碑,保护唐朝小皇子的棺椁,离开爷爷奶奶的坟头,转向东南方向而去。

两天后,车队过了渭河,“老爹”西望巍峨的太白山,轻声说:“离家越来越近了啊。”

他们沿着秦岭北麓,一路东行,避开县城与村庄,到了西安城外的白鹿原。

路经汉文帝的霸陵,登上被浐灞河谷环绕的黄土台塬,找到静静沉睡的唐朝大墓。

老爹半晌才环绕完这座威严的封土,草木中隐藏密密麻麻的盗洞。自古以来,盗墓贼们就知道乾陵的传说——惟有打开这座白鹿原大墓,获得唐朝小皇子的棺椁,才有可能打开武则天的乾陵。

一年前,这座大墓被北洋军阀的溃兵盗掘,使用了盗墓贼想都没想过的炸药——再坚固的坟墓,再厉害的镇墓兽,如何能对抗二十世纪的人类?墓穴中安睡了一千二百年的终南郡王李隆麒,以及幼麒麟镇墓兽,从此流落到肮脏人间。

当初盗墓之后,溃兵们重新堵上盗洞,刺客们围绕两圈,都没发现什么迹象。

忽然,从坟墓边缘的西南方向,升起一阵袅袅的青烟。

刺客阿海第一个靠近,虽然胸口还绑着绷带,但他有畜生般的生命力,吃了一些草药与秘方,竟也恢复了六成体力。他看到一株歪脖子古槐树,往下挖三丈三尺,竟是个硕大的洞口,边缘还有焦黑的痕迹。

这就是一年前北洋军阀用炸药打开的墓道口。而内部有烟雾飘出,底下说不定有人或某种蹊跷。

老爹探了探路,果然发现唐朝的砖石墓道。他让大家都取出匕首,将小皇子的棺椁搬下马车,运在一副特制的滚轴木床上,就像在棺椁底部安装轮子,可以推动着前进。力大无穷的脱欢,在后面推动有轮子的棺椁,老爹在他的旁边搭把手。刺客阿海有伤在身,只能趔趄地走在后边。最前头挑着火把的,则是刺客们的主人,阿幽。

“我送你回家来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小皇子的棺椁,心底莫名地浮现秦北洋的脸。

脱欢小心地问了一句:“要不要准备‘地宫道’的包袱?”

“不必了,这墓已被军阀盗了,镇墓兽也被掘出,正在秦北洋的身边。”

老爹胸有成竹,穿过深沉的墓道。墙上壁画几乎完好,阿幽看到武则天时代的侍女、武士、书生、小厮,仿佛个个都有话要对她说……

虽然地宫遭受过军阀的洗劫,但兵痞们只知金银财宝,不明白壁画有更高价值。要是伯希和之类汉学家与考古学家,恐怕连壁画也会整个揭取而走,正如他们在敦煌干过的。

墓道犹如迷宫,深不见底,杀人无数的刺客,也感到些许恐惧。不知道走了多久,阿幽发现有水淹的痕迹,角落里还躺着几个怪物的遗骸。貌似是两三岁孩童的骸骨,但又不像是人类,而是某种介于人类与动物之间的东西。

老爹低头细看说:“这是水怪罔象!古籍里多有记载,潜伏在陵墓地下,专吃死人肝脑。其实,镇墓兽主要就是用来防范这些怪物的。”

“要是老金在就好了!”

脱欢又插了一嘴。

穿过这段最危险的墓道,出现一道墓室门。奇怪的烟雾从中飘出,还有某些嘈杂之声。

“地宫里有人。”

老爹走到最前面,果然从墓室门后,闪出一盏马灯,接着是个男人的脑袋。

这是个盗墓贼,已找到军阀打开的盗洞,想闯入地宫洗劫第二遍。盗墓贼有枪,见到突如其来的老爹,惊慌间要开火,喉咙已被象牙柄匕首割破,没发出任何声音,喷血倒地而亡。

老爹、阿海、脱欢,三人进入墓室,响起噼里啪啦的枪声。如今的盗墓贼,不比古时候,都已鸟枪换炮。刺客们在地上翻滚腾挪,看到晃动的人影,就悄无声息地接近,闪电般抹断脖子。对于恶贯满盈的盗墓贼,无须怜悯,就让他们葬身在自己盗掘的坟冢中吧。

突然,有人点起一大蓬火焰,照得如同白昼。这群盗墓贼人数众多,还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退到墓室后端,枪口整齐排列,对准三名刺客。北洋军阀连年内战,这些盗墓贼多半当过兵,懂得战斗之道,任由刺客们再厉害,也难逃血溅五步的下场。

盗墓贼的首领,是个光头的独眼龙,举着王八盒子炮,大金牙里蹦出一句陕西话:“杀了他们!”

老爹,阿海、脱欢,今日将要命丧白鹿原。刺客之死,当如彗星袭月、白虹贯日,仓鹰击于殿上,即便不能名垂青史,也要死得有尊严,便也奋不顾身地向盗墓贼冲去,同归于尽……1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