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孤注

“啪——”

霍枭将夔朔的手一把打开,“嘘,安静。”

夔朔:“……”

要不是现在就两个人,你真的会死。

带着夔朔在白雾中行走,霍枭越看越佩服衡观,居然能在一个小巷子中布置如此精细的阵法,让人误以为是闯入了什么幻境一般。

就在两人快要接近长枪护卫的地方时,四周,一阵微弱的嗡动声响起。

“怎,怎么回事?”夔朔又唰得一下抓住霍枭的衣袖,身体微微蜷起收缩在霍枭旁边,“难不成这玩意儿又有什么幺蛾子?”

不,不像……

按照霍枭对这阵法的理解以及当时衡观说的那句文言——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在铁锁起的时候这个阵法就应该完成了才对。

而现在这个嗡动声,不像是阵法本身的反应,更像是从外界传来的,阵法之外的破坏声。

是青槐城主的后手,霍枭脑中闪电一窜,她就知道那个青槐城主敢有恃无恐,单单携带四个护卫前来必定是有后招,恐怕他是想先借此机会试探衡观的心思,探寻有没有合作的回旋余地。

看他们两个互相并不陌生的模样,恐怕以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牵扯,这衡观能得到青槐城主的注意与先礼后兵,也绝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酒鬼?霍枭不信。

***

白雾中,走到一半,衡观也听到了那微弱但不断传来的嗡响。

向前的脚步停止,双手握紧,衡观看着阵法升起前霍枭的方向,最终还是回身朝林殷所在的地方折回。

“噌——嗖——嗖——”

破空声接连响起,空中摇摆不定的锁链比之从前已经少了大半。

但得此成果林殷也并不好过,手中的长剑隐隐裂出细痕,纯白的雪片几近消失,衣衫有多处破裂,一双手臂完全露出,能看到上面虬结的肌肉,一丁点儿不像个吟诗作词的文士。

虽然如此狼狈,但林殷却没有丁点儿紧张急切,反而面上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果然,林城主是有备而来。”

在白雾中显现出身形,衡观一手握着酒葫芦,一手背在身后。

“这是当然,衡先生名扬在外,我若不做些准备,又怎敢赴约呢。”

“据我所知,青槐城没有第二个文士。”

星火阵法布局消耗时间与文气,若只是武者,恐难得要领,更不要说短时间破掉阵法,只有文士,才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想出手段,制造出这种空间震颤的嗡动声。

“大人神机妙算,早就计算到可能会有人从中作梗,因此,特意派来副军师前来相助,哦,某想起来了,说起来,衡先生应该与副军师很是相熟才对,毕竟你们也曾一起在人手下共事过。”

仿佛是知道什么能够刺激到衡观,又仗着已经有外援而有恃无恐,林殷笑得礼貌,一字一句刺戳着衡观的雷点。

看着林殷脸上那格外让人厌恶的笑容,衡观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林城主似乎是高兴得太早了。”

既然阵法注定被破开,那就在这之前彻底解决吧,明明事与愿违,但衡观却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动作狂放地抬起头。

辛辣的酒水入喉,灼烧着衡观的神经,氤氲文气自衡观周身浮起,如倒悬飘飞的星河,轻盈又蓄势待发。

危机,林殷脑中的神经警醒,他自觉衡观应该再无致命手段才对,可现在……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一字一句,携带着摄人心魂的力量,直到衡观话音落下。

夜放千花。

这一道文言的威势比之前的更大,只一刹那,衡观手中的长剑迅速燃起,此时已经不是火树银花合的点点星火,而是万紫千红绽放的燎原野火。

“呼——”

火焰卷起发出嘶鸣的尖啸,长剑被整个灼烧殆尽,翻滚卷起的火焰仿佛一朵巨大的盛开的妖异之花,攒动着被数千小花围合而成,嚣张,不受控制的朝着四面八方席卷。

“衡不闻,你疯了——”

料想过千百条,却独独没有算出过这种可能,林殷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在这样狭小的阵法空间中动用这样的杀招,衡观这绝对是不计后果也要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嘭——”

盛开到极致,灼烧生命的死亡之花炸开,空气突然稀薄,烈焰扭曲了空间,原本围绕在四周的白雾都不堪这焚烧的力量被冲散消亡。

身处在这风波的中心,衡观与林殷都无法幸免,纵然这是衡观自己调动文气发出的文言,可不分敌我的破坏还是让他整个人倒飞出去,衣角被烈焰染成黑色,手中的酒葫芦早已不知掉落何方,甫一坠落,文气的空虚并上身体的疼痛,让衡观一时无法从地上起身。

另一面,林殷的状态比衡观还要差,作为东风夜放花千树的直接攻击对象,身边还有围困的锁链干扰,林殷的身躯被火光穿透,本就已摇摇欲坠的雪片更是全部融化在了那光芒之中。

“不为外撼,不以物移。”

淡绿色文气大量铺陈,仿佛一鼓作气释放开来,将林殷包裹的密不透风,下一刻,那红色焰芒便紧跟着吞噬了那道绿雾笼罩的人影。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灼热的空气进入肺腑,带起更深的疼痛,空间内是一片狼藉,原本青石砖铺就的地面被肆虐而过,徒留黑色焦痕与下凹的坑洼。

一左一右,两个身影仍旧对立,衡观颓坐在地上,一手拄地,手掌刺啦刺啦作响,另一边,林殷匍匐在地,发冠碎裂,蓬乱的头发混杂着血液黏贴在脸上。

“……呵,你杀不了我。”看出衡观已是强弩之末,体内文气一耗而空,林殷僵硬地抬起头,如此笃定地说道。

虽然没料到衡观居然想要以同归于尽的方式拉他一起死,但终归,还是他棋高一招。

***

“轰——”

“这又是什么——”

只匆匆留下这一句崩溃的抱怨,霍枭本来正凝神寻找那嗡动声的来处,紧接着便和气急败坏的夔朔一起被那巨大的颤动与轰鸣推翻在地。

阵法要塌了?

难不成是青槐城主用了什么杀招?

白雾之外陌琅也在想这个问题,以他对林殷的了解,对方可不像是一个明知道有后援的情况下还要孤注一掷的人。

刚才他勉强撬动了阵法的外围,可现在,只看着摇摇欲坠的迷阵就知道刚才从里面散发的那一击的威势,分明是耗空文气的拼死一搏。

是衡观。

面容清俊的男子突然脸色莫名。

“你在笑什么?”

眼看着衡观手段耗尽却依旧面色不改,林殷探寻着,观察着这个久闻大名但现在早已说不得理智的文士。

面上带着笑意,衡观暼了林殷一眼,“你大难不死,某为你感到喜悦。”

“……”不自觉将嘴唇抿起,林殷不语。

“这是结束了?”等到颤动停止,夔朔才试探着从双臂间抬起头,周围只余下稀薄的白雾还挣扎着不肯散去,没有了视线的阻碍,夔朔渐渐看清周围的环境,还是方才的熟悉的小巷子。

刚才那个弯刀护卫的尸体就在几步远的地方,在他右侧,还有一个动作奇怪,不知在做些什么的长枪护卫。

脱开了阵法,众人的距离不过几步。

“赶紧起来。”

还不等夔朔再仔细观察,只觉得后脖领一紧,夔朔被霍枭提溜起来。

拽着人朝拐角的那个隐蔽位置窜去,霍枭打量着那边的动静,茫然且焦急的护卫站在那里,显然什么也不知道,一旁,衡观与林殷一坐一趴,看样子是都动弹不得,想来刚才的动静就是他们闹出来的,最让人在意的是拐角处那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个身形单薄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青年男子,月白外袍衬得人更加丰神俊朗。

看样子又是个文士。

这人明显不怀好意,身后带着十几个长刀守卫,排场比林殷这个城主还大,应该就是那个什么陈留王的手下了。

“好久不见了,衡观。”男子首先登场,没有去询问林殷,只让身后的人将他搀扶起来,便一错不错地看着衡观。

和陌琅的翩翩有礼不同,衡观自顾自地坐在那里,连眼神都没变一下。

有问题,怎么感觉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被人忽视,陌琅也不在意,他双手背于后,含笑道,“你总是这样,清高又目中无人,明明能看清楚形势却偏又因为那点不值一提的坚持做无用功。”

“不值一提吗?”知道陌琅说出这一句话,衡观才开口,“你是指萦云的百姓不值一提,还是说青槐一城的性命微不足道,陈留王与他还真是同出一脉的好兄弟,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出迁城为盾的决定,视他人如草芥。”

“这都是为了大业,衡观,看来你到死都不懂。”说话间,陌琅的眼神变得阴沉,看向衡观的目光也分外复杂。

“……”刚忍不住出声,一只手掌从斜处横插过来打断了夔朔。

陌琅说这些的时候就已经自觉地捂死了夔朔的嘴,让他在知道这惊天的秘密后不至于嚎叫出声。

看向这帮人的神色逐渐不善,霍枭还真是没想到衡观设局竟是为了这个。

“你放心,衡观,今日我不杀你,待到十日后,迁城之时,我会让你同青槐一起殉葬,想来你也应该会感到喜悦。”

作者有话要说:【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宋·辛弃疾 《青玉案·元夕》】

【不为外撼,不以物移。 ——明·吕坤 《呻|吟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