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烁一消失就是一个月,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连To The Moon也不去。宋河一天对范小梵说一句,要是有秦烁的死讯务必通知他,以便尽早准备丧金。
整个八月份,江城风平浪静。或许是因为天气炎热,犯罪分子们都懒得出门,因此当范小梵听到宋河居然频频拿秦烁开涮,便知道自己的这位师哥,终于开始难耐寂寞了。
九月份的第三天,范小梵把两张电影票塞给了宋河。
宋河问她为什么要给他两张,范小梵说:“本来应该是你买,现在,就当是你买的好了。”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不知道它会以一种怎样不可思议的方式呈现。
这不,宋河刚刚答应了范小梵去陪她看这部爱情片,局里就接到了报警电话:一位年轻的女性死于“猫穴”。
“猫穴?李逸梅案里的那幢废弃别墅?”
“是的,就是那里。”
“说说具体的情况。”
“死者名叫叶雨欣,25岁,江城广播电台《江城诡话》栏目的主持人,与男友以及好姐妹的男友夜里去猫穴采风,收集素材,第二天早晨被发现死在了二楼。经尸检,叶雨欣为窒息而死,全胃被摘除,其余身体部位完整无缺……”
“摘走了胃?”
“对,就是摘走了胃,用来消化食物的胃。”
“把这案子的材料转给我,我这就去请示于局,稍后给你补上相关的手续。”
从同事手里接过案子以后,宋河带领范小梵立即对死者男友陶天、好姐妹李霄晴、好姐妹的男友郑杰再次进行了询问,很快,范小梵就整理出了一份调查材料。
死者叶雨欣所供职的《江城诡话》,属于午夜类栏目,以故事加所谓的“实地调查”形式,讲述发生在江城的传说、逸闻和江城人身边的稀奇古怪事儿,比如深受夜班出租司机师傅们喜爱的“玄狐撞钟”“江城六山魈”“1986年野鬼斗僵尸”“骷髅偷肾”“抄墓碑”等鬼怪故事。据叶雨欣的好姐妹李霄晴称,案发的前几天,叶雨欣就跟她再三抱怨道,这几期节目的收听率直线下滑,为此台领导大为光火,狠狠地批评了她一通,声称要是再拿不回收听率,就撤了这个节目,让她土豆子搬家——滚蛋!
“其实,那位台领导一直垂涎雨欣的美色,还曾多次暗示过她,但雨欣这人跟别的拜金女不一样,心气儿非常高。一来二去,这台领导面子上挂不住了,便怀恨在心,时不时就给她‘扎上一针’,明摆着是想把她从电台挤走!”
李霄晴说,叶雨欣生性要强,业务上谨小慎微,从来都不含糊,所以,那位台领导尽管憋了一肚子的火儿,不过到底还得自己掐灭。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由于节目定位的是“诡话”,且是与江城息息相关的“诡话”,那么它的局限性就显而易见,故而免不了在内容上有所重复,因此才造成了收听率的连番下滑。
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叶雨欣才决定做一期“猫穴探异”。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千猫宴、荒凉别墅、富豪暴毙、人体时钟这些元素更能抓住听众的耳朵了。为此,她还特意叫了陶天、李霄晴、郑杰前来帮衬,目的就是找到“话题性”,因为在李逸梅案里,正是两对情侣(薛浩、徐丽、李明宇、张宁)发现了被制作成“人体时钟”的冯百富。
据陶天称,叶雨欣在案发当日并没有特别之处,精神上也表现正常,就像往常一样,她还细心地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带花露水,以免被蚊子咬到。叶雨欣一到猫穴之后就投入了紧张的“实地调查”工作,而他和李霄晴、郑杰则把这当成了放松。期间,他们三人几次让叶雨欣停下来歇歇,不要那么拼命,但叶雨欣根本不听,照旧忙碌着。快到10点钟的时候,叶雨欣让三人按照事先准备好的稿子进行了录音,以作为节目素材。
“这之后我们本来是要收工返回城里的。但是我看到雨欣特别疲劳,加之来的时候通往城郊的公路正在维修,到处都坑坑洼洼的,所以我就建议留宿一晚。我记得当时雨欣还跟我开了句玩笑,她说,你就不怕这里的冤魂?我说,少来,我听你的节目听得太多了,哪来那么多的鬼啊怪的!雨欣又开玩笑说好,要是她真的被冤魂索了性命,第一个就不放过我!”陶天话到此处打了两个冷战,“她还那么年轻,怎么会一下子就没了呢?我真是悔啊,要是我不提出留下来过夜,也许雨欣就不会死,不会死……”
陶天在接受询问的过程中,反复强调着是他害死了叶雨欣。他那副肝肠寸断的愧疚之状打动了范小梵,让她也忍不住眼圈发红。宋河并不为所动,他见过太多经过伪装的泪水。宋河反复引导陶天回忆案发当日的细节,他说不管是什么,哪怕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或是几句莫名其妙的话都成……陶天把头摇成拨浪鼓,一再咬定再无可讲。
“那么,叶雨欣体内的精液是怎么回事?”宋河突然向陶天反问。
“这……”陶天突然变得支吾起来,脸憋得通红,“宋警官,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我不是有意隐瞒的,实在是……死者为大,我想替雨欣留些颜面,让她安安静静地走。”
宋河冲着陶天发了一通脾气,他说命比天大,为死者昭雪才是陶天应该做的,掩盖事实只能让凶手逍遥法外,这不是帮叶雨欣,而是在害她。陶天吓得连连称是,这才向宋河讲了那桩让他难以启齿的事情。
原来,当晚在猫穴,陶天提议留宿之后,四个人并没有马上入睡,而是喝了不少啤酒。啤酒是郑杰从车上现取回来的,他说漫漫长夜那些冤魂恐怕也挺寂寞的,不如让他们也闻闻酒香。李霄晴让郑杰闭嘴,还揶揄郑杰就是个胆小鬼,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酒壮怂人胆。为此郑杰有些丢面子,两人还拌了几句嘴,闹起了别扭。
“大概多久?我是说他们闹别扭的时间?”
“见两人闹别扭,我本想赶紧劝劝,可是雨欣却给我使眼色,意思是不必。然后我们两个就上了楼。我当时想,雨欣大概是想给他们些空间解决矛盾吧?这也无可厚非。没想到我和雨欣上了楼之后,她就突然……”陶天没再往下说,望着范小梵尴尬一笑。
宋河明白过来,他让范小梵回避,接过了询问记录簿,示意陶天继续讲。
陶天说:“我认识雨欣也一年多了,自认对她也很了解,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或者说打死我都没想到,她居然还有那么疯狂的一面!宋警官,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你了,从前我和雨欣上床规矩特别多,比如不能在白天、不能开灯、一星期最多也就三回,可是那晚她真是太不一样了!我真的觉得那幢别墅很邪门,要不然雨欣怎么会对我——唉!”
宋河说:“她对你做了什么?”
陶天犹豫了一下,说:“搔首弄姿!虽然我十分不想这么形容雨欣,但当时她的状态的确是这样的。雨欣的身材本来就很棒,我当时就心跳加速了。尽管那个时候我脑袋里也泛出些奇怪的感觉来,雨欣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呢?但紧接着她的举动就让我的疑问飞到九霄云外了,她居然一边扭动身躯、脱着衣服,一边用热辣妖娆的眼神勾着我看,尤其是她嘴角露出的笑容,透着一股邪魅之气!然后,我居然在雨欣的身体上见到了那些只在A片里才会出现的情趣内衣!我彻底蒙了,不顾一切地向她扑了过去,但雨欣却并不着急,好像在有意吊着我的胃口,还说她早就期待今天来猫穴了,身上的情趣内衣也都是给我准备的,然后又话锋一转,说,你猜,要是霄晴和郑杰看到我这副样子,会有什么反应呢?不如待会儿你叫得大声些,引他们上楼……”
接着,陶天便将那些不堪逐一书录的过程一股脑儿倾泻而出,最后又说道:“我累得双腿发软,她望着我咯咯浪笑,然后她让我先下楼去睡,说她一会儿就下去。下楼后我发现霄晴和郑杰已经睡下了,于是就自己躺着等雨欣,后来不知怎么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见雨欣并不在身边,起身去找,结果在二楼……”
“在二楼我们看见了雨欣,她已经死了!”郑杰在接受询问的时候非常愤怒,“她明明都死了,可凶手为什么还要挖走她的胃?这太残忍了,雨欣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宋河问:“听李霄晴说,是你把陶天介绍给叶雨欣的?”
郑杰做出了肯定的回答,他说:“难得有人能让霄晴这么上心,雨欣恐怕是头一个。她整天在我面前嘟囔雨欣没有男朋友的事儿,我说她条件那么优秀,追她的应该一大把啊!可霄晴告诉我说,你不知道,雨欣找男友有一个硬性规定。我问她是什么硬性规定,该不会非豪门不嫁吧?霄晴说你看雨欣是那样的人吗,她的规定是——男朋友必须姓陶。”
宋河说:“这么奇怪?”
郑杰说:“宋警官,别说你奇怪,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本来我以为雨欣根本就不想找男友,又怕烦,所以敷衍霄晴,可谁知道我把老同学陶天介绍给她的时候,雨欣当真是只看了看陶天的身份证,然后就同意跟他交往了!”
宋河沉吟片刻,又问道:“就你对叶雨欣的了解,你觉得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郑杰脱口而出:“认真、努力、善良,其实我很欣赏她的,要知道,自身条件那么优秀又不愿意走捷径的女人真的太少了。宋警官,你也知道,现在的社会,到处都充满诱惑。”
宋河试着问道:“你觉得……叶雨欣开放吗?”
郑杰愣了一下,跟着使劲地摇头:“宋警官,我可以用性命向你保证,雨欣从来没有乱七八糟的烂事儿,她是个好人!真的,老天爷不该这样对她!宋警官,你得答应我,一定要抓到那个凶手,替雨欣报仇雪恨啊!”
事后,就郑杰对叶雨欣的评价,宋河问范小梵有什么感觉,范小梵说:“我怎么觉得这个郑杰好像也喜欢叶雨欣啊?你知道我说的是哪种喜欢。”
宋河突然蹦出来一句:“那你对那个该死的是哪种?”
范小梵娇嗔道:“师哥!你真的该去补补情商了,你要请我去看的可是部爱情片!”
宋河说:“是吗?”
范小梵说:“你好像很不情愿?”
宋河说:“破了这个案子,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宋河话毕,又马上板起面孔,吩咐范小梵去调查叶雨欣的社会关系,而他则驱车再一次向案发现场赶去。
猫穴比之九个月前更加破败不堪了。
它立在炽热的阳光下,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汉一般唇缺齿漏。
房子内很凉快,但并不是惬意的清爽,而是一种带着阴湿的煞凉。它们贴在宋河结实的皮肤上,使他感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别扭,就像有人用刀尖儿挑开皮肤,深入、用力,然后在自己的骨头上咯吱咯吱地钻着……
宋河跟现场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后走上二楼。四下里一番踱步,他把目光停留在此前冯百富被害的位置上。
犹记得在调查李逸梅案的时候,秦烁还让自己捆绑过他,说是要跟凶手进行“对话”,结果,正是因为他判断出凶手是一个患有强迫症的人,才使得案件趋于明朗化。一晃九个月过去了,宋河突然感慨起时光易逝,继而内心深处生出一丝忧虑:秦烁这么久都没有任何消息,会不会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正胡思乱想之际,宋河猛地发现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躺在了地面上,就像九个月前的秦烁一样。这让他大惑不解,但他不及细想,就条件反射地展露出抗拒和嗤之以鼻的神情。然而,就在他刚要起身之时,无意间看到北墙的下端有个东西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