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黑猫的脚步

秦烁判断,帽衫男还会再次出现在快递员家中。

于副局长对此深信不疑,但鉴于帽衫男手上有枪,又是个穷凶极恶的惯犯,因此当宋河提出不需要警队的其他同志协助抓捕时,于副局长一口回绝了他。宋河试图争辩,又遭到了于副局长劈头盖脸的一通恶骂,他说:“宋河,你已经不是当年的愣头青了,别再想着逞什么匹夫之勇。一个人民警察要以大局为重,你要是连这点都弄不清楚,我劝你趁早脱了这身警服,那样你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地为所欲为了!”

宋河还要申辩,范小梵赶紧抢话道:“于局请放心,我们保证按照您的布置完成任务!”

宋河望着站得笔直的范小梵,勉强咽下了涌在喉间的话。抓捕布置会议结束以后,宋河独自戳在天台发呆。

秦烁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算了河河,我知道你想那么干的理由,不就是上回那家伙从你手里跑了,你觉得丢面子了吗?你放心,我救了你这事儿,我一定不会跟第四个人说。来,笑一个,笑一笑十年少。”

宋河说:“你给我死一边去!怎么哪儿都有你呢?我数三个数……”

秦烁说:“你快拉倒吧,别再任性了,我认识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着,数完三个数你还真能把我扔下去不成?”

宋河说:“你让我自己静一静,可以?”

秦烁说:“要是我说……我能让于叔改变主意,你拿什么报答我?”

宋河说:“你以为你是谁?你是太阳?你有功?我再说一遍,哪凉快哪待着去,没工夫跟你在这儿磨牙,玩儿你的去!”

秦烁说:“可也怪了河河,为啥你越是讨厌我,我就越喜欢黏你?”

宋河说:“理由我一早就跟你说过了。”

秦烁说:“别岔开话题。”

宋河说:“要是你真能让于局改变主意,我可以答应你,只要我能办到的,你可以随便让我干,不过——前提是不能伤天害理。”

秦烁放声大笑:“河河,你的理直气壮就像我的发型一样迷人。好吧,这事儿成交了。”

也不知道秦烁究竟用了什么办法,反正宋河来到快递员家中后,发现的确没有一位警队的同事在。秦烁笑眯眯的,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真是快把宋河气疯了。

宋河说:“真想找个机会好好扁你一顿!”

秦烁说:“好啊,在你向我挥拳的一刹那,我一定会这么说上一句,我可救过你啊!”

宋河快要被气炸了膛,偏过脸去再也不理秦烁。

秦烁说:“河河,这就对了。如果你在面对帽衫男的时候也能够这么克制,我想这一次你会抓到他的。请相信我的这句话是真心真意,要是不信,你可以看看我的表情。”

宋河转过脸来,真的看到秦烁的脸颊上写着“认认真真”。

与此同时,在江城某小区一个阴暗的房间里,传来了一阵“唰唰”的声音。只见一个身材健硕的男人正在磨着匕首,他的表情如同锋刃一样叫人不寒而栗。待将匕首收起,他脱掉了被汗水浸透的背心,然后从衣架上扯下了一件帽衫。

帽衫男在屋中来回来去地踱步,偶尔透过窗帘的缝隙向窗外张望。此时,墙上的挂钟显示的时间为六点钟。帽衫男瞟了一眼,蹑脚走到门口,通过猫眼向外望,楼道里并没有任何的异动。但他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尽量在推门时不发出响动,跟着风一样闪出,快速合拢房门,一溜烟儿“噔噔噔”下了楼。

傍晚的天空阴沉无比,那堆叠的层云预示着大雨将至。区别于刚刚,帽衫男在看到这幅景象时,露出了自负的一笑。

帽衫男在小区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他告诉司机目的地是经纬街——本市最繁华之所在。只不过出乎司机意料,他特别强调了一句:“走江边儿,我不怕绕远。”

晚高峰道路拥堵,司机在百无聊赖之下几次试图找个话题,以此来打发漫长的等待,可是帽衫男并不搭茬儿,反而对街边的一条瘸腿土狗产生了兴趣,吹着口哨逗弄。这让司机尴尬不已,于是再也没了言语。

帽衫男下车的时候扔给司机一百元钱,司机低头找钱给他,再抬头已经不见了人影。

帽衫男在街上闲逛,偶尔猛地转过身来,用雷达一样的目光扫视着人群。他就这样走走停停,分别进了书店、CD店、电玩店、皮包店、宠物美容店、电影院,但除去宠物美容店,他每次停留的时间都不超过五分钟。快要到八点钟的时候,帽衫男吃了一碗炸酱面。或许是面的分量不够,他吃完之后又要了两个雪菜馅儿的包子。

霏霏细雨是在他结账的时候落下的。

起初,那些逛街的人还不慌不忙,尤其是年轻的情侣们,面带着惬意,过不多久,他们脸上的从容就一扫而光,转而加快了脚步,奔向可能避雨的一切地方。

帽衫男挽袖看了看手表,走进了疾风劲雨中。他脚步飞快,熟练地在纵横交错的巷道里穿插。他双手揣在兜里,那些与他擦肩而过、行色匆匆的行人不会知道,此刻他握着匕首的手掌里,正充满着温热……

这份温热在抵达另一处巷口时达到顶点。

不知道是因为雨水过大,还是在为自己的决定加油鼓劲儿,帽衫男走到巷口垃圾箱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用力地朝着遍地的垃圾狠唾了几口。一道闪电在头顶划过,漆黑的巷道里迎面刮来一阵阴风,吹得帽衫男打了两个寒噤。电光闪烁之下,整条巷道一览无余。帽衫男深吸了一口气,刚要迈步,猛地听到了一声尖利的叫声,跟着有个什么东西从他的眼前掠过——也许是出于本能,他藏在衣兜里的手瞬间就跳了出来,寒光一闪,匕首暴露在了大雨之下。这个时候他才看清,原来是一只黑色的野猫。帽衫男上前一步,黑猫惧怕似的“哧溜”一声消失不见了。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不经意间,帽衫男看到巷道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她手中拎着快餐盒,正愕然地张大嘴巴,目光粘在了自己手中的那把匕首上!

叫声……

秦烁和宋河并没有听到。

“河河,你可真是没心没肺。小梵冒着大雨赶过来,还不是为了让咱们吃上口热饭。你这饭才刚进嗓子眼,就把人家撵走了,过分了啊!”

“我没有撵她,是她自己走的。你看,空饭盒也带走了,说是顺便丢掉。”

“我上厕所之前,她跟我说……”

“说什么?”

“小梵说,让我站在她这一边,说服你让她参与抓捕帽衫男。”

秦烁话毕,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愣,然后他和宋河对视了一秒钟,跟着,两人像满弓的响箭一般弹出屋子,穿过甬道直向巷子里奔去。

昏天黑地。

密集的雨滴在地面上爆炸,使得巷道内升腾起了齐膝的雾气,夜光之下,一片白惨惨。

秦烁和宋河的目光从这片白惨惨延伸出去,先是看到了散落的空饭盒,它们被雨水摆布着,因为雨滴着力点的不同而左摇、右晃、前倾、后仰。而此时,不堪受帽衫男摆布的范小梵,正试图从他的怀中逃离!然而,秦烁和宋河的突然出现,却让范小梵瞬间失去了反抗机会。帽衫男将那把磨得飞快的匕首逼在了范小梵雪白的脖颈上。雨滴落在匕首的锋刃上,范小梵突然感觉胸口一阵翻江倒海,她居然产生了一种要呕吐的感觉。

帽衫男决定割开范小梵的喉管,他知道于他而言,这个动作持续的时间不过是一秒钟而已,但对面的人拔枪朝他射击,则要远远超过这个时间,因为,他的视线不得不穿过碍眼的雨水,因为,他的内心不得不思虑子弹的冰冷,稍有差池,也许打中的就会是人质。当这些盘算从帽衫男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时,手中的锋刃便坚决地抹了下去……帽衫男似乎已经预先感觉到了鲜血的灼热,于是他在雨水的掩护下抬起了头,向着对面那个刚刚准备拔枪的人露出了一丝嘲笑——“嘭”的一声!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响起之后,帽衫男先是听到了一声猫的尖叫,然后他才发现自己的视线开始模糊不清——他真的感受到了鲜血的灼热,只不过它们并不是来自怀中女孩的脖颈,而是自己的头顶!帽衫男摇摇晃晃地想要站稳身子,但不巧的是他的脚踩在了碎裂的花盆碎片上,这让他仰面朝天摔了个大跟头。他在倒地的瞬间,看到范小梵踉跄奔离了自己。然后,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将手中的匕首向着猫叫声传来的方向扔了过去。

是那只黑色野猫。

野猫避开了匕首。

范小梵扑进秦烁的怀抱里,哭泣之声响彻巷道。

宋河直奔帽衫男逃走的方向,他步步生风,内心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浪费今晚的幸运!

宋河铐着满身是泥的帽衫男走回来的时候,躲在秦烁怀里的范小梵已经从哭泣变成了抽搭。宋河伸出他那结实的手,蛮横地将秦烁扒拉到一旁,一把抱住了范小梵。但他的拥抱更像是一种仪式,猛烈而僵硬,只持续了三秒钟,扔下了三句话:“你吓死我了。我把他抓住了。你要是以后再不听话,就给我脱了这身警服。”

秦烁“扑哧”笑出了声:“我说河河,你不要这样,脱了衣服算怎么回事?”

宋河不好意思地望了范小梵一眼。

范小梵说:“师哥,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了。”

三人押着帽衫男赶回局里,中途宋河打电话给警队同事,事先安排了Y某对帽衫男的辨认工作。出乎意料的是Y某见到帽衫男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他咬牙切齿、歇斯底里地咒骂道:“你这个王八蛋,终于让我逮到你了!今天咱们俩的事儿必须有个了断,我要给我的狗报仇,扒了你的皮,炖了你的肉,让你他妈不得好死!不得好死……”Y某痛骂了一阵后,又不无哀怨地向众人感叹道:“各位警察同志啊,你们说说,我怎么就跟他做了邻居了呢!”

帽衫男放肆地哈哈大笑:“你以为真的是你压死了我的狗吗?错!那不过是我愿意让你压死罢了,否则……我怎么才能有理由杀死你的狗呢?”帽衫男话毕,转向宋河:“同志,这你就应该明白了吧?我真的不在乎那个戒指盒能给我带来多少收入,就像杀狗一样,我得有了理由,才能对那个姓吴的女人动手。我就是这样,干什么都要有理有据……”

在场的刑警们听着帽衫男真诚又疯癫的辩解,无不面面相觑。

宋河说:“这真是一桩奇怪的案子。”

秦烁说:“其实生活的本质就是这样,我们不过是上帝手中受其摆布的木偶而已。”

宋河说:“你少给我上人生课,早就跟你说过,我不喜欢鸡汤。”

秦烁说:“那要不要一起去买一注彩票?”

宋河点头道:“我从不相信运气,但今天除外。不过,我还是不会买彩票。”

秦烁说:“那你要干什么?”

宋河说:“我要感激——为了小梵。”

秦烁说:“哦。”

宋河说:“还有一件事。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让于局同意咱们单独行动的?”

秦烁说:“让每个人都保守些秘密吧。就像白落落,我认为关于快递员对她的那些特殊情感,我们还是守口如瓶的好。至少这样,她能生活得开心些。”

这时范小梵走过来,接话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恐怕……你会失望。”

秦烁说:“为什么?”

范小梵说:“那个戒指盒的夹层里,装的是……”

几天以后,在一个同样劲风疾雨的夜晚,白母召开了家庭会议。这次家庭会议的唯一议题,就是白落落与韩志鹏的婚姻。

会议甫一开始,白母就以无比沉痛的心情说道:“落落,恐怕你不能跟志鹏结婚了。韩家败了,违法的证据落在了警方手里。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谁知道韩家公司的财务总监一直憋着坏心呢!那个姓吴的女人,怎么能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呢?这下好了,煮熟的鸭子,愣在眼前儿飞走了!”

白落落说:“我不明白,这跟我和志鹏的婚事有什么关系?”

白母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要不是他家有钱,我干吗拉上这老同学的关系?”

白落落说:“可我对志鹏是真爱啊!”

白母说:“住嘴!我和你爸爸可都是在为你着想!落落,你要明白,这世上只有爸妈不会害你,只有爸妈才能对你彻底地无私!”

白落落流下两行热泪,说:“可……我实在不忍心跟志鹏提分手啊。”

白母说:“乖女儿,你听话,只要你跟志鹏一刀两断,妈妈保证送你一辆好车!”

白落落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妈,我要谢谢您!您终于同意给我买一辆车啦!既然您这么好,那女儿不妨透露一个秘密,其实昨天我就见过志鹏了。他们家的事情他也跟我说了,他问我是不是还会跟他结婚,我说……当然不会喽。”

听到白落落这么说,白母欢喜得流下了眼泪。

白父也显得十分高兴,他拿起一块刚刚切好的西瓜递给白落落。白落落笑靥如花地咬下了一口红如鲜血的瓜瓤,又一口吐出了那黑似焦炭的瓜籽。

结案之语

如果亲情变成统治,所谓的责任就是一切惨剧的根源。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